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心有千千結
“鮮桃花五瓣，白米三合，糯米一合，銀耳少許切碎，加入牛乳，少許紅糖。”是這樣吧？顧清玥一邊斟酌着比例一邊喃喃自語。
待一切都安頓在了砂鍋里，顧清玥拍了拍手，囑咐小宮人仔細看着火：“再熬半個時辰便可盛出了。”她心中記掛着嘉曦，便先回了寢殿。
日影西斜，顧清玥掀開帘子看了看，嘉曦約是累了，花骨朵一般的小臉鼓着，仍然睡得正香。
待換下熏染了油煙味的外裳，重新洗漱了，顧清玥才見允衡不知何時過來了，正坐在桌前看書，一身杏黃色綉五爪龍皇太子常服，身姿端凝，氣度沉靜。
新年一過，允明與允衡就入朝聽證了，說是聽政，不過先六部歷練一番，體驗經濟民生。饒是如此，顧清玥也能看到兩人身上發生的改變，顯然，接觸實務讓他們有了書本之外更多的思考，也拓寬了他們的視野，顧清玥樂見其成。
“妹妹還在睡么？真是一隻小懶豬。”允衡抬頭一笑，臉頰邊的小梨渦淺淺地一閃而過，現出了幾分稚氣。
顧清玥知道隨着嘉曦越來越活潑，允衡也越來越喜歡逗她，聞言解釋道：”約是上午玩鬧得太過累了，下午自然要補覺。“見允衡神情悠閑，又問道：”今日學了什麼？怎麼來得這麼早？課業做完了嗎？“
顧清玥曾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的母親，不會在學業上給予孩子壓力，養了允衡這些年，才知道高估了自己，原來天底下做母親的俱是一樣的心思，一見面的三連問幾乎都離不開學習，在允衡被立為儲君后，顧清玥更增添了一份焦慮感，一方面擔憂他太過純善護不住自己的位置，貌似史書上廢太子的下場都很慘，一方面擔憂他學業不精，移了性情，不能做好這萬里江山的掌舵人。”養兒九十九，常懷百歲憂“，如今顧清玥深有感觸。
允衡倒是習以為常，一句一句答着:“今日講到《資治通鑒》，沒有上朝，戶部的藺尚書要孤先看一下前年的賬冊，能否發現問題，課業已是完成了。”近些日子，允衡在戶部實習聽政。
“藺尚書於經濟統籌一道經驗豐富........”顧清玥沉吟。
”母后，孤曉得。“允衡忙搶着笑道，”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少說，多看，用心思考。“天知道，他看了一下午的賬冊了，已是頭昏眼花。”孤適才進來，聞到芳香撲鼻，母后今日又做了什麼好吃的？只聞着味兒，兒臣都覺得腹中飢餓了。”
允衡這樣一說，顧清玥的心思果然從方才的話題轉移，關心問道：“午膳用了什麼？可是不合胃口？”又道：“見桃花開得正好，便熬了一道桃花羹，許久不下廚已是手生了。“
允衡面露期待之色：”母后親手做的羹定是美味無比。“又有些惆悵：”只是母后離宮后，孤卻是吃不到了。“
“而且孤日後，也不能常見到妹妹了。”
若說這宮中還有什麼讓顧清玥割捨不下的，那必然是允衡了。顧清玥心中一酸，勉強笑道：“西山與皇城也沒有多遠，待到夏日，你便去西山避暑，再者，年節的時候，母后總還是要回來一二。“
顧清玥目中滿是慈愛之色，這些日子以來，叮囑的話已反覆說了許多遍，卻猶自不放心，仍是絮絮道：”經書，要時常溫習。每日練字，工夫不能間斷。你如今東宮也有自己的臣屬了，馭下也是一門功課。“
”母後知道，身為太子，你責任重大，但是，最重要的還是保重自己。“
”母后既然捨不得孤，為什麼不可以留下來呢？“允衡忽然抬頭，深深看着自己的母親，目中依戀不舍。
顧清玥沉默了。
天底下哪個母親不想陪伴在自己的孩子身邊呢？
允衡抿了抿唇，低聲道：”有一件事，孤一直沒與母后說，但孤想着，母后應該知道。“
”去年母後生產那一夜，情形危險，皇叔帶着孤在南熏殿，挨個兒對着先祖祈願，他說願以自身陽壽代之，以贖己罪，至死無悔。“
“是因為皇叔，母后才要離宮嗎？”允衡的眸光，閃動着顧清玥看不懂的東西，唇角緊抿出深刻的弧度。
這一刻，顧清玥發現，眼前這個自稱“孤”而非“兒臣”的孩子，的確已在她看不見的時候成長，有了自己的思量和判斷，她應該欣慰的，不是嗎？
可是顧清玥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絲難堪。
正在此時，翠袖端着桃花羹走了進來，笑吟吟道：“娘娘許久沒有親自下廚了，殿下今日有口福了。”
顧清玥微不可聞地舒了口氣，溫聲道：“衡兒嘗嘗味道如何？”說著便接過托盤放在允衡面前。
桃花羹色澤晶瑩，中有桃花瓣瓣，允衡拿起湯匙，舀了一勺抿入口中，只覺甘甜中透出絲絲花香，甜而不膩，香而不濃。
“母后做的膳食，一向很好吃。”允衡輕聲道，他只用了一勺，便抬起頭，目光清亮，仍執拗地看着她，似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顧清玥苦笑，她與宣成帝，確切地說，是原主與宣成帝的糾葛，該如何向允衡說起呢？自己的糾結與無奈，良苦用心，該怎麼向他說明呢？
翠袖敏感地發現這對以往和睦的母子之間的不同尋常，躬身行了禮，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顧清玥心中，一腔難受的情緒翻江倒海，眼裏不由泛起了水光。她握着允衡的手，把他摟進自己懷裏，允衡有點不太習慣，雖然記憶里，幼時母親經常摟着他，哄他睡覺，給他講故事，可自從八歲之後，父皇便不許母后再把自己當成小孩子般溺愛，而他也覺得自己長大了，母后便不再與他那樣親熱，但仍會用溫柔如水的目光看着他，偶爾會撫摸他的腦袋，鼓勵他，讚賞他。他想躲開母后的擁抱，可是母後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好聞的味道，讓他不由自主地靠在她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