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前傳】
天明以北涼州鎮涼城,一匹白色高頭大馬慢慢悠悠地朝鎮涼城而來,鎮涼城城門大開,一名頭戴天明軍盔的衛兵從城內快步跑來牽住了韁繩。領着騎馬之人一步一步往城裏走去。
騎在馬上的男子約莫三十來歲,長發紮成一束一束的辮子,纏着六七種顏色的髮帶,身穿一襲白衣,斜肩披着一塊銀色狼皮。男子一手攥着馬韁,饒有興緻地觀賞着鎮涼城的風光。
鎮涼城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熱鬧,行人來往匆匆,一輛輛馬車接二連三從男子身旁掠過,當男子駕馬經過,所有忙碌的人紛紛放下手中忙活的事情,齊齊右手握拳立於胸口。男子也報以微笑回應,看上去一派祥和。
“毌丘尚為何不在此城?”男子悠悠問道。
牽馬的衛兵急忙答覆。“毌丘將軍帶兵去了北涼城。”
男子又問道:“巴圖洛呢?”
“巴圖將軍負責打理安涼城呢。”
男子點了點頭,想了想便再度問道。“那篾爾干又去了哪個城?”
衛兵搖了搖頭,表示不知。男子見狀也不再過問,任由衛兵牽着馬領路前往鎮涼城城主府。
城主府前,一名容貌與天明人無異的男子,穿着一身北荒服飾,肩頭也披着一塊銀色狼皮。在北天狼部,能夠獲得一塊獸皮披肩多是各部子嗣後代或立有功勞之人,而像毌丘尚能夠披一塊狼皮的人就要少了許多,大多曾是某個部落的領袖,或是被北天狼部首領賜予領軍名號的大將軍。至於能夠披有銀色狼皮的,除了北天狼部首領拓哉餘外,授予出的僅有兩塊,其中一塊是北天狼部的大祭司,而另一塊就是眼前這個天明人——張元。
“張先生可真是雷厲風行呀,我這還沒進城,沒想到張先生已經將鎮涼城打理得井井有條。”騎馬男子衝著張元說著話,一個翻身從馬上躍下,順了順馬鬃,任那牽馬衛兵將馬牽走。
張元恭敬拱手一拜。“見過拓哉首領。”
“誒,你我何須客套。”拓哉余大步邁上台階,張元隨其左右一道進了城主府。
張元給拓哉余簡單彙報了一下涼州各城各郡各縣的情況,又將坤坎軍陳肆所傳遞的信件交給拓哉余。
“涼州終歸還是要交還給陳肆,依照先生所見,應該如何才能讓我北天狼部不虛此行呢?”拓哉余掃了一眼信件,又還給了張元。
“這也是在下早您一步前來涼州的原因,若是我等如以往那般打草谷,只怕涼州生靈塗炭。我等意不在涼州,又何必因此得罪了擁兵自重的陳肆呢。”張元嫻熟地將信件折收了起來。
“的確,不過我不知道為何先生卻不調兵去幽州,反而將各位將領都分派去了這涼州各城?”拓哉余並沒有怪罪張元的意思,一邊說著一邊解下腰間的水袋擰開塞子遞給張元。
張元搖了搖頭謝絕了拓哉余遞來的水袋。“殺雞儆猴。”
“哦?願聞其詳。”見張元謝絕,拓哉余也不客氣自己飲了一口,水壺裏並不是水,而是北荒的一種烈酒。拓哉余長長呼出一口暖氣,繼續聽着張元的講解。
“我北天狼部缺衣短食,此番大舉乘虛入侵天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坤坎軍陳肆有意擁兵自立,但天明可不僅僅只有坤坎軍一支大軍。其餘三方軍隊用兵遠勝我北天狼部,更不必說京州三支禁軍。天明地大物博,人口繁多,一時的失利也不過九牛一毛,而我北天狼部人煙稀少,自然無法和天明長期抗衡……”
“張先生所言差矣,我北天狼部一統北荒,也多次於天明交戰,況且我們作戰勇武,各個北天狼部好漢皆能以一當十。單就武道修為,天明自打那始皇帝起廢絕武道,至今即便那朱康重新開闢所謂武宗學府也不過堪堪不足十年。再說朱康早年也不是幾度舉大兵攻伐我北荒各部,但也敗多勝少。”
“方才首領也說了武道一途,天明當今皇帝雖然多有人言昏聵,但所圖之物乃我北天狼部至寶,相信這點首領也很清楚吧。”
“是啊,不過說起來這不也是張先生的主意嗎?”一邊說著拓哉余從身上取出一件用獸皮包裹並用硃砂畫符的一件神器。“從感應上來看,另外幾件也都在這天明之地。我倒是真佩服張先生,竟然能夠說動那祭司老頭主動貢獻出三件神器。”
“此乃驅虎吞狼之計,首領稍安毋躁,且聽在下……”張元只看了一眼拓哉余手中的神器,神器外包裹着的獸皮所繪硃砂符文正是出自北天狼部大祭司之手,是一種封印手段,可以相互隔絕神器之間那與生自來的互相感應之能。
“不必,用天明的話來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拓哉余學識淺薄,既得張先生相助,自然一切相信張先生的安排。況且,連祭司老頭兒都願意聽你安排,我又有何不可呢。”
“多謝首領,不過還請讓在下多言幾句,事關我北天狼部。”
“先生請講。”拓哉余表現得很虛心,甚至連裝着酒的水袋也丟在了一邊。
張元分析了一番天明的局勢,逐一為拓哉余進行解釋。
“就先拿涼州而言,依照我們與陳肆的約定,涼州還是要還給陳肆的,但我們自然也不可能白來一趟。於是我用首領所賜銀狼皮之權限,命令幾位將軍前往涼州各城洗劫一些豪門大戶,至於百姓商賈在下也嚴令善待。原因倒也簡單,豪門大戶的那些世家位高權重,但如今天明治下大多貪生怕死,所斂財物寶貝又剛好可以補充我北天狼部糧餉,此為其一;天明各州城池大多也都是這些世家所掌控,如今涼州世家盡數被劫掠,其他各州的,特別是雲幽兩州自然兔死狐悲,望風而逃。世家逃了,剩下的平民百姓又被我等善待,他們又何必殊死抵抗呢,所以這邊是殺雞儆猴,此為其二;我北天狼部人煙稀少,現今要圖謀天明三州,自然需要民心所向,而今天明皇帝昏聵,朝廷內部暗潮不斷。雖然世人皆知北荒之人兇殘,但如今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正好可以為首領積累民望,此為其三。”
“陳肆擁兵自立的消息恐怕短時間不會暴露,我們只需要與陳肆打好交道即可,至於天明皇室,近期必有大亂,而我等先期發兵涼、幽、雲三州,屆時反而可以坐地起價與天明和談。”
“陳肆……此人雖然投了我北天狼部,但此人以我所見恐怕另有圖謀。”拓哉余對陳肆並沒有充分的信任,若不是張元主張,拓哉余斷不會舉族之力進攻天明。
張元卻不以為然。“陳肆此人不過為了權利,目光短視不足為據,更何況他還不敢大張旗鼓地反叛,要知道坤坎軍雖是他所掌軍,但實際卻依然是天明的有生力量,而且為了提防我們可謂是天明軍力最為強盛的一支隊伍。敢問首領,若是除了陳肆和他的親信之外,其他將領得知陳肆與我北天狼部有所苟合,吞併涼、幽、雲三州皆為陳肆所授,那他可還有大軍可用?我等所畏不過坤坎大軍而非陳肆寥寥數人。”
“先生高見。”
“另外天明皇室,宦府衛魏肅恐怕也會藉著我們攻取三州的機會將太子扶持登基。”張元篤定道。
“哦?”拓哉余不可置信地發出疑問。“我聽聞那朱康雖然體衰,但還算健康。難不成要弒君殺父?”
“不無可能,此事恐怕和首領手中之物有關。”
“對,先生今日不妨藉此機會為我解惑,究竟此物為何?”拓哉余對手中的神器也一無所知,但礙於此物乃是大祭司歷代所守護,無論是自己的北天狼部還是其餘各部都從未對此物產生貪圖慾望,這或許也與北荒的信仰有關。
“在下也不瞞首領,其實在下前往北荒也是為了此物。”
“那先生拿去便是。”拓哉余毫不在意,直接將手中的獸皮包裹遞給張元。
張元搖了搖頭。“此物非是在下能夠僭越,相信首領殿下清楚,此物在我等人手中不過一件擺設,說是雞肋也毫不為過。”
“所以先生才將另外三件給了天明?可是區區雞肋於我等無用,難不成於天明就有什麼大用嗎?”
“的確有用,因為此物本就不是北荒血脈能夠激活。”
“啊?那天明得到此物豈不是如虎添翼?”拓哉餘一驚,萬沒想到手中這隻會偶爾發光的東西竟然是因為血脈緣故而毫無作用。
“在下師門人丁稀少,但卻有不少上古藏籍。故而在下師尊派我前往北荒,一方面是為了重塑完整神器,另一方面也是為報答北天狼部大祭司們無數代的守護。”
“先生既然為了重塑神器,可又為何要將另外三件交給天明呢?眼下神器也不知蹤影,倘若全部落入天明皇帝手中該當如何呢?”拓哉余也是知曉張元的目的,重塑神器自然需要天明血脈才能激活。
“此物名喚北冥劍匣,乃是上界法器,據我所知除了北天狼部曾擁有的四件外,還另有一件下落不明。首領手中為匣首,而天明所得三件則為匣身,其實早在下前往北荒之前就早有打算,於是將此物說成天明神器。”
“這就是先生所說的驅虎吞狼?”
“沒錯,單憑北天狼部恐怕是無法尋得完整劍匣,而此地天明地廣物博,若是得知此物即可增進武道修為,又可延年益壽,更能開天飛升……”
“那所有人都會設法尋找第五件神器?”
“人的貪念無窮無盡,在下不過是利用這一點,一來我們可以尋得完整劍匣,二來天明混亂,北天狼部步步蠶食自可圖謀發展,不需多久便可分庭抗禮。”張元邊說邊動手比劃。“而北天狼部,不,應該說是北荒之地,由於血脈限制,此物留之無用棄之可惜,況且在下師門也將允諾庇護,甚至連老祭司們也可以得到解脫不再一代一代看護此物,自然他們也樂於將三件匣身貢獻出來。”
“原來如此。”拓哉余仔細回味張元所言,說的不無道理,手中這北冥劍匣對於北天狼部毫無作用,倒不如借花獻佛還能得到張元師門的庇護,更甚還能藉此攪得天明自顧不暇,趁機掠地拓土。“那依先生所見,我們何時兵發幽州?”
“明日便可動手,相信幽州抵抗不過三日,我們便可兵至雲州。而雲州才是我們與天明談判的本錢,不出意外那宦臣魏肅也會在這幾日動手,一旦新帝登基首當其衝便是要與我等決戰已絕外患。所以雲州要打,但並不一定要拿下,也好作為一個緩衝,好給我們充足時間平定涼州。”
“那就依先生所言。”拓哉余很高興,自從張元來了北天狼部之後,謀划之事皆是交由張元來定,而自己也從中獲利不少。“張先生當真不來一口酒?”拓哉余又拿起丟在一旁的水袋問道。
張元說的話不少,此時也有些口乾,結果水袋飲了一口,直到那火辣辣的酒入口才想起來喝的竟然是酒,一瞬間臉紅得好似蘋果。
“水,水!”張元慌忙跑去找水,見狀拓哉余也開懷大笑,自顧自拿起水袋暢飲了起來。
次日一早大批北天狼部自鎮涼城而出,兵發幽州邊境的消息也隨之傳入京州。
朱神康聽得奏報惱羞成怒,雖前些日子魏肅又來報告北天狼部對涼州屯兵無數虎視眈眈的消息,但還沒等朱神康決斷此刻再聽聞已經是涼州陷落,幽州告急。
一旁魏肅低着頭沉默不語,朱神康的暴怒在他的預料之中,北天狼部南下涼州兵發幽州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就連此時坤坎軍陳肆屯兵雲禹邊境還是在他的預料之中,但就是事事預料,可魏肅卻總有一絲不安縈繞心頭。“接下來該是太子弒君登基,陳肆發兵雲州抵抗,可還有什麼事情呢?難道是北天狼部來得太早?聽說北天狼部的軍師是我天明人士,這沒來由的不安難道是因為他?不應該,魏讓也調查過,那人不過山野村夫毫無背景。那還會是誰?陳肆?區匹夫而已,不過是為了割據一方罷了。戍策司?也不至於,即便有僥倖活口也只會將矛頭指向朱康,屆時朱康一死一切也就無所顧忌。那還有誰?神器……倒是有可能……”魏肅在心中盤算着。
“魏肅,朕令群臣進宮怎麼還沒有動靜?”朱神康壓下怒火,沉聲說道。
“老奴再去問問。”魏肅叩首正準備朝大殿外走,卻見大殿門被推開,朱武大步流星走了進來。
朱神康見朱武進殿,雖然有些詫異,但也並沒有多說什麼,畢竟朱武名義上還是太子,太子進宮又有何妨。
“太子何故入宮?朕未曾宣你入宮吧。”朱神康表現得有些不悅,但語氣卻並未責備。
朱武拱手拜見朱神康。“父皇,兒臣聽聞北天狼部攻取涼州,兵發幽州,此等國讎大事,兒臣寢食難安,特來覲見父皇。”
朱神康瞥了一眼魏肅,要知道朱武足不出太子府已有多年,能夠得知此事北天狼部戰事,只有可能是通過魏肅這個太子師。雖然朱神康因為聽了欽天衛為太子朱武的占卜之言幾度欲另立太子,可自從得知了天明神器一事後便不再顧慮後世天明社稷,也並不在乎太子是誰。
“我兒有心,不過國家軍機大事非同兒戲。咳咳。”朱神康一連多日噩耗比比皆是,先是丟失神器,再來戍策司反叛,現在北天狼部輕而易舉拿下涼州陳兵幽州。憤懣成疾,又加之自身體質緣故,不由得氣火攻心咳嗽起來。
“父皇,兒臣近日尋得一批茶葉,聽說能夠延年益壽,袪疾養身。”朱武餘光看向魏肅,又很快轉回目光。“父皇積勞成疾,為我天明社稷,兒臣還望父皇飲上一杯。”說著掏出之前魏肅給的那包寒毒散。
“太子殿下有心,老奴這邊去。”魏肅上前接過藥包便先退下。
朱神康倒也沒有拒絕朱武的一番孝心,看着魏肅出了殿,又看看朱武,倒也沒有再開口。父子兩人就這麼一個坐着一個站着,沉默不語,等着魏肅端茶再度回來。
見朱神康飲下茶水,朱武這才開口。“父皇,兒臣願率京州神祿軍前去抵禦北天狼軍。”
“軍國大事豈能胡鬧,太子若是沒事就退下吧。”朱神康冷冷說道。
“父皇難道是害怕兒臣立了功勞更加無法廢了兒臣太子之位吧。”朱武此時也不藏拙,厲聲質問道。
朱神康倒是微微一笑。“哦,倒是有點道理。你看你那些弟弟們,哪一個不比你優秀呢。若不是看在魏肅是你太子師的份上,朕會見你?你該不會以為僅憑敬獻着區區茶葉就能和朕指手畫腳耀武揚威了嗎!”朱神康將手中茶杯摔在朱武腳邊,嚴詞呵斥。“你想當皇帝還差得遠呢,你不會以為朕不知道你這些年的算計?朕也不怕明白告訴你,你現在還是太子,待到朕傳位之時,你若安分守己,傳位與你也無不可。但你若還藏着那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你以為你還能繼續安穩當你的太子?”
魏肅也沒想到朱神康和朱武會這麼快就撕破臉皮,可轉念一想倒也並不奇怪了。
“行了,下去吧,看你還是太子,朕……”話音未落,朱神康心頭一緊,捂着心口,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魏肅,又瞪了一眼朱武。“你……”朱神康還不等抬手就沒了氣息,頭一歪,整個人癱在金座上。
“魏師傅,沒想到你這寒毒散效果這麼好啊。”朱武已經徹底不再掩飾,大大方方的供出了魏肅。
魏肅沉默倒也沒有說話,走到這一步其實有三個原因。
其一,根據魏肅偷偷翻閱古籍所見,神器開闢天道需要獻祭,而所獻祭之人武道修為必須足夠高才能穩定所開天道。朱神康妄圖飛升,顯然目的是為了獻祭自己;其二,魏肅自戍策司手中奪得其中一件神器,也是有所圖謀,如今戍策司夷族已是板上釘釘之事,剩下知曉神器之事也只有朱神康;其三,朱武心狠手辣但卻更好利用,加之自己開闢天道也需要獻祭祭品。一來二去,無論是哪一條,朱神康都是非死不可。
當魏肅重新抬頭去看,金座上的人已經換成了朱武。
“師傅,你看朕坐這位置如何?”
“陛下聖明,老奴早已為陛下準備了登基大典所需一切,只待登基大典一成,陛下便可名正言順。”魏肅叩拜道。
“好,那就有勞魏卿了。”朱武笑着沖魏肅擺了擺手,目光冷冷一掃被扔下金座的朱神康。“將先帝厚葬,並宣群臣覲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