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百越聖女案5
我帶着伯珩一腳深一腳淺的上了山,伯珩踩着滿是落葉和泥濘的山路,疑惑的問我:「吾怎麼不知夫人在百越還有朋友,而且還居住在那麼偏僻的地方。」
我提着裙擺小心的抓着樹木走着,「殿下莫不是忘了那日我們孤立無援時,破解了死局的那個黑袍老嫗了嗎?我遣人跟着她,說我們要去拜謝她,她沒有拒絕。」
我氣喘吁吁的指着山頂上的木屋,「就是那兒了。」
伯珩一路攙扶我將要到的時候,就看到那黑袍老嫗矗立在門外,像是等了我們很久了。看到我們的到來,轉身進了屋子裏。
我跟伯珩也緊隨其後,進了那小小的木屋。
我環顧木屋的四方,雖簡陋但是收拾得十分乾淨。有許多類似書架的架子,擺放着許多瓶瓶罐罐,五顏六色的液體浸染着什麼東西。
我好奇正欲湊近看一眼,那老嫗出言提醒:「王妃還是不要看了,你應該不會想要知道裏面是什麼的。」
我尷尬的微微一笑,的確罐子裏的東西看起來奇形怪狀的,有些駭人。「婆婆你怎麼知道我們到了呀?」
黑袍老嫗俯身拾起一隻黑亮的甲蟲,塞進袖子裏。「山裡多蟲,是它們告訴我的。」
我和伯珩驚訝的對視一眼,我只覺得這蠱術真是十分神奇。
老嫗行至一個火塘邊坐下,火塘中支起一個鍋正在往外咕嚕嚕的冒着熱氣。禮貌的示意我和伯珩坐下,隨即從鍋里舀出兩碗熱湯遞給我們。
我捧着碗,看着藍紫色的湯一時間有點猶豫。老嫗自顧自的給自己也舀了一碗,「這可是驅寒健體的好湯啊,出了百越還想喝,可就沒有了。」
伯珩默默的一飲而盡,我也不再猶豫慢慢品嘗,味道竟然十分甘甜。
「這湯能驅散百越的瘴氣跟濕寒,算是我對你們幫助百越的答謝了。」老嫗說。
我意猶未盡的回味着湯的滋味,連忙回答:「不,是我們要感激您來救了我們才是。不然此刻我們恐怕也是銀窈的傀儡之一了,果真如此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伯珩附和着我的話,也對老嫗表示了感謝。
老嫗擺擺手,「其實是你們幫了我大忙,我一直在尋找銀窈層層防備下的疏漏,好解決她。若不是你利用沈公子威脅銀窈,我可真不敢貿然出手。」
會想起用火油將沈不為澆了個遍,我總覺有些對不起沈不為。我看看伯珩,伯珩也看着我,我猶豫着不知道怎麼開口。
「王妃是想問,我是何人吧?」老嫗一雙耷拉的眼看着我們的小動作。
「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婆婆啊···」我說。
「不用叫我什麼婆婆,我其實跟銀窈一般大。」老嫗打斷我的話。
我和伯珩皆一臉詫異的看着她,可這皺巴巴的臉,乾癟的嘴唇,怎麼看都應該是一個年近古稀的老嫗模樣。
黑袍老嫗目光開始渙散,陷入回憶中,徐徐的開口:「我與那銀氏兩姐妹本就是一同長大的夥伴,我名喚玉瑤,是百越百年祭祀家族的第三十代傳人。」
我想起周姝凝曾和我說過,在沒有銀窈這個聖女之前,百越是有專門的大祭司的。只是這銀窈自稱聖女橫空出世后,那大祭司就不知所蹤。想不到這面前的,就是消失的大祭司。
「我們三人自小一起長大,親如姐妹。後來銀氏姐妹必須有一個人去燕岐和親,在決定人選的前三天,銀窈跑到我這裏又哭又鬧的要我教授她情蠱。」
玉瑤臉上滿是後悔,「百越王曾明令禁止王室成員不可學習蠱術,可我還是沒架住銀窈的央求,只當她是對蠱術好奇才教授了她。」
玉瑤的語氣變得激動起來,嘴唇也不受控制的抖動着。「可誰知道那銀窈竟偷偷背着我給沈公子下了情蠱,情蠱無解。除非一方非死即瘋,接受蠱蟲的反噬,才可以停止。」
「我氣沖沖的去找銀窈問她為什麼那麼做,可銀窈竟然不顧多年的姐妹之誼。趁我毫無防備的轉身之時,在後背狠狠的捅了我一刀。」玉瑤的眼裏泛起淚光。
我和伯珩面面相覷,原來這玉瑤跟銀窈竟然曾是要好的姐妹,還這樣下了死手對付她。
「銀窈還搶走了我多年耗費心血所制的蠱書,可她太大意了。我自小心臟長在右側,這是我祭司一族獨有的身體構造。再加上我多年研習蠱術,有金蠶護身,才沒死掉。」
玉瑤長長的嘆了口氣,繼續說著。
「那銀窈才跟我學了一些皮毛,自以為有天賦就自己照着我寫的蠱書修習。可若是真的如此簡單,那人人都可以制蠱了。」
「而銀窈急於求成,甚至是練起了連我都不敢觸碰的邪術。以自身為皿養蠱,以至於精神錯亂瘋瘋癲癲的。所以她只能控制百越的百姓行為,卻讓他們成了沒有思想的傀儡。」
回想起那夜水裏扭來扭去的小蟲,我的心裏還一陣噁心。玉瑤給我和伯珩又續上了一碗湯,自己潤了潤嗓子繼續說。
「相伴十幾年我知道她性格霸道,也對銀窈有所防備,才沒將情蠱全部相授。不成想,卻因此而害了沈公子一條性命。」
玉瑤懊惱的扶着額頭,手臂上的銀環輕輕作響。
我看着玉瑤被背叛陷害,還自責於自己。於心不忍的說:「你也莫要自責了,如今百越回歸正常,銀窈已死。沈公子也與未婚妻團聚了,你做的很好了。」
伯珩也點點頭,「是啊,祭司莫要再自怨自艾才是。」
「銀窈縱然可惡,可我從某種角度而言也是一切的禍首。所以我決定,今日與你們見面以後,我將入百越神殿,終生不出,為百越的百姓祈願安康。」玉瑤堅定的說。
我與伯珩勸了一會發現玉瑤心意已決,皆讚歎玉瑤的捨身取義,百越有她的保護,應當是會日漸恢復元氣。
「可是,祭司若與銀氏一同長大,那今年應也不過三十多。怎麼樣貌卻差別如此之大?」伯珩突然的問。
我有些擔憂玉瑤會不會介意這樣唐突的問題,剛想制止伯珩。玉瑤一臉淡然的回答我無妨,撫摸着自己滿是皺紋的臉。
「我也曾是百越俏麗的姑娘,可這世間沒有自己得到萬分好處,卻一點代價都不付出的道理。銀窈那一刀其實是貫穿了動脈,是致命的。我既要扭轉保命,就要忍受反噬的代價。」
玉瑤拿起一面支離破碎的鏡子,平靜的看着自己的臉。
「活下去的代價,就是失去令人艷羨的容貌。」
我在心裏不由得感嘆玉瑤的內心堅強,女子失去美麗的容顏,怕是常人都會難以接受。
「對了,我還未問王妃為何會知曉銀窈的事呢,王妃可方便說說?」玉瑤的話鋒一轉,我便將出發前良夫人提前告知我的話悉數轉達。
玉瑤的表情變得諱莫如深起來,「良夫人···是銀歡吧?」
我微微一愣,才想起我似乎一直都不知道各個夫人的閨名。在世人的眼裏,她們的名字其實並不重要,都是高高掛在廟宇之上的一個稱謂罷了。
倒是伯珩先開口承認了,原來銀歡就是良夫人的閨名。
玉瑤鼻子裏輕哼一聲,小聲的說了一句她倒是把自己摘了個乾淨。
我聽得不真切,回問了一句什麼。玉瑤起身說無事,就要送我們下山。
我和伯珩看玉瑤已有逐客之意,就也起身告別了。
從玉瑤的小屋看出去,可以看到百越連綿的山脈,和百越宮遙遙相望。玉瑤囑咐我們山路濕滑,還請小心。
在我們轉身離去時,玉瑤叫住了我。
「王妃,這世間的許多事情其實並不是非黑即白的。你所看到的,也有可能並不是真的。萬事變化莫測,似是而非。銀窈不一定是真的銀窈,我也不一定。」
我聽得一頭霧水,想上前詢問。
玉瑤將手一擺,四周突然升起濃霧將玉瑤和小屋包圍住。短短半分鐘,就看不到玉瑤的身影。
「王妃切記,世間萬事,皆有因果,因果循環,即是人生。萬事從心而為,如果有緣,你我還會再會,珍重。」玉瑤的聲音似從天邊飄來,我迷茫的環顧,卻什麼都看不到。
身後的伯珩牽起我的手,輕聲說想什麼呢,走吧。
下山的路比上山還要難走,連個像樣的路都沒有。我一不留神就滑了一跤,直直的滑下了小土坡。伯珩連忙怪自己沒牽好我,我卻覺得自己十分狼狽只怕是裙子都髒了。
突然身體懸空,伯珩一把將我橫抱了起來。我如此的貼近伯珩又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味道,我連忙掙扎想要下來。頭頂傳來伯珩低沉的聲音叫我莫動,我只得乖乖的抓緊他的肩膀。
回到隊伍,伯珩將我抱回馬車,吩咐稚紅給我換衣服。稚紅嫌棄的看着我換下的泥裙子,笑話我那麼大的人了還摔屁股墩。
換回便裝后,我又騎回我的小白馬。和伯珩並排而行,慢悠悠的行走在青山之間。
我回想這臨走前玉瑤對我說的一番話,不明白玉瑤的話是要對我表達什麼。只能默默小聲重複玉瑤的話:「銀窈不一定是銀窈···因既是果···」
伯珩伸手又摸了摸我的頭,我回過神來看着他。「夫人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我們下山前玉瑤對我說的話。」我答道。
伯珩一臉霧水的看着我,「玉瑤下山前有對夫人說話嗎,她連屋子都沒出啊。」
伯珩的話給我嚇得一身冷汗,明明玉瑤跟我說了那麼多,而且站在屋外,怎麼伯珩卻看不到。還是說,那是玉瑤故意的,只讓我聽到。
伯珩看着我臉色都白了,連忙拍拍我的背說興許是下山有瘴氣,我出現幻覺了。
我隨口敷衍了伯珩幾句,就繼續默默回想。首先肯定不是幻覺,玉瑤說的話,定是在暗示我什麼。
銀窈···銀歡,孿生的姐妹連父母都難以分辨。性格迥異,但是性格是可以裝出來的。銀窈不一定是銀窈,那麼銀歡一定就是銀歡嗎。
我似是豁然開朗,回想起我們這一路獲取信息大多都是從良夫人處得知。可誰又知道,良夫人說的話里幾分真,幾分假。
良夫人說銀窈跋扈,不願嫁給帝淵。但如果事實是,一個以尊貴為代價留在了百越,一個以自由為代價嫁去了燕岐。
想到這裏,我也不禁覺得荒唐不以,搖頭笑笑。
伯珩好奇的問我怎麼了,我只說人生無常,有太多的未知數了,我們且好好把握當下吧。下一程就是陵陽了,我甚是期待。
說罷就策馬前行,伯珩也緊跟着我。
竹葉上趴着一隻黑色的甲蟲,默默的看着我們一行人出了百越邊境,就隱入山林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