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暗波洶湧

二十二 暗波洶湧

屋內陳設簡單,灶台上不知道在燉煮着些什麼,卻聞不到菜香。

那婦人自稱姓余,讓我們叫她余大娘就好。丈夫是捕魚的,這個時候出海了。那個毛茸茸的腦袋怯生生的躲在余大娘的背後,「你這孩子,見客人來了也這麼沒規矩。」

余大娘一把把孩子扯出來,說這是她的兒子叫阿禹。我對着阿禹笑,有些破爛的衣服包裹着他瘦弱的身體,顯得他的頭大身小,腳上也沒穿鞋子。

「你好呀,阿禹。」我笑着說。

阿禹扣着手指,嘴裏擠出一句你好就跑開了。

余大娘讓我們先坐,她給我們倒水。我摩挲着手裏粗陶的杯子,「大娘,你們一家一直都在陵陽的海邊生活嗎?」

余大娘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火,回答是的,祖上就是陵陽人。

「那陵陽這幾年可還太平,我們途徑此處,想多了解了解。」我問道。

余大娘的背影明顯變得有些僵硬,語氣帶着猶豫說:「陵陽有什麼太平不太平的,不就一直這樣。」

我和伯珩對視一眼,由伯珩繼續問:「前日從都城來了個皇子,說是要來巡查陵陽,若是大娘覺得陵陽有何不妥,盡可去找那位皇子,如實相告。」

余大娘冷笑一聲,搖着頭起身。「那些貴人,是不會管下面人的死活的。」

我察覺余大娘的言語中帶着些許的埋怨之意,追問着:「大娘何出此言呢?」

余大娘似是被我們點中心事,到也不再遮掩坐到我們的身邊開啟了話匣:「這陵陽有燕岐九成的鹽礦,富庶是不假,但是那些礦始終是被三個家族把握在手裏。我們這些平頭百姓,怎麼可能有機會碰到。」

余大娘指着院外翻着白肚的魚乾,「我們就只能靠打魚為生。」

「這些年,朝廷撥下不少錢款用於支持陵陽百姓耕種和修建其他保障的民生。大娘為何連地都沒有,反而到海邊居住,十分危險。」伯珩臉色已然有些難看。

余大娘手指一戳桌面,氣勢洶洶的說:「地?陵陽本就缺少肥沃的土地,其餘的地早就被海水腌得寸草不生。那三家族都搶去分給自己的族人了,我們哪裏還有地。」

我看余大娘越說越激動,連忙給她倒了水。

「朝廷的錢,怕是都不知道進了誰的口袋了。陵陽頻發災荒,連救濟棚里的粥都是摻了沙子的!」余大娘滿臉的怒意。

伯珩手握拳頭,關節發白可見已在壓抑心底的怒意。「正是豈有此理!」

「大娘,那你說的三個家族,是哪三個家族呢,包括了那州府武勇嗎?」我握緊余大娘的手問道。

余大娘正要開口,院外卻傳來哎呀哎呀有失遠迎。我聽出是武勇的聲音,我們三人皆起身看着武勇走進來。阿禹急忙撲進余大娘的懷裏,余大娘緊張的摟着阿禹看着滿臉堆笑的武勇。

武勇走到我和伯珩的面前行禮,「今日小人去府上拜見,下人們卻說陵陽王和王妃早早的出門了。小人一通好找啊,不料原來王跟王妃在此處。」

我看着武勇諂媚的樣子就心裏煩躁,伯珩冷冷的說:「難不成吾跟王妃要去哪裏,還要跟你通報不成?」

武勇連連認錯,「小人不敢,只是最近有流匪作亂,小人是怕王跟王妃不安全。」

余大娘和阿禹這時才發覺我們的身份,想要行禮。我一把拉起他們,「大娘不必多禮,也莫害怕。我們來了,就會護着陵陽的百姓。」

余大娘眼神夾雜着隱約的擔憂,看看我,看看伯珩,又流轉到武勇的身上。

我握着她的手力度重了幾分,點點頭示意她安心。

「王妃言重,此乃小人的職責,定會做好的。」武勇說道。

我不耐煩的打斷他,「本宮倒還未說什麼,你倒是有十句話等着我。」

伯珩牽起我的手,轉身跟余大娘告別。「近日多有叨擾,還請大娘莫怪。」余大娘受寵若驚似的連連擺手,說罷我們就告別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騎着小白,身後還跟着牛皮糖似的武勇。我將叢棘喚過來,徵得伯珩同意后,讓叢棘帶一隊人馬暗地裏保護余大娘一家。

夜裏稚紅給我慢慢梳着頭髮,我閉目養神的回想着今天余大娘的話。這陵陽既有綿長的歷史,那麼肯定會有幾個百年的世家在此落地生根,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這武勇原是都城人,考上了進士后才外放陵陽為官的。今日的遮遮掩掩,只怕他與這幾個世家有所勾結,只是,我們要從何查起呢。

正在苦思冥想,突然一根頭髮扯痛我的頭皮。我嘶的一聲睜開眼睛,銅鏡里卻是伯珩的臉。

「抱歉,弄疼夫人了。」他修長的指縫裏露出我的青絲。伯珩只着裏衣,烏髮鬆鬆挽起,隨意的垂在他寬大的肩上。

我有些錯愕,「殿下何時進來的。」

伯珩繼續輕柔的給我梳着發,木梳在我的發間滑動着。「吾早就進來了,是夫人不知道在想什麼如此入迷。」

「我在想今日余大娘說的話,還有,那武勇出現的也太巧了,怕是找人跟蹤我們呢,不知道在遮掩什麼。」我說道。

伯珩放下梳子,將我的頭髮籠絡與耳後。柔軟的指腹滑過我的肌膚,有些痒痒的。

隨後從懷裏掏出一卷信箋給我,我展開,是對陵陽各大家族各自盤踞的勢力的簡介。

我轉過身驚訝的看着伯珩,伯珩站起身來遮住一片燭光,把我圍在了黑暗裏。「夫人莫不是覺得吾來陵陽前真的毫無準備嗎,這些早已派人查清楚,夫人且看吧。」

我不開心的撇撇嘴,「有這般好東西夫君也不拿給我,讓我一頓胡思亂想。」

伯珩坐到桌邊,剪去燭上多餘的燈芯。「今日夫人也不是全無收穫,至少知道了那武勇不會是跟我們站一邊的。」

我跟着伯珩坐下,看着伯珩表情淡然,卻還是勾人的臉。「那殿下覺得該如何做呢?」

伯珩展開那信箋,鋪在桌面上。指着說:「這幾個家族看似一致對外,但也並不是十分團結。經常因為利益糾紛而鬧得不可開交,只要不是一塊鐵桶,就有突破的機會。」

我看着紙上的字,「殿下是想,讓他們鷸蚌相爭,而我們漁翁得利嗎?」

伯珩歪過頭,髮絲垂在臉頰邊。薄薄的嘴微微蒼白,「隔岸觀火,夫人覺得可好。」

我不說話,想多了解一下我們目前要處理的棘手問題,把信箋看完了。

在陵陽盤踞着三大家族的勢力,分別是胡、徐、邢。皆是在陵陽存在了上百年,其中的關係錯綜複雜,盤根錯節。家族之間為保證利益的延續,會進行家族的通婚。

其中的胡徐兩家,目前就是姻親。胡大夫人跟徐家主公成婚,卻多年感情不和,目前胡大夫人帶着女兒居住在胡家。而邢家的產業大多依附於徐家,竟然不惜將小女兒在二八年華嫁給徐家老太公做妾,我看的連連搖頭。

邢胡兩家對立,在徵求意見時可以說是水火不容。但其實從本質來說,邢胡兩家同源同宗,只是邢家先祖當年是胡家的二房出身,不滿大房處處壓自己一頭,遂而入贅邢家。

胡家更是不承認邢家,以二房入贅為恥。兩家的恩怨就此來來回回了幾百年不休,而胡家是以女子為尊治理家族,由此更加被邢家抓着不放。

我着這三家亂如麻線的關係,一時間也不懂要如何下手了。

伯珩點點胡大夫人的畫像,「邢家行事卑鄙,那樣的人吾不信。但胡大夫人德名遠揚,一介女子可以做到這個地步。胡家徐家不相上下,相比還是頗有手腕的。」

我點點頭,「胡家女子管家也不多見,可見胡家族人的開化程度定然不低。」

「不錯,陵陽的書塾都是由胡家出資建設的。」伯珩說。

我對這胡大夫人有了深深的興趣,「那殿下準備如何做?」

「就算吾不做安排,他們也該來了。所以吾安排了這三家明日來覲見,屆時夫人同吾一起試探一下他們吧。」伯珩說。

我答應伯珩的邀請,吹滅了桌上的白燭入睡去了。

第二日,我們剛用過早膳,叢棘來通報三大家到了。我囑咐稚紅先帶他們去花廳等待,我和殿下一會兒就來。隨後不緊不慢的喝着茶,伯珩想要去更衣,我叫住他說不急。

「妾並非是故意怠慢他們,而是這三大家在陵陽做土皇帝已久。若是想要看出哪家有不臣之心,就要先磨一磨他們的耐性。」我解釋說。

「妾派稚紅去看着了,稚紅是一個機靈的丫頭。會把每個人的神態以及小動作都記住的,這樣更加有利於殿下篩選合作之人。」

伯珩沒多說什麼,配合著我的計劃。

半個時辰后,我與伯珩身着華服我還特地的在頭上多插了幾根俗氣的金簪。

我與伯珩齊齊坐下,三大家的各自當家人皆下跪行禮。抬頭的一瞬間,看到我們的表情果然有些微妙。

我掃視下方的三人,聽着他們報上自家家門。從左至右,起頭是徐家的徐自堂,身材中等不失壯碩,應該是個練家子。樣貌端正,不苟言笑。

中間的應該是胡大夫人,胡音。臉上雖有歲月的痕迹,但看得出來保養得宜,依舊是風韻猶存的嫵媚。身材修長,只是有些憔悴的消瘦。

最後是邢家的邢道奎,嘴邊兩撇八字鬍,嘴角向下耷拉着。體型跟圓滾滾的武勇有過之而無不及。

哦說起武勇,他今日也來了。正陪着徐自堂跪在一起,我暗暗的翻了個白眼,真是陰魂不散。

伯珩讓他們不必多禮,起身賜座。武勇跟着徐自堂坐下了,大家的臉上都看不出有什麼多餘的表情,果然是人堆里練出來的人精。

「吾初到陵陽,對陵陽的一切還不甚了解。今日三大家可以拜訪吾府,對吾來說甚是欣慰。」伯珩對着他們說。

三大家連忙恭維說不敢不敢,邢道奎供着手說:「陵陽王殿下能蒞臨我陵陽,那才是我們的福氣啊。徐兄在陵陽的產業甚廣,也深受百姓愛戴,我們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看着諂媚恭維的邢道奎暗罵了一句蠢貨,不緊不慢的開口:「哦?邢大家這麼說,難道百姓只愛戴徐大家,而不愛戴陵陽自己的王嗎?」

邢道奎諂媚的笑凝固在臉上,從椅子上直直滑下來跪着磕頭。「小人該死小人該死,王妃言重了。」

徐自堂的臉色也一樣難看,起身請罪。「邢兄弟心直口快的說錯了話,還望王妃莫怪。」

胡大夫人看着這兩人偷雞不成蝕把米,還要一唱一和,冷冷的哼了一聲,手裏盤弄着一串佛珠。

我輕輕的吹着水上的茶葉,眼皮也不抬的說了一句算了。邢道奎連連磕頭,又坐了回去,頭上一塊紫青。

伯珩指着徐自堂後面,「武府衙,怎麼哪裏都有你呢?」

武勇又擺出一副讓人生厭的狗腿樣,腆着臉說怕三大家不懂規矩衝撞了我們所以才來的。

「所以,你暗地裏派了一隊人馬,想要殺余大娘一家,也是覺得她衝撞了我們嗎?」我怒意洶湧,直指武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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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光錦年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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