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20諾分
在靜謐大森林的最南端，有着一條按照古諾睦帝國時期的標準修建的大道。這是一條用整齊一致的磚石鋪就的大道，那寬敞到足以三架制式戰車（即四馬戰車）並駕齊驅的路面自西邊的帝都薇茵城來，向東延伸，一路蔓延到薩爾克利斯本土的最東端標誌勒馬石碑處，與那曾經的諾睦之心，如今的異端之地刃港城隔着詩情海互相凝望。
在靜謐大森林這樣蠻荒、落後的漩渦中心，周圍的一切似乎都看不見任何屬於文明的曙光——即便是到了夜間，身為世間一切知識與智慧的管理者與傳播者的銀月女神洛熙都對此地束手無策。她那清冷皎潔的月光穿過靜謐大森林那充滿狂野生機的層層枝葉照在地上之時，似乎其中蘊含的理性與剋制就已經被消磨殆盡。
可就在這麼一個混亂與無序的源頭，卻有像這麼樣的一條寬闊的大道擦着這片林地直衝而去，宛如一柄星光與焰火組成的利劍刺破了這片混沌的黑暗，為這裏周遭的一切帶來了——也是當地唯一的——文明的輝光。
雖然這條名為“帝國三號輔道”的大道按照當今帝國的標準只是一條“輔道”，而非更高等的“主道”，也根本無法和薇茵城內亦是整個西土最高規格的“御道”相比，但在這裏，這條大道便是帝國在這片地區中最為耀眼的輝煌。
在這條道路的北面，靜謐大森林中暗藏着多少傳說，奔馬草原長的蠻族人圍在部落的篝火旁夜夜長歌……哪怕是生活在草原北邊風吼荒野上的獸人們有時亦會帶着自身的目的接近這帝國的榮耀。
而就在這帝國三號輔道的南面，新諾睦帝國（或者用他們自己的稱呼“神聖諾睦帝國”）境內的翰爾伯爵領、博凡利婭侯國，以及她們共同的南方，帝國境內的最強封國——颯柯森公國自帝國建立伊始便靜靜地矗立在那裏，沉默但不低調地經營着當地的一切。
文明與野蠻，有的時候就只有三架制式戰車並排組成的距離。
總之對於生活在西土——尤其是三號輔道周圍的人來說，這條道可有着太多太多的意義，他是當地的大動脈，是帝國的運兵線……和平時，他是帝國在此地最璀璨的明珠，而當那戰爭來臨時，他便是從帝國的弓弩、火銃中激射而出飛馳向敵人心臟的利箭、銃丸。
那還得是經由施法者附魔，或者乾脆就是以煉金工藝打造的魔法產物。
不過對於在腓特烈等人的救助下才在哥布林手下死裏逃生的哈里斯來說，每一次在這條道路上行走的經歷都是一場豪賭。雖然每一次來往於文明、野蠻兩地之間的貨物交換往往足以抵上他這個小小農夫耕耘數年的收穫，但他只要稍有不慎，方才的意外就足以讓他徹底失去包括性命在內的一切。原本他想着這一趟有他的幾個蠻族朋友跟着那應該還挺安全的，可是……
驚魂未定的哈里斯一邊趕着馬車一邊嘆着氣——原本方才哥布林襲來的時候他的馬自己掙斷了繩索跑掉了，結果在那位魔法師大人施展的魔法之下，這匹馬很快又被一陣風給送了回來。
當然了，先不管哈里斯內心這些因為經歷劫難而產生的感悟，對於坐馬車在這磚石路上一直朝着西邊走的原草叢三人組來說，這條輔道就意味着一次熱水澡以及一頓飽飯。
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隨着擺幅一同晃悠的旅途時光中，靠着車廂內壁的腓特烈伸手朝着車窗的擋板摸去。他對面的納博里昂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話要問，
但是在看到了他的臉色之後卻只能選擇將滿腔疑惑繼續堵回肚子裏去。
腓特烈有些暈車。
隨着車窗被打開，窗外那清新而冷冽的風瞬間就湧進了車廂內——不得不說，在夏季的果月，這樣的風在腓特烈看來簡直比任何教會出產的任何聖水、護符都更加管用。
“嘖！”一旁擦拭着自己那以星鋼為主，輔以秘銀以及少量精金打造的文明杖式的施法魔杖的路易嘴裏嘖嘖出聲，“你們說說，當年古曦洛和古諾睦的學者們為什麼會給夏季的第三個月份起名叫‘果月’呢？”
把頭探出窗外呼吸着新鮮空氣的腓特烈沒空離他——反正這已經是路易這個話癆一路上不知道第多少次“自說自話”了，在認識路易的這一年多時間裏，腓特烈學會了一件事：有些人在有些時候說出的有些話實際上並不需要有一個明確的回應。
不過路易的這一番話卻涉及到課堂上學到的知識。雖然這只是很多帝國標準院校小學部一年級新生入學后第一個月裏會學到的知識，但這多少還是觸動了納博里昂那上個月的今天還在學校圖書館裏查資料複習的大腦。這位按理說應該處於考試周當中的准畢業生不假思索地就答道：“那是因為在這個月份，西土的絕大多數果實都已生長成熟，而對於位於心海之島的古諾睦帝都來說，上一年的葡萄酒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發酵之後也終於到了啟封享用的世間。”
路易打了一個響指，事實上這個習慣他還是從腓特烈那裏學來的，不過他倒是覺得這的確是給展示心情的好方式：“完全正確——不過鑒於如今帝國標準院校都習慣將期末考試定在果月……在學生於考試周里埋頭奮戰的時候，他們的家長卻從地窖中拿出了他們剛成熟的美酒……我也不知道當年薇茵城裏是哪一位大佬喝多了才定出這樣的深淵規則來。”
“這是什麼深淵地獄笑話……”臉色蒼白的腓特烈捂着自己那翻江倒海的胃將脖子收了回來，將自己整個人都縮在了車廂內壁的一個角落裏。
“你……”納博里昂有些遲疑，“還好嗎？”
曾經駕馭巨龍翱翔天空的前高等龍騎士，如今卻飽受着暈車折磨的高等傭兵從喉嚨里咕噥了一聲。從這動靜裏頭，納博里昂實際上很難弄明白這人究竟是在回答自己的問還是單純只是在作勢欲嘔。
“話說夥計，你現在的情況是真的挺不好的。”路易又打了一個響指。相比於納博里昂的擔憂中夾雜着一定程度上源於“不熟悉”的拘謹，路易的話就要顯得沒心沒肺多了，“真不是我多嘴，我覺得你現在可是臉色蒼白到連鬍子都要掉色了。”
“……見鬼！”整張臉就像刷了麵粉一樣的腓特烈終於綳不住了似的大吼，“這什麼破路？我的胃要造反了啊啊啊！！”
然後就是一系列的乾嘔。
“……”路易一臉無奈，“你要知道，為了修這一條磚石路，當年的奧拓大地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心血，據說把這條路修完了之後，大帝那油光鋥亮的腦袋已經是到了連皇冠都戴不住的地步了。”
已經徹底像自己的胃和腦袋投降的腓特烈擺爛似的把眼睛一閉。
事實證明，人在綳不住的時候，那他一般都是綳不住的。但綳不住歸綳不住，但腓特烈在崩潰之餘也明白路易的話並不是純粹的調侃——他只是在用一種令人忍不住想要朝着他的臉來上一拳的語氣在陳述事實。
雖然當年帝國的工匠們已經竭盡全力地儘可能修正削平這些用來鋪路的磚石了，但畢竟負責選材的人再如何努力也不可能真的找到一塊長到能夠將薇茵于勒馬石碑之間這近兩千諾里的距離連接起來的完整石料，所以用無數磚石拼拼湊湊那是正常行為。
而既然是拼湊，那其中必然就會出現拼接的縫隙，那隻要有縫隙，馬車走在上頭就……
“你安生點兒吧！”路易揉了揉腦袋，“哪怕是馬車行走在鋪了‘膠泥’填平縫隙的帝國主道上也一樣是要打顫的，你忍忍吧！”
一旁的納博里昂倒是忍不住開口說道：“確實，再忍忍吧，我們馬上就能到了。”
腓特烈當即一個暴起，整個人頓時如同“詐屍”一般從一條鹹魚的狀態中瞬間切換到了“活人”：“你這話當真？真的快到了？”
“向女神掌握的萬法之源起誓：最多二十諾分！”
“二十諾分……”腓特烈閉上了眼睛，從靈魂的深處發出了一聲悲鳴，“忍吧！”
二十諾分，那也就是一千二百諾秒……按照正常的速度來念數字的話應該是一諾秒一個數。
想到這裏，腓特烈當場下定了決心，覺得自己此刻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
行！數一下數字也就過去了！
於是這位明明上午還在挽着長劍共舞，打得敵人一直到死都沒能完成哪怕一次有效進攻的高等龍騎士便一邊在心中默默地數着數字，一邊強行提振起精神調動着自身小腹銀月宮內的“元靈能”，讓這純粹而溫和的靈能一點一點地在自身的靈脈當中遊走着。
這種用修鍊者的力量給自身恢復的時候當然是不能用鬥氣、輝芒、魔法元素這樣的“煉能”了——魔法元素還好說，畢竟其在施法者的魔法體系當中所佔到的作用更多的是一種溝通天地靈能和自身力量的橋樑或媒介，很少會有魔法師直接調動自己擁有的魔法元素去“砸”人的。
可是向鬥氣、輝芒這種本身就衝著傷敵去的煉能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如果腓特烈此刻選擇用自身的輝芒來疏導自身的不適的話……那簡直就和往自己身體裏塞進去一把開了刃的刀子任其在體內肆虐沒什麼兩樣。
不過不管怎麼說，曾經長達八年的從軍時光以及自小刻苦修鍊共同培養出來習慣讓他此刻的“修鍊”很快就進了狀態。
靠着這種在東土人的觀念里近乎“入定”的狀態，二十諾分是時間那真是飛速而過。
原本看着傭兵蒼炎狼這眉眼低垂一句話都不說的狀態，納博里昂還以為他是不是難受得昏過去了……正當他還在盤算着這麼樣把這個身高超過一點八諾米的大漢給扛下車的時候，一旁的傭兵贊夢卻只是輕輕動了動嘴皮子就讓這名飽受暈車折磨的可憐人睜開大了雙眼。
“我們到了。”路易如是說道。
“諸神在上！”腓特烈聽了這句話后，當場就是一個飛撲——他那光腳涼足足有一點八五諾米的身軀當場就從旁邊那小小的一方窗戶里翻了出去。
這車窗是不是被撐大了——納博里昂盯着那還在晃動的窗帘，心裏頭泛起了這樣的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