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前傳】
周忠眼看屠墨書帶人離開,這才在不被人注意的情況下來到傘蓋下參見陳肆。
“大人,這些剩下的人如何處理?”周忠餘光掃了一眼烈日底下還跪在那兒的一群戍策司囚犯。
“放走一個就足夠了,其他人處理掉吧。”陳肆冷冷盯着下方廣場,片刻言語已經決定了廣場上那些人的生死。
周忠會意,大步走到傘蓋外,高高舉起手臂揮了下去。
另一邊屠墨書等人追捕張天維無果,只得敗興而歸。陳肆也早早下令安排了酒席恭候屠墨書歸來。
“不知如何?”陳肆明知故問,卻還是要表現得很不甘心。“只怪在下沒能親自押解。”
屠墨書原本追丟了張天維,憤憤到回營地,先聽陳肆詢問,本就氣不打一處來,但又聽陳肆打算攬下罪責,反倒沒了脾氣。
“並不怪陳將軍,只是那賊人狡猾。”屠墨書已經乾脆地將張天維稱為了賊人,倒也並不奇怪。
“只希望屠使者回京見了魏總管和陛下能夠多關照了。其餘賊眾盡皆梟首,在下已經命令部下將他們裝了車。”
“燒了吧,我也準備告辭了,陳將軍還是抓緊帶兵支援望雲城吧。”屠墨書着重提醒了陳肆支援二字,話里話外意思也很明白。陳肆也很清楚,望雲城作為雲幽邊境的城池,丟也好,保也罷,都關乎天明與北天狼部談判桌上的籌碼。
以魏肅為首的如今天明一派自然是希望能夠保下望雲城,以便制衡北天狼部。而以首領拓哉余為首的北天狼部自然希望拿下望雲城,當然已投北天狼部的陳肆也是希望望雲城守不住的,這樣自己所擁有的涼州與天明之間將會多一個北天狼佔領的幽州緩衝。
屠墨書並沒有用膳,匆匆招呼手下便離開了坤坎軍大營。陳肆也按照屠墨書的意思將戍策司一干人等的屍首放火焚燒,滾滾濃煙直竄雲霄,隨即便是大軍開拔,目標直指望雲城。
此時遠在京州,剛剛也經歷了一場腥風血雨,朱神康駕崩的消息從皇宮中透露出來,還不等其他幾位皇子反應,魏肅早已經按照朱武的命令悄悄動手,甚至就連那些明裡暗裏支持其他皇子的大臣們也都遭到威脅而不敢作聲。
明皇宮大殿,此時的朱武按捺心情沒有貿然坐上金殿,而是獨自站立在金座之下,除了身側站着魏肅和魏讓外還有一人得以站在朱武身側,此人便是國士蔡康安。除此之外其餘百官位列朱武對面,一個個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喘。
朱武踱步一番,大殿裏安靜得就只剩下噠噠的踱步聲。
“想必眾卿也有所耳聞,先帝突發惡疾,北荒蠻人又接連攻克涼州,幽州。先帝氣血攻心,不日前已然離世。”朱武停下腳步,面露感傷。“先帝在位曾多有仰仗諸位卿家,不知諸位卿家意下如何?”
“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依下官所見,還請太子殿下登臨帝位,也好重振我天明江山。”
“臣等附議。”
聞言朱武心裏樂開了花,但還是開口訓斥了帶頭的臣官。“爾等身為臣子,眼下先帝死不瞑目,屍骨未寒。黎民百姓受難於北荒蠻人之手,我尚且寢食難安,爾等卻在此時進言勸我登基稱帝,究竟是何居心?”
朱武見群臣紛紛又低下頭,於是繼續開口道。“我的那些個弟弟們,各個貴為先帝皇子,至此國難之時呢,一個個也都和我說,我既然是太子,就理所應當要為先帝平叛北荒,告慰先帝在天之靈。可我又何德何能呢?結果那些先帝皇子們竟然以死明志!”朱武嘆息了一聲,表現得自己也是很為難的。
但殿下百官也有清醒的人,他們原本就是其他皇子的擁護,自然知道哪有什麼以死明志,明明都是被朱武鴆殺的。可即便知道真相又能如何?殿外庾金衛已經守住宮闈,而他們家中府邸也都有肅府衛與宦府衛看守。可以說是一人身死,全族喪命。
當然其中也不乏想要嘗試挑戰朱武權威之人。
“太子殿下!帝子們的死難道不是太子殿下所為嗎!”
一聲呵斥驚得群臣紛紛循聲望去,說話之人正是擁護被朱武鴆殺的一位皇子的近臣。
朱武沒有說話,就靜靜看着他,一旁魏讓卻搶先站出來,駁斥道。
“先帝駕崩,皇子們為了表達對付北荒的意志而以死明志。太子殿下喪父喪親,尚且宅心仁厚憂慮天明百姓,爾怎敢肆意誹謗詆毀,甚至還敢大放厥詞,來人!”
話音未落殿外庾金衛已經闖入大殿,為首之人不由分說拔出金刀就將剛才還在叫喊的那名臣子給斬了。
鮮血四濺,不少緊挨着的臣子都被濺了滿身的血,哆哆嗦嗦地不敢言語。就連那些剛才還有在心裏誇讚此人的大臣也都瞠目結舌。這一切發生得太過快了,快到也有一部分大臣反應過來時,下身已經顯得透透。或許是出於本能地以為那把刀砍的是他們自己。
朱武皺着眉頭望着地上被腰斬的屍首和那四濺一地的血跡。他倒不是因為屍體而皺眉,只是這四濺的血跡卻壞了他的心情。“此獠居心叵測,魏總管,好好查一查吧。”
“老奴遵命。”魏肅點了點頭又差使魏讓命人將大殿打掃一番。
庾金衛也拖着兩具屍體退了下去,待大殿門合上,殿內已再無人膽敢議論朱武。
過了一會兒,朱武才再度開口,便是詢問站在一旁的國士蔡康安。“國士先生如何看?”
蔡康安年紀雖大,又是文修,整日無非舞墨弄字,琴棋書畫。哪裏見過這般血腥場面,早已嚇得魂不附體。若不是朱武早先來恭請自己,並允諾支持自己開設學府一事,蔡康安才會出現在這裏。
“早知如此,老夫就不該來的”蔡康安掩面心裏想着。卻又聽聞朱武開口直呼自己,一下子冷汗就流了下來。
“那……那個……那個啥……”蔡康安哆哆嗦嗦語無倫次,心裏犯着嘀咕,好端端怎麼就問起自己來了,自己難道不是只來站會兒湊個數的嗎?完了,完了,該怎麼說。“老夫飽讀詩書,額,那個……”
“太子殿下,老奴愚見,先帝功業未繼,北荒天狼部族兵臨雲州,雲州雖危,但坤坎軍尚在雲禹之間,況且京州尚有神祿軍在。太子殿下不如效仿始皇帝御駕親征,待平定荒人,殿下居功至偉,天下又有何人不稱頌殿下呢。”魏肅早就為朱武準備好了說辭。早先支走京州另外兩支軍隊也是為了此刻的準備。無論是神策軍還是神武軍都很難接受朱武調動,也唯有神祿軍可以,而此時京州剛好就只剩下了神祿軍。
“魏總管言之有理,那本太子便御駕親征。等本太子平定北荒戰事,再來繼承先帝遺願,重振天明。”
“殿下聖明!”
在群臣都還以殿下稱呼朱武的時候,又偏偏唯有魏肅改了口。“陛下聖明!”
朱武的話其實說得很明白了,只是群臣沒有意識到罷了,此時魏肅突然改口自然讓他們是措手不及。有些反應快的大臣也一齊改了口,三呼陛下。
雲州望雲城,與幽州的兩座城不同,望雲城城主早早地就勒令城衛士兵將城門緊閉,又親自約見了城內的各大豪門世家。
城主府,各大世家的負責人很不情願地被邀請過來,他們也都知道眼下北天狼部的大軍正在自幽州直撲而來,每每多耽擱一分,城破前逃難的機會就少了一分。他們大多是在這望雲城耕耘了近百年,雖然不舍,可又哪有性命來得重要。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惜這望雲城主和涼州幽州的那些城主實在沒得可比。
“諸位都來了,那在下也不耽誤各位時間,又哪些家主願意離開的,李某絕不為難。”
眾家主和各個世家能說得上話的人一齊循聲望去,只見城主府外,年紀約摸三十歲,面容白皙俊俏,頭頂青冠,黑色長發齊腰,身穿着白色打底,綉着青色花紋長袍,腰系兩口寶劍,腳踏一雙雪白足靴的男子正款款走入,隨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登上城主府的主位。
此人便是這望雲城的城主——李沫陽。
不少熟悉李沫陽的家主們自然清楚,與其他城主不同,李沫陽並不穿着盔甲明胄,反倒這一身打扮才是他的戎裝。不過對於其他家主們而言,李沫陽的到來絲毫沒有減少他們的恐慌,畢竟其中也有一部分人也是自涼幽二州逃難而來的。
“李城主,我等攜家帶口老幼婦孺,雖也有心相助,但奈何能力有限,故而想請李城主做主,放我等離開。”率先開口的是一名白髮蒼蒼的老者。
李沫陽點了點頭,並未着急起身,而是又問道。“還有其他人準備離開嗎?”
“李城主恕罪,我等也自覺能力有限無力相助。”自白髮老者率先開口后又有不少世家大戶抓緊機會紛紛開口。
李沫陽點了點頭,又看向那些沒有說話的世家家主和負責人們,只餘下三個人沒有說話了,其中兩人是家主,剩下一人是其所在家族的長老。
“老朽聽聞此番北天狼部的先遣軍隊約有十數萬,而這還只是先遣。”白髮老者再度開口,並衝著李沫陽一拱手。“李城主,老朽雖不該在此時候臨陣言退,但願貢獻一百車糧草補給供李城主禦敵。”
其他那些本打算一走了之的家主們愣住了,一百車是什麼概念,先不說他們舉家遷移也不過堪堪三四十車,這一百車且說只是糧草也不是他們能夠出得起的,可這白髮老者已經開口,他們也只能一跺腳一咬牙,為了能夠趕在北天狼部圍城之前逃出生天。
“我陳家願意拿出十車藥品。”
“我張家也願意拿出五車軍械。”
……
你一言,他一語,沒多會兒工夫所有決意離開的家主們紛紛許諾貢獻一部分補給留給李沫陽。
其實眼下這個結果是李沫陽意料之外的,白髮老者那邊自己的夫人曾去拜訪過,白髮老者的世家如今年輕壯丁稀少,多年來與北荒作戰可謂犧牲慘重。所以李夫人前去拜訪本意就是希望白髮老者能夠先行撤離望雲城,可奈何白髮老者決意帶頭表率,便有了城主府各家家主齊聚的事情,同時白髮老者又拿出了五十餘車的補給,轉交李夫人帶回,這點李沫陽也是知道。
而此刻又是一百車的糧草補給。可以說是老者幾乎將整個世家都掏空了出來,李沫陽此刻也清楚自己城主府守備的庫余稀缺,便私下許諾白髮老者待北荒退去,望雲城尚在之時,多出的糧草補給將原數返還。
其實對於李沫陽所許諾之事,白髮老者心如明鏡,他並未久留,吩咐下將補給運往城主府,帶着家族一眾老幼婦孺背着布包準備出城。至於其他決意離開的世家,即便提供瞭望雲城一部分補給,依舊是大車小車往城外撤離。
待到大戶世家們撤離出城,李沫陽又返回城主府,城主府里此時只剩下三個人,是選擇留在望雲城的那兩個家主和一位長老。
“李城主,郭先生他們已經走了嗎?”其中一位穿着墨綠色長衫的家主開口詢問,他口中的郭先生正是那白髮老者。和他們郭家一樣,留下來的這三家也都是長期與北荒拼殺過的,只不過這些年才從涼州舉族遷來望雲城的,還沒等多休養幾年,北天狼部竟然就已經兵臨雲州。
“郭先生已經平安離開了,接下來就是那些老幼婦孺了。”李沫陽沉默片刻,又說。“據我所知,這次北天狼部來襲雲州的兵力大抵數百萬之多,規模之大前所未有,聞所未聞。”
“京州那邊可有援軍?”另一位穿着黑色錦繡的家主也開口詢問道。
“神康皇帝駕崩,太子臨朝當政,決心御駕親征。而且坤坎軍此刻也在雲州境內。”李沫陽複述了一番凌雲城城主郝莘給他傳來的消息。“朝廷的意思是要與北天狼部在我們這望雲城一絕死戰。”
“只是眼下北天狼部距望雲城不過一日之距,我們三家加上望雲城守備恐怕只能苦撐一日啊。”
“眼下只有先將婦孺撤出城去,然後留下壯丁據城堅守以待援軍。”李沫陽望向三人。“你們三家也抓緊先安排老幼婦孺一起出城吧,好歹也要為家族留下香火。”
三家拱手一拜,各自離去。目送了三人離去,李沫陽也不必再在城主府里待着了,匆匆便往守備軍營走去。
半路上,李沫陽與自己夫人遇上,得知夫人已經將那些世家留下的補給規整分發,兩人便一道前往軍營。
李沫陽的夫人此時也是一身和李沫陽相同的着裝,白色打底的長袍,綉着青色的花紋,頭髮盤着顯得更加幹練。
“夫君,城內各家各戶都已經通知到了,三千七百戶,兩萬一千三百五十人舉家搬遷。”
“安排人去護送了嗎?”
“已經安排了城主府的人去護送,分了三隊,婦孺一隊,老人一隊,家中獨子的一隊。”李夫人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倒也不在需要李沫陽過多操心。
“等到李,王,楊三家的人準備撤離之後我準備帶一隊人出城先拖住北天狼的先遣軍給你們爭取時間。”
“你的修為還未恢復,還是我去吧。”李夫人停下腳步,認真地說道。一陣風吹得她衣衫獵獵作響,好一副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鬚眉之勢。
李沫陽深深望着自己的夫人,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后,李沫陽搖了搖頭。“我已經修書給凌雲城主郝莘了,雲州其他幾城雖無法來援,但也足以各自拒守等候京州來援。你還是帶着青峰和青雲一起去凌雲城吧。”
青峰青雲是李沫陽兩個兒子,長子青峰年滿一歲有餘,次子青雲才堪堪數月。李沫陽自然不會留下他們繼續待在望雲城,於是才拜託自己好友凌雲城城主郝莘能夠代為照顧,再加上自己此番生死難料,這才吩咐自家夫人帶着兩個孩子一起走。
“青峰和青雲我已經讓親兵帶他們先一步去凌雲城了。我留在這裏,生而同衾,死亦同穴。”李夫人說得很堅決,容不得李沫陽拒絕。
“也罷,你就留在城內,我心中有數。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李沫陽太了解自己夫人了,她決定下來的事情根本就由不得他,索性也只能選擇接受。
李夫人噘着嘴望着李沫陽。“什麼時候夫君也變得這般婆婆媽媽了?”
“我……”李沫陽啞口無言,也不再多說什麼,畢竟即便自己再讓她離開,恐怕她也不會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