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早有計算
那日，黎翔從宮中回來，他阿娘命他到書房說話。
“見到她了嗎？”黎冰問，語氣很是平淡，眼底卻藏着許多好奇。
黎冰當了十年宰相，早已經是喜怒不形於色，今日卻顯得有些興奮。
黎翔點頭，“她長得很好看，比各宮的公主們都好看。”
“那是，她可是那個人的女兒，若是當年……算了。”黎冰嘴角上翹，憶起往昔，似有無數的話想說，卻一句也不提。
“阿娘是想將我許配給她，那也很好，總好過嫁給公主，一點都不幸福，規矩還甚多。”黎翔說這話時，臉都羞紅了。
“你這孩子，也不矜持些，你是阿娘的心頭肉，怎麼捨得隨意嫁了。”
黎冰好笑地說：“你要是能和她好，阿娘是高興的，只是阿娘這邊，得花點心思，把她弄出宮，或者，給她在宮中某個職位。”
黎翔羞澀地低下頭，先前被強行帶進宮的不悅早就拋之腦後，“那就憑阿娘安排。”
“你是不是以為，我帶你進宮，是為了和公主們相看的？”黎冰挑破他的心思，說：“阿娘也想你嫁給公主，能夠光宗耀祖，扶持黎家，但你不願拘束，我也不想勉強。”
“當今女帝，心思深沉，寡情得很，她的心中只有帝王霸業，根本容不下其他。”
“遙想當年，她年紀輕輕便登上帝位，是我全心輔佐，她才坐穩了位置。”
黎翔好奇地問：“阿娘，女帝育有一子四女，長子已經出嫁，剩下的四位公主，也到了婚嫁之齡。”
“您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退下來？若您還是宰相，大哥沒準能嫁給公主，而您偏偏辭了官，還時常往宮裏去？”
“您到底是為了什麼？”
“難道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小阿銀嗎？她只是個尋常宮司的孩子，縱然貌美，可沒有什麼價值啊。”
“將來她就算能幹，頂多是女帝身邊貼身伺候的姑姑，和您的宰相之位比起來，根本不是一個層級的。”
“對了，您說那位宮司怎麼敢和別的宮女鬼混，還有了孩子，皇宮之中，所有的男子不都是女帝一人的嗎？”
“那個宮女生下孩子之後，是死了還是被驅逐了，怎麼宮裏的人，都不知道呢？這段歷史，疑點太多了。”
“將來，我可以嫁給阿銀，但我想知道她的身世。”
黎冰哈哈大笑，果然是她親生的孩子，總算還有點腦子。
“阿娘也不想瞞着你，但那段過往，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至少，當今女帝在位時，你不要去打探，會有性命之憂，知道嗎？”
“這麼……嚴重？”黎翔啞然，他很聰明，看到阿娘的眼神，便知這件事做不得。
大良的女子和兒郎十三歲便能嫁娶，富貴人家，都會娶一個十三四的兒郎回家，等完成了傳宗接代的任務，便安排男子去服兵役，至於能不能回來，就要看天意了。
男子嫁得好，在軍中會有人照應，不會特別辛苦，服完五年兵役，便能歸家，而嫁得不好的，什麼結局都有。
或死或傷都是常有的，死了倒還省事，就怕殘了，婆家嫌棄，一紙休書，趕回娘家。
“你也別操心了，日子還長着呢，阿娘的事情，你大姐姐會幫襯，至於阿銀，阿娘會安排你時常與她見面，增進感情，可千萬不能讓他人搶了先。”
黎冰淡淡一笑，慈愛地說：“再過幾年，女帝就該立尚公主了，得趕緊把你的婚事定下來，省得不小心捲入到公主的黨爭之中。”
“孩兒明白。”
黎翔想到能常常見到阿銀，開心得都要跳起來了，念着男兒該有的矜持，才穩穩坐在位置上。
尚公主便是儲君，女帝到了四十歲，就得立儲君，否則國家根基不穩，會引發朝堂動蕩。
第二日，大雪紛飛時，宮裏傳來消息，說是女帝大怒，鞭笞了許多宮女。
黎翔有些擔心，央求黎冰帶他進宮瞧瞧，黎冰沒有拒絕，也沒有帶他進宮，只悄悄派人打探，宮中的事情，多半瞞不過她的眼線。
等到了天黑，才知曉原是宮中的姑姑濫用職權，無故打罵小宮女，被女帝知曉，女帝自然不悅，重重地責罰了那位姑姑，以及有關的宮女們。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自女帝登基以來，除了和天下大事相關的，她很少發怒。
而這一次，竟是為了個小宮女，宮中規矩繁多，小宮女年紀小，不懂事，時常挨打挨罵的，倒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是阿銀，她被幾個小宮女欺負，生病了。”
黎翔焦急地等待着，沒想到等到的竟是這樣的消息，黎冰告訴他時，神色有些複雜。
“阿翔，計劃可能會有些變動。”
黎冰手指輕扣案桌，眉頭緊皺，“女帝見到她了。”
“因為受罰的宮女是她，所以女帝才會大怒？”黎翔心中隱隱有個猜測，“她和女帝，是什麼關係？”
“不許追問。”黎冰嚴肅地打斷他，“阿銀的身世除非她自己告訴你，你絕對不許去查，否則，黎氏全族都可能會被你害死。”
黎翔閉嘴，喉嚨微動，欲言又止，事情這麼明顯地擺在眼前，還會有別的可能嗎？
但凡有點腦子的，必定能想到她們之間的關係。
母子倆沉默地對坐着，黎翔憂心阿銀的安危，“阿娘，我保證，絕不會去查這件事，我就想知道，阿銀現在如何了？”
“秦姑姑會照顧她，她不會有事的。”黎冰回答完，出神地想着什麼。
黎翔苦惱極了，想為阿銀做些什麼，卻什麼也做不了，忽的想起阿銀的一個問題，“阿娘，您知道殷公子嗎？”
“什麼？”黎冰倏地站起來，瞪着他道：“你從哪裏得知這個稱呼的？”
“是阿銀問我，我不知道，便想問問您。”黎翔被嚇到了，聲音小了幾分。
黎冰閉了閉眼睛，壓下心中的怒氣和惶恐，擺了擺手，“你回房吧，以後不要再提這個稱呼。”
見她險些發怒，黎翔知道自己很可能觸及了阿娘的什麼痛處，趕忙施了禮，退出書房。
黎冰獨自坐在書房中，陡然落淚，拳頭緊握，指甲嵌入了肉中，她也不覺得痛，那件事，即便過去了這麼多年，她還是放不下。
如果她早點行動，她就不會白白錯過他，更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嫁給另一個人，而無能為力。
為了不讓歷史重演，她早早便為自己的兒子謀划將來，既然得不到他的人，得到他的後人也能多少彌補一些心中的痛。
且說小阿銀倒在雪地時，她勉強睜開眼睛，凝望天空，雪花不斷落在身上，像一座座大山壓下來，她不想死，她還想着，有朝一日能出宮，能去找阿爹。
如果她就這樣死了，那一切都完了。
她虔誠地祈禱上蒼，請求蒼天憐憫，讓她活下去。
昏昏沉沉中，她夢見一個溫柔的人抱住自己，那人身上很暖，還有股好聞的體香，她以為自己死了，升了天，遇見了神仙。
她慢慢睜開眼，映入眼帘的，竟是熟悉的帷帳，還有一張慈愛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