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各有風雨燦爛
“母后離宮，是深思熟慮后的決定。這個決定，和皇上無關，和任何人無關。”
“你是知道的，母後生性粗疏，不慣宮廷事務。自你父皇去后，母后在這宮裏，又時常睹物思人。”顧清玥頓了頓，語聲徐緩，“況且，生了曦兒后，母後身子一直不好，沈老先生和諸太醫均建議母后擇一山明水秀之地，好好休養。”
“再者，西山行宮毗鄰大昭寺，母后每日聆聽暮鼓晨鐘，亦會常去為你父皇祈福，可謂一舉多得。“她摩挲着允衡的頭，”母后唯一不舍的就是你，但是母后相信，即便母后不在你身邊，你也會成長為母後期望的樣子。“
”衡兒，你能原諒母后的自私嗎？“允衡抬起頭，他清晰地看到母后的眼中有一片水光劃過，他想說母后不是這樣的人，他想說他能感受到母后對他的深沉的愛，他想說他知道，母后定有自己的苦衷......可是，所有的言語涌到口邊，只化為悶悶的一句：”孤已經入朝聽政了，母后還拿孤當小孩子看待。“
這個年齡的孩子對於自己認定的想法很執拗，但是，顧清玥依然認為，男女情愛糾葛並不應於此時向允衡剖析清楚，且無論如何，宣成帝對允衡的確用盡心血的栽培，她不想讓大人之間的事情影響允衡，更不想讓允衡因此而生出怨懟之心。
該怎麼說呢？
“父皇，母后和你皇叔之間，有些事情很複雜，但你現在還小，母后說了你也很難聽懂。”顧清玥說得很慢，她希望允衡能盡量理解她的意思。
“有些事，母后也需要靜下來認真想一想，便是大人，有時候也不明白自己當下的某些舉動是對是錯，衡兒不要着急，給母后一些時間，也讓自己再長大些，在適當的時候，母後會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你，好嗎？”
她琢磨着，覺得還是要給允衡一個具體的目標：“待衡兒的個子與你皇叔差不多高的時候，好嗎？”
“母后和你拉勾。”顧清玥伸手，小指勾住允衡的手指晃了晃。
允衡鼻子一酸：“母后，你不會忘記吧？”他局促不安地垂下眼帘：“母后只帶着妹妹走，孤怕......怕母后以後日日看着妹妹，忘了還有孤，也是母后的孩子。”說到最後，聲音里已是帶了一絲更咽。
“怎麼會呢？不管發生甚麼，不管身在何處，母后永遠都會愛着你，念着你。”這樣的允衡，讓顧清玥的心都快要碎了，讓她反思自己是不是對他太過殘忍。這一瞬間，顧清玥對自己離宮的決心都發生了質疑和動搖。
顧清玥摟緊允衡，閉上了眼，卻有淚珠自眼角沁出。
“母后！“允衡敏感地察覺到顧清玥的傷心，不覺自責：”母后，是孤想得窄了，孤不該質疑母后對我的心。孤相信母后。”
”孤會努力，做一個好儲君。“
她的允衡，從來都是這樣懂事善良的孩子啊！
“母后怎麼會怪你呢，“顧清玥柔聲道，”母后等着你長大，可以出宮去看母后。“
***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
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
顧清玥離宮的那日，韶光正好，晴空萬里，明凈如洗，遠處青山如黛，綠野成片，桃花灼灼，點染人間繁華似錦，江山溢彩流韻。
她回首望這朱紅宮牆，七載光陰如水流逝，人生，能有幾個七年呢？從天真少女到深宮婦人，從儷影成雙到孑然一身，她得到過，也失去過。她沒有拿到大女主的劇本，卻始終遵從自己的內心的聲音，賞春花秋月，聽夏日蟬鳴，觀冬季飄雪，來過，愛過，生活過，已足夠。
”有時，我很嫉妒皇嫂。“容姵忽然悠悠道了一句。
顧清玥的目光從天際白雲處收回，看向特意為她送行的容姵。她今日與顧清玥一般，並未着宮裝，而是一身鵝黃綉金線芍藥緞面窄袖衫，下面配乳白色百蝶穿花長裙，溫婉嫻雅，一如兩人初見之時。
“只因皇嫂不屑一顧的，卻是我夢寐以求的。”容姵的聲音很平淡，“”我也很想恨你，恨你佔了他的心，從此他心上，再沒有旁人的位置。“
”可是，我又很想成為如皇嫂這樣的人，有拋下一切，說走就走的勇氣。”
顧清玥抬手，瑩白如玉的指尖點了點容姵的心口，輕笑了一聲：”你知道的，你比我，更適合做一個皇后。“
”也更適合做陸澤的妻子。“
容姵微微一怔，片刻后，她笑着搖了搖頭：“如今，我已經不在意這些了。”
“去年那日我與你說的一番話，即便心存了一分利用。”顧清玥看着容姵的眼睛，真摯道：“但也是句句真言，陸澤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我是真心的為你們可惜。”所以，我會鼓勵你，去主動爭取。
“可是，若你實在喚不醒一個裝睡的人，莫如過好自己的日子，這對你來說並不難。“
”畢竟，在我心中，你是一個這麼好的姑娘。“她為容姵攏了攏被風拂亂的鬢髮，眸中俱是欣賞。
容姵抿唇，靜靜看着顧清玥。
她一直是這樣的，溫柔而堅定，從容而清醒，從未沉溺，從不流連。她不同於她身邊的任何一個女子，卻自又一種柔韌的力量，令人折服。
於是容姵點了點頭，道了聲：”謝謝。“
兩人俱都沉默了一瞬，又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這一笑，劃開了過往橫亘於兩人之間的堅冰，原來，在心底，彼此還存着對對方的善意，從未改變。有時，女人之間的友誼，相比愛情更為長久深遠。
容姵襝衽行禮：”皇嫂此去保重。“
”放心。“顧清玥認真點了點頭，眉眼含笑：”今後，我們都會過得很好。“
最後與允衡告別，顧清越只是含笑摩挲了允衡的頭，“母后等着你長大，可以出宮來看望母后。”，於不經意處，她晃了晃手，做了個拉勾的動作。
允衡的眼睛一亮，隨即唇邊泛起笑意，重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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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出自《子夜四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