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塔子(二)
做任何事都有天賦一說,但比天賦更重要的是你是否傾盡全力的努力。
葉弟弟不斷地回味着余簡說的這句話,額頭的汗珠密集如水,卻也抵擋不了此刻他內心的火熱。
面前的盤子裏,還殘留着半個余簡做的油塔子。放在他做的旁邊一比較,孰高孰低一眼就能分辨得出來。這一刻他才知道,余簡所說的“還不錯”,真真只是對他的鼓勵罷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腦海里浮現出余簡的所有動作,咬緊牙關,繼續揉搓着麵糰。
余簡站在一邊,感受到他周身燃起的高昂火焰,暗暗地點了點頭。這個孩子,遠比他自己知道的堅韌,心底也有着一股不服輸的氣勢。孺子,可教也。
她又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這才拿着兩個油塔子走出了后廚。
老闆娘又在磕瓜子,等待營業的時間她有大半都跟桶里的瓜子拚命,除了……被后廚投喂的時候。
看着余簡出來,老闆娘識趣地把剩下的半把瓜子扔回桶里,拍了拍衣服上的屑屑,正襟危坐地等候起來。
余簡莞爾一笑,提醒她:“瓜子吃多了容易長肉,您不還嚷着要減肥呢?”
老闆娘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游泳圈,瞅了一眼她手裏的油塔子,撇了撇嘴:“麵食才是最容易發胖的……”
“那您是不想吃了?”余簡裝模作樣地就要把盤子收起來。
老闆娘急忙阻攔:“哎——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她的嘴巴可是被余簡生生地養刁了,連帶着胃口都好了不少,每回余簡給她拿的吃食都能吃得一乾二淨,還提什麼減肥!
見到盤中白亮的花捲,老闆娘更加熱絡了:“油塔子!我可最喜歡吃了!”她連忙捏起一個,剛觸及指尖,就覺得麵皮異常的蓬鬆有彈性,小心地撕開一點,果然是如看見的那樣面薄似紙,一層蓋着一層。鼻間又竄入了一絲絲薄油清香,刺激得她嘴裏直冒口水。
小心撕開一點放入嘴裏,羊油的香氣混合了素油的芬芳,包裹在筋道的麵皮中,充盈在口腔里。被口水沾染,迅速融化開來,帶着穀物微微的甜意,一瞬間就讓人迷失其中。
羊油的味道在熱浪中涌動而出,油而不膩,只覺得那是恰到好處的點睛之筆,又與穀物的綿軟口感完美融合。
老闆娘心中忽然泛起一個想法:這市井之物的油塔子,此刻怎麼會如此地雅緻?
她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就幹掉了整整一個。再伸手的時候,她的表情嚴肅了起來,鼓着腮幫子瞪着余簡,口齒不清地要求起來:“我還想吃丸子湯。”
在疆省,丸子湯和油塔子可是絕配。
“鍋里燉着呢,您等等?”
老闆娘“哦”了一句,停下的手繼續動起來,又接着拿起另一個開始吃起來:“等會兒丸子湯好了,我再吃兩個。”眼下這個就先解解饞,誰讓這玩意越吃越香,越吃越酥呢!
……
“哎喲,這什麼味道,香得我口水都流出來了……”食客們匆匆忙忙地奔進飯店大門,邊跺腳邊吸着滿屋子的香氣。
免費食物的盆子裏,高高壘起又蓋上了特製的保溫布。有人已經搶先一步,掀起一角,聞着滋滋的油香,口齒生津。
熱乎乎的油塔子在吃之前稍稍地拍打一下,這是當地的特色。出租車司機安耐不住,站在原地就吃了起來。
一口下去,先是感覺到了油皮的酥,再咬一口,就是內芯的軟。一口又一口,每一口都讓他感受到了不同的滋味。今天他連手抓飯都不想吃了,只想就着油塔子,吃個舒爽!
“就說怎麼能少了丸子湯!”司機喜滋滋地從葉弟弟手裏接過滿滿的一碗料湯,美美地抿了一小口。
看似平平無奇的湯水蘊含了疆省人民的無窮智慧,裏頭放了筋道鮮嫩的丸子、肉質緊實的牛肉片,還有那粉條、粉塊、凍豆腐和各種蔬菜,一口下肚,那鮮美的滋味,好吃得讓人情不自禁地打哆嗦!
這寒冷的冬日裏,誰不想熱辣地喝上一碗湯,再啃兩個香噴噴的油塔子呢?
“爽——”
“好吃——”
此起彼伏的讚歎聲響起,這種時刻余簡幾乎每天都能經歷,所以見怪不怪。可在葉弟弟眼裏,僅僅用一碗普通的丸子湯和家家都能做的油塔子,就能收穫到食客發自肺腑的讚美,這就讓他感到震撼了。
震撼之餘,他卻又認認真真地思考起來。
原本來飯店學廚,可能也是為了跟姐姐反抗,有那麼一兩分的真心,卻也沒有太當回事兒。可這一刻,看到食客們臉上享受的笑容,他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那是一種從心底深處瀰漫出來的喜悅,一點一點席捲了他的每一個細胞。這一刻,他整個人都想高聲吶喊:你們吃的是我做的油塔子!
他的這種變化,被余簡看在眼裏。直到男孩眼中的熱火逐漸變得堅定,她才輕輕地笑了起來。
看來,這個徒弟,她是教定咯——
“就是這兒?”離着飯店不遠處,一老一少邁着艱難的步伐行走在雪地里。年輕的那個背着碩大的雙肩包,還得小心翼翼地扶着老人的手臂,提醒他小心腳下。
老飯店的招牌越來越近,老人的步伐也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年輕人氣喘吁吁地跟着,叫苦不迭,心裏頭把那不省心的小姑娘罵了個千萬遍。
“余簡!”老人一把推開門,中氣十足地喊了起來,“臭丫頭你給我出來!”
余簡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呢,食客們先動了。一大幫子大老爺們齊刷刷地站了起來,擋在老闆娘和兩個廚子的跟前,面色不善地看着來人,沉聲問道:“你是來砸場子的?”
老人那剛冒出來的氣焰瞬間滅了一半,被這架勢嚇得縮了縮脖子,腳下不自覺地退了兩步。
這一退,把身後剛想跟進來的年輕人踩了正着。“哎喲——”年輕人身形晃了又晃,最終被肩上的雙肩包拖累,直接倒在雪地里,摔了個四腳朝天。
“我的關老師哦——您不會是想謀財害命吧???”年輕人哀嚎了半天,爬都爬不起來,氣得直蹬腿。
關老師??
余簡覺得心頭不妙,透過人牆的縫隙看過去。那梗着脖子還想不依不饒的老頭子可不就是關上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