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美人魚還是小丑？
1.
我被人粗暴的扔在了地上。
明明有意識，卻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老媽，你快看，我找到了什麼？”
我聽到了一個女孩的聲音，如黃鸝般清脆。
緊接着，一道蒼老的女聲響起，內容卻讓我毛骨悚然。
“先把腿拆下來，讓我看看。”
拆腿？人體販賣組織？
我依舊無法掌握身體的主導權，只能被動地聽着她們對話。
“刺啦！”膠帶劃破的聲音。
老婦人沉默了許久，繼續說道，“小精靈最近有沒有和你說話？”
精靈？
我穿越了？
“她很久都沒過來找我聊天了。”女孩的聲音悶悶的。
“那就好。”老婦人聽出女孩聲音中的沮喪，轉移了話題，“你剛剛說，找到了什麼？”
“老媽，我從海底撿回來了一個東西，你絕對感興趣。”
女孩柔軟的手拉着老婦人滿是老繭的手在我的臉上遊走，我的冷汗直冒，卻依舊無法動彈。
“這是眼睛，這是鼻子，這是嘴，而且皮膚有和我們一樣的溫度。老媽，這次我竟然撿到了活生生的人！”
老婦人探向我的脈搏，她的手觸電般縮了回去。
“阿元，我平時是怎麼告訴你的？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我們的存在，趕緊把他處理掉！”
女孩反駁道，“我不管！我撿到的東西，就是我的！”
緊接着，傳來鳥類尖銳的叫聲和它們碰撞玻璃的聲音。
女孩像是被嚇到了，帶着哭聲，“媽媽，媽媽我錯了。你別生氣，我這就把他扔了！”
“我們都是罪人，沒一個好東西！”老婦人不斷地重複着同一句話。
我想要睜開眼睛，卻因為劇烈的撞擊再次暈了過去。
2.
“善良的美人魚救回了小王子。哦~接下來我們應該相親相愛，回到他的城堡中。”
說實話，長這麼大，我就沒聽過如此難聽的順口溜。
我醒來，發現四周都是白色，我背上的傷口被人處理好了，裹着厚厚的紗布。環顧四周，這是一個被玻璃瓶堆砌成的小房子，底部被巨大的塑料桶拼湊成一體。而我，正躺在正中央的白色泡沫板上。
一個清瘦的女孩，坐在玻璃屋的上方，搖頭晃腦的唱着剛才的順口溜。
“咳咳！”
聽到我的聲音，女孩動作輕盈的從屋頂跳了下來。
“我叫林辰，感謝你救了我。請問有水嗎？”
我笑着坐起來，不動聲色的觀察着站在對面的女孩。
這個少女很奇怪，我摸不准她的來歷。
她穿的T恤和牛仔褲上面滿是破洞。可她的脖子上掛的竟然是尤里卡鑽石，規格比之前我之前跟着老爸在拍賣會上看到的還要大很多。
玻璃屋的最內側擺放着幾排塑料整理箱，女孩點了點頭，從第三個整理箱中拿出了一瓶水遞給我。
我一股腦灌了下去，感覺整個人重新活了過來。
下意識的看向保質期，在我發現這水已經過期半年的時候，假笑裂開了。
“林辰......阿辰！你是王子嗎？是來接我的嗎？城堡準備好了嗎？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孩子打算要幾個？”
女孩繞着我轉圈，一連串的問題讓整個房間晃了起來，讓我感到頭暈目眩。
“等等。”我不得不阻止她。
“感謝你救了我。
抱歉，先打斷一下，請問這是哪裏？還有，你怎麼稱呼？”我忍住想要吐的衝動，耐着性子問道。
女孩的眼睛亮亮的，像極了我小時候養的那隻貓。
這些年我一直注意鍛煉身體，看到她獃獃地盯着我的腹肌，急於了解現在的情況的我，表情更加溫柔了。
剛要開口，我的肚子卻不合時宜的發出咕咕的聲音。
“哦~”
女孩露出一副瞭然於胸的表情，從第二個整理箱中翻出一盒豬肉罐頭扔了過來。
真懷疑她在捉弄我！
我定睛一看，果然又是過期的。
女孩目不轉睛的盯着罐頭咽了咽口水，那副虎視眈眈的眼神，好像下一秒就要過來搶似的。
在她的注視下，我鬼使神差的吃掉了整整一盒變質罐頭。
“吃飽了嗎？”
我點了點頭，下一刻，她拽着他的手腕，走出了玻璃屋。
“鏘鏘！我是姜元。歡迎來到第八大陸！”
姜元雙手張開，露出燦爛的笑容。
3.
垃圾。
不是我在罵人。是此刻我的眼前充斥着各種各樣的海洋垃圾，它們密密麻麻的鋪滿整個海面，一眼望不到盡頭。而剛才所在的玻璃屋，就是這片垃圾的組成部分之一。
“我只知道地球上有七大洲，也就是七個大陸。第八大陸......難道這裏是公海嗎？”
姜元耐心地解釋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是美人魚，第八大陸的原住民。老媽說，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我們的存在。也就是說，這裏，和你口中的七大洲不在同一個世界。”
美人魚？小丑還差不多。
見我戲謔的看向姜元彈簧外翻的義肢，她動作靈活的爬到了房頂，義肢嘎吱嘎吱的彰顯着自己的存在感。
“看吧，這就是證據！”姜元炫耀般的向我展示自己手中色彩斑斕的魚尾。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熟練地拆下義肢，換上魚尾，撲通的一聲跳進了海里。
姜元靈活的在海水中游來游去，烏黑的長發搖曳，陽光照射下，魚尾熠熠生輝。
少女從海水中探出頭來，不韻世事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我的身影。
“水裏涼，快上來吧，美人魚。”我扶額，無奈的妥協。
姜元游到我的身邊，悠閑地拍動着魚尾。
商場如戰場，每天都是爾虞我詐，身邊充滿了算計和利益。
我早就忘了，自己有多久沒見到過如此純粹的笑容。
突然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電影中的情節。
身穿休閑服的我蹲在岸旁，魚尾少女從水中探出頭來。二人對視的畫面，還真像極了美人魚和王子相遇的那一幕。
4.
天空中飛來了幾隻海鷗，它們將義肢推下來，落在塑料板上，打破了這片寧靜。
姜元見狀，臉色一變，急忙上岸，拿起了義肢。
“我先去接待客人。等我回來，記得回答剛才的問題啊！”
說實話，現在除了眼前這個奇怪的女孩之外，我對這個所謂的第八大陸一無所知。
海上漂浮的塑料板晃晃悠悠的，我用手臂攔住了差點摔倒的姜元，“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跟你一起去？”
“也行，但是你不能說話。”
姜元從玻璃屋旁邊的漁網中拿出了一把生鏽的剪刀，又拿出一根吸管，邊走邊將長發挽起。一條又長又深的疤痕順着她的後頸蔓延到T恤裏面，也不知道是誰這麼狠心，竟然對一個小姑娘下此毒手。
見我失了神，姜元示意我趕緊跟上。
我跟着她來到另一個玻璃屋前，看見了塑料板上不斷掙扎的生物。
那是一隻幼年海豹，廢棄的漁線緊緊地纏繞在它身上。為了掙脫漁線，它不斷地扭動着自己的身體，被勒住的部位沁出鮮血，它不斷地發出慘叫。海里的另一隻成年海豹，嘴裏發出“媽媽”的聲音，圍着它轉來轉去。
“乖乖別動，一會就不疼了。”
姜元坐在小海豹的身邊，它似乎察覺到來人沒有惡意，躺平任由姜元用剪刀的刀刃小心翼翼地割開它身上的漁線。她的表情嚴肅又認真，直到小海豹徹底擺脫漁線控制，才鬆了口氣。
小海豹撲通一聲跳下海里，成年海豹圍着它轉了兩圈，在海面翻起好看的浪花，濺了我們一身水。
“二狗子，慢走呀~”
見姜元笑嘻嘻地揮手，兩隻海豹才慢悠悠的離開。
“二狗子和她的孩子都那麼可愛，卻遭到了傷害。善良勇敢的人魚公主出現，幫助她們重返家園。”姜元哼着五音不全的小曲，用生鏽的剪刀分割着手中的漁線，“哦~剪刀大人的魔法逐漸失靈，不過沒關係，小人魚一定還能在大海中找到同樣的武器。”
她的歌聲還真是，五音不全的一言難盡。
見她吃力地動作，我接過剪刀在旁邊的鐵叉上蹭了蹭，剪刀又重新散發出金屬的光澤。
“多麼善良的王子啊，幫助小人魚給剪刀大人施了魔法。”姜元不禁跳起舞來，一瘸一拐的動作看起來笨拙又有些可愛。
見她沒有接過剪刀的意思，思索了片刻，我按照她的手法繼續切割漁線。
“他竟然還會幫我工作，這一定就是我的王子啦~”
姜元蹦蹦跳跳，時不時還衝我眨眨眼睛，逗得我笑出聲來。
“閉嘴，吵死了。”
聽到屋裏傳來的沙啞女聲，姜元抿住了嘴。她蹲在地上，用一隻手捂住嘴巴，想了想，又伸出另一隻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二狗家孩子救回來了？”
“對呀。”姜元帶着我悄悄地向後挪動，壓根不知道她的小動作被屋頂上的獨眼烏鴉看得一清二楚，“老媽，要是沒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聽到烏鴉尖銳的叫聲，老婦人繼續說道，“你走可以，把你身邊的人留下。”
“阿辰是我的。”還沒等說完，一個塑料瓶直勾勾地砸向了她的腦袋。
氣急敗壞的姜元追着獨眼烏鴉越跑越遠，只留下我自己在風中凌亂。
5.
玻璃屋門口白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寫着“母后”兩個字，大概率是姜元的傑作。四五隻烏鴉在屋頂盤旋，我生怕激怒了玻璃屋的主人，也不敢貿然上前。
“海豹幼崽是一種貪玩好奇的動物，它們會研究海里的各種物體，被廢棄魚線纏繞的情況經常發生。但是，他們的毛髮是向後生長的，被纏住后，是沒辦法自行掙脫漁網的。它們無法尋找食物，隨着被勒住的傷口逐漸加深，最終難逃一死。”被玻璃扭曲變形的身影一動不動，語氣卻越發凌厲，“塑料污染，對海洋生物的影響有多大，人類根本無法想像。”
我連連附和，暗自揣摩屋主人的意圖。
看樣子姜元口中的第八大陸這就是漁民們所說的綠幽靈了。
奇葩的母女。
小的看起來智商有問題，像個孩子似的，總覺得自己是美人魚。老的性格古怪，除了厭惡人類之外，其他的尚且未知。
此刻的我一心只想回去找王強算賬，沒興趣聽她普及環保知識。
“很遺憾聽到這樣的消息。”老婦人的聲音斷斷續續的，為了聽清她的話，我向前走了幾步，停在玻璃屋門口。
注意到烏鴉們戒備的神態，我並沒有冒昧闖入，“您的女兒姜元從海里救了我，我很感激。我也是無心才闖入了這裏，請問我該如何離開？當然，等我上了岸，會親自為您和您的女兒備上一份厚禮的。”
“厚禮？你覺得自己這條命值幾個錢？”老婦人不屑地說道，“逐流已經開始了，你一時半會回不去。當然，如果你的水性夠好，從這裏跳下去，不吃不喝的游十天半個月，也能上岸。”
十天半個月？我的水性一般，看來這個辦法行不通了。
“這段時間在此打擾，還望您見諒。”
傷口再次沾水很可能會感染，這裏又沒有抗生素。我決定暫時留在這裏，從長計議。
“誰說讓你留下的？”老婦人似乎想到了什麼，話鋒一轉，“想留下也行，但你要答應我兩件事。第一，絕對不可以靠近我這間屋子。第二，回到你的世界后，永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裏。”
“我會照做的，謝謝您。”
“還不快滾？”
6.
獨眼烏鴉撲扇着翅膀俯衝下來，不斷戳着姜元的腦袋。
“小元，壞！”
我之前看到過烏鴉說人話的報道。據說，它們的舌頭和人類的相似，所以可以模仿人類說話。
沒想到，在這裏竟然也有一隻會說話的烏鴉。
“小白，不要鬧了！”姜元剛挽好的頭髮被它弄得像是乾枯的稻草，氣鼓鼓地站在岸邊，插着腰對它指指點點，“你眼睛裏的玻璃還是我弄下來的呢，友誼呢？我們的友誼呢！”
小白的動作一頓，輕飄飄的落在了姜元的肩膀上。
姜元點了點它的腦袋，認真的說道，“他是我的王子，是好人。”
“王，王八。”
“王子。”
“王八。王八。”小白撲扇着翅膀，悠哉悠哉的飛走了。
姜元則抱起了一個扭曲變形的毛絨熊閉上雙眼，跳起了舞蹈。
“沒想到小白是這樣的叛徒，將王子的到來偷偷告訴了母后。小藍的牙齒尖銳無比，能夠一口吃掉脆弱的王子，我們只能祈禱阿辰不要惹惱她。”
毛絨熊經不起折騰，棉絮從身體裏爭前恐后的飛了出來。姜元的髮絲輕舞，舞步笨拙又可笑。
四處飛舞的棉絮、奇奇怪怪的舞蹈，放在任何舞會上，都只能淪為人們嘲諷的對象。可她卻毫無察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我循着斷斷續續的歌聲走去，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在這片一望無際的海洋垃圾上，我想了很多離開的方案，都被自己一一駁回。
此刻姜元手中棉絮飛舞的毛絨熊，讓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還沒來得及做自我介紹，我在沿海市做生意。為了感謝你的救命之恩，回去以後，我會給你一筆錢作為回報。”
姜元聞聲睜開了雙眼，衝過去一個熊抱掛在了我的身上。
雖然她的身上並沒有刺鼻的香水味，但還是讓我感覺有些排斥。我強忍住將她推開的衝動，拍了拍她的後背。
沒錯！為了離開，我也是拼了。
“啊~感謝上天，我的王子竟然活了下來。小藍對不起，我一定會給你找更美味的食物，可阿辰是我的，不能讓給你。”
看來這人是真的沒有藝術細胞，每一個音調都猝不及防的落在讓我意想不到的位置上。
姜元眨了眨眼睛，見我並沒有和她對歌的打算，失望的將飛出來的棉絮重新塞回小熊的身體，語氣困惑，“錢？用來幹嘛的？”
我指着姜元手中的小熊，耐心地解釋道，“有了錢，你可以做各種事情。包括扔掉它，買很多很多嶄新的玩偶。”
“我不要！”姜元像是怕我動手搶自己的玩偶，抱着小熊的手緊了緊，“小黃是我好不容易從海底救上來的，我永遠都不會拋棄它。”
姜元警惕的盯着我，看起來就像是我家貓曾經炸毛的樣子。
看來利誘是行不通了。
我從地上撿起一團棉絮，對着姜元揚了揚，“知道了。有針線嗎？我來幫你復活它。”
姜元牽着小熊走到玻璃屋中，從整理箱中拿出一個針線盒遞給我。
老媽瘋了之後，老爸很少回家。為了活下去，我用她曾經收藏的書籍點亮了各種生活技能，包括如何使用針線縫補壞掉的衣服。
可是，自從她葬身海底之後，老爸告訴我，那些都是傭人才會做的事情，上等人應該學習的是，如何安排傭人為自己工作。
多年沒碰針線，我的動作有些生疏。我先在鐵叉上磨了磨生鏽的針，又將漁線拆成八股，拿出其中一股穿過細細的縫紉針。雙手上下翻騰，將玩偶體內的棉絮塞回到應該待的位置后，又將被海水侵蝕的舊線換掉，將漁線穿過玩偶身上原來存在的針眼中。
折騰了半天，當我把玩偶交給姜元時，她的瞳孔中滿是崇拜，“呀！阿辰好厲害~在他的幫助下，小黃變成了威猛的熊。”
海洋垃圾組成的大陸上，姜元抱着小熊轉起了圈圈，名叫小白的獨眼烏鴉佇立在鐵叉上，隨着海浪晃晃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