第六回【前傳】
北天狼部大軍在拓哉余的率領下已經進入幽州境,和張元所言如出一轍,大軍還只是陳兵涼幽邊境時,幽州大批豪門世家,大族富商紛紛攜家帶口自雲幽邊境倉皇而逃,其中不乏少數經歷過北天狼部曾經打草谷而躲在幽州的流民也隨着那些人一起逃亡。而絕大多數百姓在聽聞涼州雖然被北天狼部佔據,但依然照常生活后便也不願意背井離鄉逃亡他處。
幽州的大城並不多,只有兩處,涼幽邊境是巳幽城,雲幽邊境則是古幽城。兩城的城主還不等北天狼部徹底佔領涼州就早早做好了逃難的準備,連帶着親兵護衛也都紛紛化作鳥獸四散。
“幽州人口雖然稀少,屬於十二州之末,但從位置上來說,西北可達涼州直到北荒,東南又近雲州,與多個州相鄰。”張元着了一件青衫,肩披銀色狼皮,乘着一匹棗紅色大馬。
地平線的另一端遠遠可見一座巍峨城池,正是涼幽邊境的巳幽城。
“張先生,依你之見,這巳幽城,我等需要如何才能攻下?”說話之人乃是毌丘尚,與他齊頭還有三人,分別是巴圖洛、篾爾乾和合撤兒。其中巴圖洛和篾爾干騎着馬,只有合撤兒是騎着一頭與馬差不多個頭的黑狼。
在他們四人之後,拓哉余也騎着白馬而來。
這六個人聚在一塊兒,先鋒的天狼騎也回來稟報巳幽城聽聞北天狼部來襲開城投降之事。毌丘尚等人齊齊吃驚,反倒拓哉余卻好似早已成竹在胸,策馬和張元一道先往巳幽城去了。
不過一天時間,巳幽城各郡聞風來降,拓哉余和張元倒也沒有為難幽州百姓,畢竟富裕的都已經跑路了,留下的也榨不出什麼油水。和涼州所行之事一樣,張元為北天狼部立下了規矩,不得偷盜搶劫,不得欺壓百姓等等多條。
是夜,北天狼部大軍雖然也進了城,但大多兵士只能睡在瓮城裏,少數將領則紮下營帳。拓哉余和張元自然是入了城主府,至於毌丘尚、巴圖洛、篾爾乾和合撤兒四人也各自挑選了那些逃走的豪門世家舊宅留宿。
城中靠近城主府的一處大宅,原本是幽州某個大世家的宅子,他們得知北天狼部來襲的時候有些晚,以至於宅邸內大多數的傢具古玩都來不及搬走,乍一看還以為這宅子的原主人只是出門一趟而已。現在這個宅子已經被毌丘尚給挑選了下來,大堂里端坐上位之人自然也是毌丘尚。
入城后毌丘尚就招呼了巴圖洛、篾爾乾和合撤兒三人一道來自己的新宅子做客,四人雖曾經也都多有摩擦,但自從同為北天狼部統軍將軍后,倒也成了朋友。
“你們那邊的宅子如何?”毌丘尚大手用力搓着太師椅的扶手,得意地問道。
這把椅子毌丘尚倒是很喜歡,整木掏出來的框,椅背和扶手都有精雕,原主人保養得也恰到好處,油亮包漿。
率先開口的是合撤兒,他原先也是一方部族首領,麾下將士皆是與狼自小相處,相濡以沫。他對於住並不是很在意,挑選宅邸也都是讓自己座下的黑狼來選,就比如這次巳幽城,黑狼挑選了一處位於城郊的宅邸,有個大羊場。
“我這家宅子倒是挺大的,只是不如你啊。”篾爾干環視着毌丘尚大堂里書畫雕刻,桌椅板凳一應俱全,不由得抬手捂着額頭。
他挑的宅子就在這附近,比毌丘尚的宅子還要大上許多,早先挑宅子的時候毌丘尚先選的宅子,篾爾干還是花了二十多匹好馬從毌丘尚手裏搶先拿下的。當篾爾干心滿意足地準備推開宅子門,一塊巨大影壁赫然映入眼帘。
要知道雖然張元下了命令各種不准許的規矩但卻額外准許毌丘尚等人每入一城自行挑選一處宅邸,而宅邸內無論是人還是物都歸其所有。至於如何選宅挑地則是毌丘尚等人自行決定。待到他們選完才能輪到下面的將領,至於兵士雖然沒有多少寶物和奴僕,但還是能夠得到豐厚的錢財獎勵。
當篾爾干繞過影壁,整個人都傻了,原先這宅邸的主人逃走時,就剩下整個宅邸的框架拆不了搬不走,姑且不提什麼僕人侍女,文玩字畫,奇珍異寶了,桌椅板凳,窗戶和門,甚至就連院子裏的花草樹木都被搬得一乾二淨。就連院子裏的土都沒放過,刨得一乾二淨。篾爾干一路走得有些恍惚,直呼好傢夥。早些時候北天狼部入涼州,自己所部因為出發得遲了些,等到鎮涼城時,毌丘尚和巴圖洛早就各自分了城郡,而自己只能與合撤兒瓜分一些零散縣府。
“我他么!”篾爾干直接破口大罵。
篾爾干一路看着空空如也家徒四壁的宅邸已經憋着氣了,心想着還不如早些睡覺就當這事不存在,當他走進卧房才發現,除了門窗傢具,居然連床都被搬走了。
頓時篾爾干氣不打一處來,渾身氣息陡然爆發,連帶着房梁和屋瓦都被掀翻。得知毌丘尚邀請他們幾人前去做客,灰頭土臉的篾爾干又氣又恨,洗了個澡換了衣裳這才前來赴約。
篾爾干拿開捂着額頭的手,很嚴肅地盯着毌丘尚,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
其他三個人簡單交談了一番各自的宅邸所獲,毌丘尚就讓僕人開始拿上酒菜,席間篾爾干小聲同合撤兒商量今晚去他那邊對付一宿。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毌丘尚緩緩放下酒杯,用手背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漬。“幾位兄弟,你們帳下可有什麼風聲?”
席間三人相互對視一眼,只有巴圖洛開了口。
“我等此次雖然兵不血刃就佔據了天明涼州,眼下幽州也是唾手可得。”
毌丘尚和其他人也都點頭贊同,往時北天狼部也由他們帶隊來過天明打草谷,卻連鎮涼城的邊都摸不到,收穫也少得可憐,勉強餬口。但現在,不單是鎮涼城被他們拿下,整個涼州甚至如今幽州也都將歸他們所有,即便張元立下了各種規矩,但收穫也幾乎趕得上往時一年打草谷的收成,當然這自然不包括篾爾干。
“我這邊其他問題倒是沒有,無論是錢糧女人還是土地倒也滿足,只是眼下涼州。”巴圖洛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首領的意思是要把涼州拱手讓給那個叫陳肆的傢伙。”
“幾位兄弟怎麼看待?”毌丘尚看了看巴圖洛,又看了看篾爾干,最後目光落在合撤兒身上。
篾爾干扯了一塊肉塞進嘴裏,大口咀嚼了一番,囫圇咽了下去。不咸不淡地開口道:“一看你們就很少和張先生打交道。”
三雙眼睛齊齊望向篾爾干,眼看着篾爾干又徒手撕下一塊肉吃了下去。
“張先生不是交代過了,涼州只不過是寄放在那陳肆手中罷了。若是為了區區涼州和陳肆撕破臉,你們誰去和坤坎大軍一戰?”
篾爾乾的一番問說得幾人無法回答,巴圖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額頭。“還是老弟看得透徹啊,老兄只顧得了眼前的利益,卻險些釀成大禍。”
合撤兒沒有說話,撫了撫身旁啃着骨頭的黑狼。毌丘尚也沒有說話,今晚這場宴席真正做主的人也並不是他。
就在毌丘尚所坐座位後面一牆之隔,拓哉余和張元面對面席地而坐,兩人面前也擺了一桌酒席,和前面大堂毌丘尚等人的酒席比起來就簡單了許多。
“先生,依我之見不如將古幽城已降的消息告訴他們吧。”拓哉余打算讓部下們再去分了古幽城,得到了好處自然就不會再去想什麼涼州之事。
張元點了點頭便說:“也好,不過我們接下來得加快進入雲州了。今夜天明帝星隕落,恐怕天明要變天了,若是不出意外,恐怕三五日內將會多生變數。”張元說罷歪過頭去又望着夜空星象。
“那依先生所言,兩日後我等發兵雲州。”拓哉余站起身來準備去前面大堂與四位將軍會面。而就在拓哉余起身的同時,張元突然叫住了他。
“首領且慢!”
張元猛地一下站起身來,慌張地從身上摸索着什麼,直到他掏出了一塊玉符,只一用力,玉符便化作齏粉。
而就在玉符粉碎的同時,一股氣息自張元身上散開,感應到這氣息,一旁拓哉余也是心頭一驚。
拓哉余已是騰空期七重的高手,無論是北荒還是天明,都可以算得上是少有的高手。可即便如此,面對張元突然爆發的氣息,拓哉余自覺如螳臂當車難以抗衡。
且不說拓哉余都難以抗衡,前面大堂里毌丘尚一干人等早已經被氣浪沖得人仰馬翻,一陣恐慌。
“化道期?不,恐怕是更高的武道境界!”拓哉余心中暗暗肯定着,又沖張元開口。“先生!”
張元也清楚,自己此刻藉由玉符所釋放的修為支持不了多久,在這方天地的壓制下強行突破化道期踏入少陽期已經是現在的極限。爭分奪秒之間,張元張開雙臂,猛地一合掌,這才將周身氣息壓制了下來。
不一會兒,張元凌空緩緩落下,衣衫凌亂,全然不見半盞茶前那翩翩君子的形象。
“先生武道修為高深莫測。”拓哉余這才得以鬆了一口氣,前面大堂的四人也得以喘息,匆匆趕往後院,正好目睹了拓哉余拱手對張元行禮之事。
毌丘尚自然是知道拓哉余和張元在此的事,但巴圖洛等人卻並不知曉,甚至險些誤以為是方才幾人言語之間談及涼州之事引來的遷怒。同時又驚駭張元的實力,這看似弱不禁風的北天狼部軍師,竟然實力高得如此可怕。
幾人不由得流下冷汗,哆哆嗦嗦地彎下膝蓋,單膝跪地叩拜張元和拓哉余。
“見過首領大人!見過軍師大人!”
拓哉余全然沒有理會眾人,他拱手衝著張元。“先生……”
張元搖頭,抬手掐指,悠悠說道。“方才在下失禮了。”
“無妨,先生旦言。”拓哉余很清楚剛才張元恐怕是發現了什麼,否則不至於連招呼也不打就突然爆發氣勢。
“天機有變,氣運之子已然現世。”張元揮袖憑空變出一枚玉符,此玉符與方才張元捏碎的玉符形狀相當,只不過上面雕刻花紋卻更為細緻。“在下剛才感受到這方天地的壓制,恐怕這方天地並不打算讓我窺得氣運之子的天機。”張元彈指使玉符飛落拓哉余手中。
這番舉動后張元所的氣息又再度恢復最初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
“先生,這是?”拓哉余恭敬收下玉符后才開口詢問。“氣運之子又是?”
“在下自師門奉命而來,一共攜帶了三塊玉符,第一塊在下到來前便已用掉,大致可恢復在下三成實力,第二塊就在剛才也化作齏粉,僅僅恢復了在下六成實力,不想只是如此就遭天地壓制,而這第三塊可發揮在下全力,但眼下在下已經被天地矚目,姑且就將它交由拓哉首領。非到北天狼部生死存亡關頭切莫動用,屆時在下會降下分身鼎力相助。”
張元又看了看單膝跪地的四位北天狼部大將軍,這才將目光收回重新落在拓哉余身上。“在下懇請拓哉首領即刻下令前往雲州。”張元拱手衝著拓哉余躬身一拜。
拓哉余也看了看一旁其餘四人。“你們即刻點齊兵馬,一刻鐘拔營出發,違令者嚴懲不貸!”
四人點頭允諾,雖然不清楚張元為何急於發兵雲州,但也大致知曉,張元方才舉動,也是給四人提了個醒,若是跟着拓哉余的北天狼部自可無憂,甚至還能夠得到張元乃至張元口中師門的庇護。而若是自己心生不軌,恐怕也會頃刻被張元震殺,更不用說張元手中那第三塊玉符所帶來的震懾了。
四人告退後,拓哉余也反映了過來,急忙詢問張元。“先生如此急促,甚至連如此至寶也交付於我,莫不是……”拓哉余的話戛然而止,他甚至也擔心自己的猜測是真的,但無論擔心如何,張元都用那篤定的答覆回答了他,甚至語氣雖未有變化,卻恍惚間令人無法反駁。
“如首領心中所想,在下尋得此方天命之子后便要返回師門了。”張元又憑空變出一枚納戒,取了一身新衣裳,這衣裳不似張元往日所着衣物。黃黑相間的綢緞衣衫,其身後綉着一個圓形圖案,自是張元所在的師門圖徽,這身衣衫也正是張元所在師門的着裝。
拓哉余盯着張元身上這件暗黃色打底,黑邊補縫的衣衫,雖然分辨不出材質,但隱約也能從衣衫上感受到一股不似這般天地的氣息。
“唯先生之命,只盼他日能與先生再會。”拓哉余拱手拜道,他自知是無法挽留張元回心轉意,如此倒不如洒脫一些,說不定有朝一日還能再見。
在拓哉余與張元做最後寒暄的同時,北天狼部大軍也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黑壓壓的大軍撲面而來直奔雲幽邊境的雲州望雲城。
此時的雲州已經得知幽州巳幽城被北天狼部佔領的消息,眼看洶洶大軍直逼雲州而來,無數封求援書信傳往京州。寄予希望京州會派大軍來援,況且此時北方坤坎軍就駐紮在雲州與禹州的邊境之地。
“大人,京州出事了。”周忠此時正在向陳肆彙報明皇朱神康暴斃的消息。
雖然魏肅下令秘而不發,不過還是悄悄將消息透露給了陳肆,一方面也是提醒陳肆新帝即將登基,他所圖割據一方之事自然可以水到渠成名正言順。另一方面也是敦促陳肆抓緊將戍策司就地正法,以除後患。
陳肆聽着周忠的彙報,雙眼眯成一條縫,不多時才舒眉睜開眼。“消息是何人帶來的?”
“說是魏總管的人。”周忠如實回答道。
“只有一個人?”
“來得人倒有數十人,多是鍊氣期巔峰,只有為首之人,恐怕有武心期三重。”
陳肆明了,自顧自點了點頭。“差人將戍策司那些人帶去營地中央,另外恭敬對待魏總管的那些個鷹犬,請他們也一道前去。”
“大人,那張天維如何處理?”
“既然朝廷已經將他們定義為畏罪潛逃了,不逃掉幾個人怎麼說得過去呢。先將張天維也帶過去,不過你記得將西邊守備全部撤走。”陳肆想了想又補充道。“不,你就讓西邊守備負責押送好了。”
“屬下明白了。”周忠立刻去按照陳肆吩咐前去安排。
陳肆見周忠離去,這才悠悠起身,不緊不慢地換上一身戎裝。
坤坎軍營的中央是一塊平地廣場,自坤坎軍紮營此地后,這片平地便一直是作為操場。
屠墨書帶來的人已經早早候在這裏,而屠墨書本人則和陳肆齊肩坐在不遠處的傘蓋之下。
炎炎烈日炙烤着這片平地廣場,時至正午,坤坎軍才將全部囚車裏關押的戍策司官兵押解到平地廣場中央,一個挨着一個跪在地上,汗水濕身彷彿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尋常時候他們還能依靠自身武道修為抵禦高溫,但自從被關押后,他們都被迫服用了一種壓制修為的丹藥,此時的戍策司不過堪堪普通人一樣。
“陳將軍,這些就是全部的人了嗎?”屠墨書掃視了一遍跪在廣場中央的人,其中卻並沒有發現熟悉面孔。“似乎還差一人吧?”
“哦?不知閣下所說是何人?”陳肆反問道。
“張天維。”屠墨書篤定地說出此時不在廣場中央的人的名字。
陳肆並不意外,他還不至於冒險早早釋放了張天維,畢竟做戲做全套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張大人畢竟修為高強,而且身負戍策五甲,尋常抑制修為的丹藥起不了多少作用,所以我只能多派兵士押解。”陳肆抬手遠遠一指。“在下可是費了好大功夫。”
屠墨書順着陳肆所指方向,果然看見了被一大隊兵衛護送而來的張天維。
此時的張天維穿着一件單衣,渾身上下倒是乾淨。周身雖沒有氣息透露宛如普通人一般,但步伐卻很是穩健。
“有勞陳將軍費心了,待我回稟魏總管大人,定為陳將軍邀功。”屠墨書如是說道。“戍策司貴為天明三司,卻驕縱無度,欺上瞞下犯下累累罪行,如今更是違背皇命,畏罪潛逃,其罪罄竹難書。”
屠墨書展開一卷聖旨,開口念叨。“天明神皇,欽命在此。萬死之罪,戍策司全員革名,夷滅三族,其餘爾等,盡數梟首,以正天明律法,揚天明皇威。”說罷,屠墨書將聖旨捲起,交給了陳肆便再度開口。“陳將軍,動手吧。”
陳肆剛欲抬手,只見廣場中央,張天維突然爆發驚人氣息。
“屠墨書!爾等竊國之罪,人神共憤!今日我隨殺不了你,他日蒼天有眼我定取爾狗命!我戍策司兄弟親族性命定要爾等血債血償!”張天維抬手一掃周圍押解士兵,箭步就往營地西邊飛遁逃竄。
事發突然,等屠墨書反應過來,張天維已經不見了蹤影。
陳肆見狀,假言假意地安排士兵前去進行抓捕,同時又詢問屠墨書其餘人等如何處置。
屠墨書哪裏還顧得上,草草下令將其餘戍策司梟首,隨後也加入了追捕張天維的一行之中。
待屠墨書離去,周忠不知從何處來到傘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