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一份工作

麥迪爾發現在山城找工作並不容易，山區小縣城的人們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熟人社會，認識人、辦事情都講究個熟人介紹，找工作也大多需要找熟人介紹的，一個人貿貿然跑過去問，有些老闆會直接拒絕，有些會多問幾句，發現他這麼些年來都沒幹過什麼“正經工作”，就會懷疑他的工作能力或者動機——哪個“正經人”會不好好找份“正經工作”做呢？大學畢業不好好工作而選擇去流浪，“流浪”這個詞對山城的人，或者崇尚勤勞致富的普通人來說，都太遙遠了。生活已實屬不易，每個人都在努力地跟普通的生活做抗爭，但是最後妥協的肯定是人，而不是生活，那些沒有向生活妥協的，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在他們看來，麥迪爾的遭遇就是“不好下場”的一種——因為生活無以為繼，而選擇自我放逐，真夠可憐的。

最後，麥迪爾在一個摩托車賣場找到一份工作，那個老闆原本並不想招他，就在他準備被趕走的時候，靈機一動，跟老闆講了關於摩托車的理論——348.3cc的超長行程的單缸引擎，配有平衡器降低了引擎震動，搭配輔助離合器降低了操作離合器拉杆的力量，讓市區走走停停的時候不易累積手部疲勞，配有了hstc循跡力控制系統和abs煞車系統，讓駕駛者安心地穿梭道路，這是一輛非常不錯的摩托車。

老闆一聽，嘿，竟然是個懂行的。老闆姓陳，在山城，這是個極普通的姓氏，放在全國也是最普遍的，在這個星球上，你很難數得清有多少個“陳老闆”，但就是這麼一個陳老闆，他從小就在摩托車行搗鼓，年輕的時候有過一個摩托車手的夢想，但是他的父親認為做摩托車手既危險又不切實際，讓他回家繼承摩托車行的生意，那時候他桀驁不馴、不可一世，毅然決然地騎着心愛的大摩奔走賽道，然而終究也沒搞出什麼名堂，三十多歲除了一個夢想和故鄉，碌碌無為，於是在家人的安排下回山城相親、結婚、繼承家業，現在偶爾也會騎上心愛的大摩出去逛逛，但還是開家裏的小轎車居多，小轎車雖然沒有大摩的速度與激情，但它可以遮風擋雨啊。當場，陳老闆就讓麥迪爾試賣了一輛摩托車，雖然在推銷技巧上可謂一無所知，但是麥迪爾對摩托車的知識積累以及對摩托車文化獨到的見解讓陳老闆決定把他留下來，這些知識和見解對賣一輛普通的摩托車給一個山城的普通居民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作用，但是每一個來買摩托的顧客都會為這些自己的知識盲區而深深吸引，就像大家並不會每個人都會去開挖掘機，但是很多人都喜歡看挖掘機挖局。

就這樣，談妥薪資報酬后，麥迪爾在山城便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了。

其時電動摩托和電動自行車已經嚴重擠壓傳統燃油摩托車市場，山城很多原本賣摩托車的店鋪都改成了電動車售賣店，陳老闆終究對摩托車有些感情，而且在山城仍有摩托車的一些市場份額——電動車的續航以及轎車的價格勸退了一部分顧客。所以這家店依然給摩托車留下了一些空間。

吉她對麥迪爾的工作並不滿意，在山城，一份正經的工作很大程度上，要麼是自己做生意——自己給自己打工，要麼是就是打政府工——吃財政飯。再不濟，也要找個國企做，例如自來水公司這一類的。麥迪爾居然在一個摩托店鋪打工，這算什麼工作呢？在一般人的認知里，這些工作都不是“讀過書”的人該乾的，初中畢業在大城市混不下去才回來干這種活兒。

“你應該找一份正經的工作。”吉她說，她面向綏江，晚風吹拂她白色的長裙，捲起一陣漣漪。

“這份工作雖然不穩定，但總不至於說不正經吧？而且，我挺喜歡給顧客介紹摩托車的，那是我了解的領域。”麥迪爾站在吉她身後說，身上穿着摩托車行工作服，廉價的深藍後背印着大大的店名。

“但是這份工作能做長久嗎？它完全沒有技術含量，難道你打算一輩子就干這個嗎？”吉她回頭說，風把她的頭髮吹起，又垂落。

“也許不能長久，但是起碼先有份工做着。”麥迪爾說話聲音不大，一下子被江風吹散了。

“那你要答應我，不要放棄找新工作，找一份穩定一點的工作，好嗎？你的人生不止於此。”吉她剛開始的怒氣已經漸漸隨江風飄散，說話聲也平緩了許多。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聽到麥迪爾找了一份摩托車行的工作時那麼生氣。也許是她一直這麼努力通過身邊的同事和朋友幫他找工作，而他卻漫不經心地找了一份這麼隨便的工作而感到氣憤，也許是她希望他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起碼跟自己差距不會太遠，她說不清，也許兩者兼而有之。

“好，我答應你，我先做着這份工作，同時找找其他更穩定的工作。”麥迪爾向吉她走近了一步說。

吉她對這個答案顯然沒有感到滿意，她退後了一步，說：“我害怕你會放棄自己，知道嗎？我不是說摩托車行的工作不能做，而是說，你不能讓自己妥協於這樣一份工作，你懂嗎？”吉她覺得自己沒有把心裏想說的說完，但是又不知道怎麼說，神情顯得有點狂躁。

放心吧，我不會放棄奮鬥的，我雖然還在幹着這份工作，但是一直都有寫小說，你知道嗎？我打算把我這些年的經歷都寫下來，可以變成很多故事。”麥迪爾說，他想到很多經歷都會變成筆下的故事，就有點小興奮了。

“你就不能現實一點嗎？能不能找到一種更貼近我們生活的工作，我是說，你寫小說，當然可以，但我們都知道，這條路有多難，把它當成一種業餘愛好，沒問題。但是它沒辦法成為一種謀生手段，我們不是小說里的人物，也不是電視、電影裏的人物，我們是現實中的人。現實中的人就應該有現實中的工作，它們不浪漫、不偉大，卻是實實在在、普普通通的，是能夠讓我們過好每一天的工作。我能理解你這麼多年在外面流浪的浪漫，但是我希望，當你選擇回歸現實生活的時候，就把這份浪漫放在心底，讓它們成為你美好的回憶，僅此而已。”風漸漸小了，吉她從一開始的激動，慢慢轉為平靜。

“我知道，那時候我無法面對現實生活的慘淡而選擇流浪，我明白為了心中所謂的浪漫所付出的代價有多大，所以我現在決定好好過了。”麥迪爾說，他剛開始有點不理解吉她為什麼生氣，現在他懂了，吉她希望他能夠平安、平凡，過上普通人的生活，遇到問題不再只會選擇逃避，而要勇敢地面對它，戰勝它——以一個普通人的方式。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找一份更好的工作，起碼跟你的學歷、年齡相符。麥迪爾，我希望我們可以更加接近，而不是漸行漸遠。”吉她終於為自己找到合適的表達而感到無比欣喜——是的，就是“更加接近，而不是漸行漸遠”。

麥迪爾此時為吉她的話感動，他感到眼眶微微濕潤，努力隱藏。他走近了吉她身邊，吉她沒有再後退，

麥迪爾說：”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努力、認真備考，無論是事業單位還是公務員考試，我都會好好準備，努力去嘗試，我將盡自己所能去接近你。”

這時風又起了，吉她的白色長裙又泛起漣漪，這次她終於聽到了滿意的答案，她靜靜地點了點頭，嘴角微微笑。

兩個人並排望向江邊，大理石的欄杆在夕陽下發出耀眼的光，一如江面粼粼波光。

吉她跟麥迪爾說了幫他找工作的事情。麥迪爾無比感激，他此刻覺得很幸福，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幸福。

麥迪爾跟吉她說了自己關於未來的規劃，希望能夠跟她一起度過每一個春夏秋冬，普普通通地，就在山城。

吉她說，才不要呢，她想發達、想暴富，才不稀罕普通，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