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活着的、意識
【“異星”記錄檔案】
附件1：《三十秒信號事件報告》
描述：當天上午10點25分,全世界同時遭受不明影響造成信號和電流出現接連閃爍，頻次間隔長短不一，暫未發現明顯規律。閃爍的時間長達30秒左右,在各個時區之間的影響時長誤差不超過200微秒。
經全國統計，同時段內發生車禍事故共計11851起,建築事故共9123起，醫療事故共計4033起……
其中,輕度受傷人數共計2031人,重度受傷人數共計908人,死亡人數共計0人……
受損程度尚在可控範圍內，已經下派追蹤任務跟進後續。
事發后網絡輿情小幅度增長，朋友圈發言共計1032條,社交平台相關發帖共計2910條，相關新聞報道共計141條,已經啟動冷處理方案逐一安排官方回應和解釋。
在製造一般常規事故傷亡以外，閃爍還造成209顆衛星傳回的“異星”實時影像畫面在轉播時出現中斷。
有196位在衛星基站值班的研究人員聲稱在查看“異星”的觀測影像時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並且他們全都認為自己看到“異星”上出現了一塊大陸。
經收集查證監控設備視頻素材共計341G，所有視頻資料中關於“異星”在那三十秒時段的錄像畫面全是不斷閃爍的花屏。
當天“異星”的三十秒情況只保留在那196位研究人員特殊的群體記憶中。
附件2：《“異星”大陸事件報告》
描述：在三十秒信號事件製造異常的2分鐘內，凌奇博士啟動緊急保護措施，將196位通過衛星直傳影像直接觀測到“異星”的研究人員秘密護送到安全基地。在通過一系列嚴密的醫療健康檢查和心理精神狀況診斷後,暫時沒有發現負面影響。經同意，對他們進行了關於“異星”大陸的深度問詢。
[附錄]：問詢記錄-174-023
（該研究人員來自天罡號衛星基站,是第174位受詢者，工作編號23。）
安全員：“你好同志,辛苦了。雖然你應該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想最好還是再為你解釋一遍情況。
因為情況特殊,為了更好地研究並且甄別關於‘異星’的信息,很抱歉我們必須採取這種一對一談話的方式。”
23號研究人員：“我知道那顆星星有多詭異。從祂出現開始，我的工作就是看着祂，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不好意思，我偏題了。直接開始吧，我願意配合。”
安全員：“沒關係，請繼續說下去，不要有任何顧慮。你們是‘異星’的直接觀察員，你們對那顆星星的所有想法都很關鍵。”
23號研究人員：“……觀察員？好吧，叫什麼都無所謂了。我只是覺得，那不是一顆星星。”
安全員：“不是星星？……假設那不是，你是更傾向於阿美利肯國的外星武器假說，還是傾向於俄拉夏聯邦的外星文明科技遺迹論。”
23號研究人員：“不不，那不是入侵武器，也不是科技發明。”
安全員：“你有什麼判斷依據嗎？”
23號研究人員：“就在那特殊的三十秒，我看到星星在旋轉，在變化……祂在形成大陸，在演化生機，甚至長出綠色植被……
那是一個正在孕育生命的星球。”
安全員：“請等一下，你剛才還說，你覺得那不是一顆星星。”
23號研究人員：“不是星星那麼簡單，這不像地球……”
安全員：“呃，‘異星’當然不是地球。假設那真的是一顆星星，也更接近發光發熱的超大恆星。
僅僅亮度就是太陽的一千多倍，表面溫度高到難以估量。就算星星上面可能存在生命，也不會長出植被！”
23號研究人員：“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因為我們的星球就是正常地、被動地遵循自然規律，經歷46億年才發展至今。
但假設，那是一顆擁有意識的、活着的星星呢，祂會不會想要支配、決定自己的星球上該長出什麼？”
安全員：“哪怕是在溫度超過10000℃的星體表面長出植被？”
23號研究人員：“……我知道這讓我聽上去像個傻瓜，或許我該再休息一會兒再接受談話，我現在腦子很亂……”
安全員：“抱歉，我們對那顆星星的認知都太有限，請不要讓我的無知限制你對那顆星星的想法，我不該打斷的，請繼續描述你在那三十秒內看到的‘異星’情況。”
23號研究人員：“好的。其實我向凌博士說過一遍了。”
（安全員低頭開始記錄）
23號研究人員：“我說我看到‘異星’的另一側，就在那奇特五角形狀的右角上，我看到一片陸地板塊，就像是我們在宇宙中看到地球那樣。
只是那顆‘異星’沒有佔比70%的藍色海洋，只有茫茫的金色火焰。
我看到那黃金般的光芒中多出一塊土地，形狀像是阿美利肯洲板塊和印第安大洋板塊拼接起來的樣子，顏色像是阿非瑞卡大陸的南部，褐色的，帶着綠。
那上面的綠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快蔓延，很快就比阿非瑞卡熱帶雨林的佔地面積比例還要大……
但我沒有說出來的是，其實我還能看到……
就算你們在第一時間把我帶出天罡站，就算把我隔離起來，就算停止觀測‘異星’，我還是能在腦海里看到……”
（安全員停下記錄）
23號研究人員：“當我閉上眼睛試圖休息，我的腦海里就浮現出那顆星星的樣子。像是新的記憶，又像是舊的夢境。
但我確定我看到了大地，看到了森林，看到了海水，看到了雲層和風……
我想，那顆星星正在長大，祂馬上就要成為一顆逐漸完整的、生機勃勃的星球了。”
安全員：“……你現在還能‘看到’嗎？你腦海里還在冒出關於‘異星’的新畫面？”
23號研究人員：“是的，但是！我不敢再看下去了。我害怕，我怕，那顆星星會發現我在看祂。”
安全員：“……怎麼可能！”
23號研究人員：“我告訴你了，那是活着的、有意識的！”
安全員：“……”
23號研究人員：“從那顆星星降臨的第一天，我們從地球上看到祂研究祂，然後那顆星星開始朝我們飛來；當我們想要和那顆星星進行對話，然後發生了三十秒信號事件……
真的有那麼巧合嗎？
假設，這些信號閃爍，是‘異星’發射給我們的對話呢？”
（安全員站起來，椅子“砰”地倒地。）
錄像資料到這裏戛然中止。
有人按下了暫停鍵。
在足足有一整面牆壁大的顯示器上，無數相似的錄像視頻上下左右地排列，196位研究人員的問詢記錄像是拼圖一樣拼接在一起，按不同順序播放、停止、又重新播放，試圖組成一個求得結果的方程式，一個能運行解題的代碼矩陣。
問題是，這個謎題真的有解嗎？
大屏幕前，一個在黑西裝外面套着白大褂的男人站立許久。視頻播放時產生的光影變化映照在他的臉上，明暗不清。
“滴”的一聲，一道聲音接通，報告道：“凌博士，現在是華夏時間23:30，距離和‘異星’對話行動開始還有2小時30分鐘，倒計時2小時29分鐘59秒。”
凌博士：“30分鐘后再提醒我一次。”
“好的，收到！”
下一刻，男人按下了同時播放的按鈕，196個問詢對象，每次問詢記錄配備2-3個機位視角，共計502個視頻，在同一時間一起播放！
畫面太多了，就算大部分機位都是一樣的，不同的人物，不同的性別，不同的面部表情，在同時段全部動起來，瞬間帶來能塞滿的過載信息量。
聲音也太多了，就算問詢機制是一套的，不同的語氣，不同的語速，不同的音質疊加在一起，也會變得混亂嘈雜，用超頻音量刺激耳膜。
但是凌博士的眼神沒有一刻離開過顯示屏，始終冷靜地站在原地。
在他身後，站着兩排人。
一排穿着和他外套一樣的白色科研長褂，一排穿着和他內搭相似的全黑西裝。
他們或皺眉後退，或移開視線側過頭，或難以忍受地捂住耳朵，但沒有一個人開口阻止，默默地等待凌博士看完。
5分鐘后。
凌博士開口：“把174-023加速2倍，拉到09:21:15；把012-069加速1.5倍，拉到08:24:23；把190-111放慢0.5倍，拉到11:22:19……”
他語速飛快字句清晰地發出一道道指令。
身後的白大褂迅速執行操作。
經過一系列的調整后。
凌博士示意：“播放！”
在播放鍵被按下的那一刻，196種聲音、語調、語速令人驚奇地同步到一致，像是被調音融合進一個音頻軌道。
【……當我閉上眼睛……我還是能看到……】
“把174-023調到1.5倍速，拉到10:05:18；把012-069調回1倍速，拉到09:11:12；把190-111加速2倍，拉到12:01:09……”
“播放！”
【……新的記憶……舊的夢境……】
“把174-023調到0.9倍速，拉到10:07:11；把012-069調到0.7倍速，拉到09:15:12；把190-111加速1.2倍，拉到12:29:11……”
“播放！”
【……那顆星星正在……逐漸完整……】
【……然後……降臨……】
隨着那經196*3次的重新排序調整，竟然真的從所有的問詢記錄視頻中拼出一段異口同聲的話。
明明這196位研究人員來自不同的城市地區，有不同的口音和表述習慣，但到那幾個關鍵詞，所有的回答竟然從音調到語氣都變得一模一樣。
如同喃喃低語，又如同吟誦傳唱。
這詭異的異象讓在現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膽寒。
“凌博士，這到底是……”
“信號閃爍的謎底。”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才繼續說道，“這就是‘星星’傳遞給我們的信息，祂知道我們無法理解，所以通過我們的同胞的眼和口，傳達給我們。”
“什麼？”
安靜的研究室里驟然發出喧嘩，勉強支撐的鎮定一旦打破，就從縫隙中流露出越來越多的恐慌和不安。
“這，這是在向我們示威嗎？”
“他們說那顆星星，是活着的，怎麼可能……”
“那些人在信號異常三十秒里直接觀測‘異星’，他們被催眠了，還陷在集體幻覺里，不能完全相信。”
“最有用的信息應該是‘異星’很可能會降臨，其他的……”
“一定有什麼在操縱那顆‘異星’！”
“對，星星，怎麼可能是活着的……這違背了所有的科學。”
“滴——！”
加密的通訊設備第二次接進聲音，“凌博士，現在是華夏時間00:00:00，距離和‘異星’對話行動開始還有2小時，倒計時1小時59分鐘59秒。”
“不。”
凌博士沉下語氣。
“對話，已經開始了！”
這一剎那間，無論是對講機另一邊的，還是研究室里在場的，所有人都呼吸一窒。
只有凌博士條理清晰地發令道。
“行動提前，立刻進入發射信號的準備！”
一秒又或者是兩秒的沉默過後，才有人倉皇提問。
“可是現在還不到凌晨2點，這根本不是那顆星星的活動周期！”
“凌博士，你不能相信那些人在問詢記錄里的回答，他們是不清醒的。而且這些只是他們的想法，沒有任何的證據支撐。”
“三十秒信號事件本身就和‘異星’有關，這很有可能就是用來迷惑我們同胞認知的信息污染，他們已經被迷惑住了，並且在傳播二次污染！”
“凌博士……”
即便是同一個團隊，同一個集體，對於未知的恐懼也會撕裂信任，滋生懷疑。
對話行動計劃帶來的巨大高壓在這瞬間爆發出來。
但當凌博士抬起手輕輕合掌。
“各就各位！”
話音落下，所有人全都閉上嘴巴，進入行動狀態。
白大褂們回到操作台前面的位置，配合對講機的另一邊進行最後的調試。
有的在校準目標錨定星軌；有的在視察星系周圍星球狀態；有的在用計算機重複演算信號與引力數據……
黑西裝們紛紛佩戴好通訊器，打開各自配備的電腦。
有的調出根據問詢記錄還原出來的“異星”大陸建模；有的在重新分析在全國範圍里收集的三十秒信號閃爍頻次；有的記錄下剛剛拆解出來的文字信息反覆對比……
這支隊伍，有天文學教授，物理學家，精械研發；也有社會學行為觀察教授，語言學家，神秘學家，外交官……
他們各自有所成就，有所驕傲，但面對“異星”，所有人都難以保持冷靜，甚至會慌亂得像是孩子。
即便詭異的一幕幕就擺在面前，人類寧願爭辯，也不願接受那些超出常理認知的事實。
凌博士這時候開口。
“各位同志，請務必記住。科學，只是對客觀事物的認知總結，不是既定的知識。
5000年前，我們相信天圓地方；2500年前，我們還認為地球是平的；500年前，我們才確定腳下的星球是圓的；
現在，我們已經可以從宇宙的視角俯瞰自己的星球，甚至還能觀測到無數其他的星球，我們就判斷，宇宙的星星全都是一樣的球體。”
凌博士逐一走到每個人身後，一邊檢查確認部署，一邊繼續說道。
“一顆五角的星星正在打破我們的固有認知。
我知道這並不容易。尤其是我們這樣花費半生精力學習、掌握知識，卻要當下拋開以往引以為傲的記憶經驗，從頭開始學——質疑這不是星星，比接受種種異常更簡單。
當然，我們要時刻質疑，但同時，我們必須學會吸收和接納。”
“這是一個發光的畸形星體，是一個外星高科技武器，還是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生命形態。”凌博士微微停頓“都存在可能，我們要質疑所有的可能，更要學習研究每一種可能性。”
他說：“至少有一點，我們已經可以得出結論，我們和‘異星’之間存在交流對話的條件！
無論這來自‘異星’背後的操縱者，‘異星’上發展的文明，還是‘異星’本體的意識，祂都在向我們傳達信息，祂會‘說話’！”
“所以當下我們要做的，就是回答。”
就算凌博士是為了明確強調，隊伍里的所有人還是不禁對這種擬人的表述感覺到頭皮發麻。
通訊對講機里的聲音也重重地吞咽了一口氣。
“滴！”
“凌博士，現在是華夏時間00:01:01，對話行動部署就緒，準備完畢！”
凌博士環視一圈，看到一張張冒冷汗、眉頭緊皺的臉逐漸穩定下來，恢復嚴肅和沉着。
他提起歷史，宣講科學，不是為了證明什麼，他只是要確保這些人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因為他早已經明白，他們此時此刻要面對的根本不是能用人類常理推斷的事物。
很多人以為自己明白了，其實並沒有。
凌博士就是要讓他們醒悟，當面對這樣遠超地球文明等級的挑戰和危機，人類註定是愚蠢、盲目的。
他們必須變回一無所知的孩子，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但是大膽而好奇，充滿探索和求知，才能學得更快，學得更好！
然後，凌博士發出那道指令。
“發射信號！”
“滴！”
轟地一下——其實沒有任何的聲音，只是所有人都震了震。
但是那道經過編輯的無線電波信號已經通過5架科學院天文台射電望遠鏡發射出去，以光速在宇宙中定向傳播。
同時還會同時釋放出紅外射線，追蹤信號傳輸。
報告傳來：“凌博士，信號已經發射成功。”
研究室里不約而同的發出一道吐氣聲。
無論如何，至少他們在全球其他所有國家前面邁出了第一步。
凌博士卻屏住呼吸，凝神等待。
有人主動提出：“凌博士，你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休息一會兒吧，我們留下來等結果就可以了。”
然而，凌博士動也沒動。
他緊緊盯着那面大顯示器，屏幕上的畫面已經換成了“異星”的實時觀測影像轉播。
三十秒信號事件后，一切恢復正常，觀測繼續進行，但是各個衛星基地站值班的人員更換了一批。
即便是對人口優勢的華夏來說，這種損耗也太強烈了。
越是這種時刻，越要重視精英資源。
大家繼續勸說。
“凌博士，無線電信號按光速傳輸，正常要8年多才能抵達‘異星’；不正常也應該要花費一段時間，按我們之前的計算，最少也要一到兩個月，你先去休息吧，有任何異常，我們都會跟進彙報的。”
這是他們內部的玩笑，雖然沒有那麼好笑。
因為和“異星”有關的一切都是異常的，正如凌博士所說，他們不能再用常理去判斷。
凌博士搖頭說：“不。之前的計算，我們還不知道‘異星’在三十秒里傳遞的信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語氣沉重：“不會那麼久，會很快！我要確定的是，到底會有多快。”
男人語速未變，但研究室里的所有人卻都聽得胸口發緊，呼吸急促。很多道抽氣聲交匯在一起，越來越沉悶。
目前人類從地球發向宇宙的無線電的極限就是光速。光，從這一端抵達“異星”需要8.8年，那麼他們發射的無線電信號也是一樣。
但是按照“異星”朝着他們靠近的詭異速度，預測信號傳遞到“異星”的計算時間就被無限拉短。
一個月跨越8.8光年。
這絕對稱得上科幻，甚至是魔幻！
但凌博士卻宣告，還要更快！
凌博士說：“用無線電波發射，是為了傳遞、編輯信息。用紅外射線追蹤，是為了加強、放大信號，這是原來的對話行動計劃。”
“但是，現在很可能是我們先一步收到了那顆星星發出的對話信息。不管祂是真的擁有了意識，還是存在一個更高維度的操控者，都表現出了主動的互動意願。
所以現在，我們不是要等着信息發送到目的地，而是要等對方會不會發現我們在做這件事——假設那些問詢記錄的回答是真的。”
“一旦那顆星星發現，可能就會主動捕捉我們的信號。”
凌博士謹慎地在每一段話里都用上假設句，但他嚴陣以待的神色已經讓人們意識到嚴重性。
因為凌博士的問題已經不是那顆星星會不會發現。
而是，需要多長時間。
換句話說。
假設那三十秒的閃爍，真的是那顆星星從8.8光年外的距離向地球傳遞的信息，就算當作是從祂憑空出現的第一天發出來的，用時也不超過2天，不到48小時，那當祂發現得到回答——
“滴！”
對講設備里傳出刺耳的響聲。
通訊接通，但裏面沒有發出報告的聲音，而是急促到喘不上氣的粗重呼吸。在對面另一邊，那些經過最嚴格培訓的人員，竟說不出話了！
吸氣、呼氣，那經過設備儀器放大、變調的聲響，讓研究室所有人的心臟隨之震動、顫抖。
凌博士抬起手看了一眼機械錶，沉下臉色。
“滴滴——！”
“滴滴滴——！！”
一陣相似的鈴聲在距離這片機密研究基地三萬公里的，一個偏僻狹窄的出租屋隔間裏震響起來。
“滴滴滴滴——啪。”
新調的手機鬧鈴被人為按掉了。
手機的主人拿起來看一眼時間后，小聲嘆氣：“怎麼這麼快就12點了。”
她拉下通知欄，右上角顯示的時間是：
00:05:00
對很多有熬夜習慣的現代年輕人來說，夜晚在0點過後才剛剛開始。
每一次發誓要早睡養生，總是會拜倒在互聯網的甜蜜陷阱里，又不知不覺拖到凌晨以後。
最誇張的時候，安文文甚至熬到凌晨4-5點，當然，這離不開公司給她額外加工作任務的助力。
當然，想要休息放鬆，想要刷視頻，想要玩遊戲的無限拖延也是另一個重要原因。
她也不想熬夜的。
但是，遊戲太好玩了。
在遊戲裏，做遊戲，更好玩！
安文文再次看了看手機屏幕，陷入再玩一會兒和趕緊洗漱睡覺之間的糾結，來回地搖擺掙扎。
她的屏幕畫面是一片星光暗沉的宇宙，一個蠕動着拉長的扭曲人形佔據了背景的大半部分，有些怪異。
在更遠處，一顆更小的、呈現五角星形狀的星星發出明亮的金色光芒，照亮了暗黑色調的宇宙背景。
旁邊一個更小的窗口打開，正在全方位地展示着那顆五角星上的情況。
三個小人在奔跑。
在他們身後，一群可怕的魔物大軍壓過來，一個比一個更加可怕。
即便他們手裏拿着劍，舉着盾，還握着法杖，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回頭和魔物打一架，只是在拼了命地逃離，甚至不惜把各種各樣的昂貴道具和消耗大的技能都花費在提升速度上。
“你收到了來自從者【李平】的祭品：華夏幣15000，請問是否接受？”
“你收到了來自從者【韓立松】的祭品：華夏幣1000000，請問是否接受？”
“你收到了來自從者【林誠耀】的祭品：華夏幣10000000，請問是否接受？”
“你收到了來自從者【林誠耀】的極品：華夏幣20000000，請問是否接受？”
安文文的遊戲界面彈出一個接一個的提醒。
她看得一愣。
她明明把那些不合理的引導充值機制全都取消了，但是他們三個卻還是在砸錢，林誠耀的氪金額度甚至稱得上瘋狂。
安文文忍不住疑惑：“錢怎麼比上次還多？”
她以為上次把她老闆的家底全掏空了，畢竟到後面，林老闆連自己創業的公司都獻出來了……
安文文能猜出另外兩個人的錢是怎麼來的。
李平是她的主管，已經做到主策劃，不算績效和獎金，底薪應該就在15k左右，他獻出的這筆錢說不定是他這個月的薪水。
韓立松是她的上級領導，是總策劃，他入行時間很長，是帶着做出過爆款遊戲的成績被挖到《幻世界》的。
這筆100w看上去，更像是為了在市中心買房東拼西湊出來的首付款。
但林老闆——
他自己的公司都快被撤資了，眼看要涼，安文文還以為他山窮水盡了，暗暗有點糾結，她沒想到對方只隔了不到一天，竟然還能拿出這麼多的錢。
安文文一時都不知道該感慨林老闆的家底深厚富有，還是該驚嘆他對於參加遊戲的主動積極性。
或者說，他們三個人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今晚準備的。
哪怕需要不擇手段地籌錢，他們也在禱告中祈求再次被召喚。
不過。
這一次全面的更新，顯然超出了他們的預期和想像。
他們再一次地瀕臨崩潰了，不然，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把千方百計準備的資金全部獻出來。
“唔……”
安文文沒有點，而是先觀察了一會兒。
她能看到小人頭頂不斷冒出來的對話框。
一開始，文字都還很清楚。
到後面他們的對話段落和語句排序就開始變得亂七八糟。
從爭辯、吵架，到聽不懂似的，不再接對方的話，甚至上一句不接下一句，不知道在說什麼，好像發瘋似的胡言亂語。
當他們終於發現這是過場劇情時，安文文都替他們鬆了一口氣。
“你收到了祭品：恐懼值1000，請問是否接受？”
“你收到了祭品：驚悚值1000，請問是否接受？”
“你收到了祭品：瘋狂值1000，請問是否接受？”
安文文收到情緒值，比收到錢更放鬆一些：“艾撒的食物有了……”
但點了“是”后，安文文又不禁微微有點擔心：“情緒值數值好高。”
雖然這遠遠比不上那次艾撒衝進窗口畫面里，製造出來的震懾效果——那次安文文都怕他們被嚇死。
但這次她放進了自己剛剛創造的新角色卡，帶來的衝擊力似乎也不小。
每種情緒值都到達1000點了。
三個人，不去細分他們各自的心理承受能力，平均下來，也都單獨獻出了超過300點的恐懼值，驚悚值和瘋狂值。
可是，按從者的角色卡面數據計算，每個人正常狀態的情緒值是100。
怎麼會每一次都能消耗掉超出數值的情緒數量。
是人類的恐懼、驚悚和瘋狂沒有極限，還是那些恐怖怪物帶來的驚懼和狂亂沒有極限？
一旦無法用數字衡量，那似乎也只能一次次地扣成負數了——
“唉！”
安文文想到她的主管、領導、老闆在每次開會時滔滔不絕的演講，當然，他們最說得最多的還是遊戲盈利和充值流水。
她當然不會學這套，只是《幻世界》的運營已經充分驗證了一個道理。
“拚命地從玩家那裏撈錢吃相難看，是做不長久的。”
“薄利多銷，才能可持續發展。”
安文文盯着金錢，和情緒值的數字，她暗想：“無論是要賺錢，還是收集情緒值，總是一次性榨乾是賺不了多少次的。”
最佳策略還是擴大玩家的數量，少次多取地收集情緒值——
每次把人逼到發瘋絕境的話，好像和直接索要靈魂、生命和軀體沒有什麼區別了。
她也反思了會造成這種極端效果的原因。
“果然，還是做得太恐怖了。”安文文嘆氣。
她打量着她自己捏的角色在森林裏橫衝直撞的樣子，然後又看向對方在她設定中不斷裂生出來的、奇形怪狀的怪物們。
“雖然是反派怪物，也不能把人嚇得都不敢打怪了。”——這部分是過場劇情，但後面真正要打的怪物，也確實是從這批大軍裏面挑出來的。
安文文看着三個小人完全喪失冒險意志的狀態，感覺也無法繼續推進關卡了。
她想起以前被他們教訓的時候，虛心反省。
“恐怖向的受眾用戶基數相對小眾，這還是極度驚悚的，就對玩家的素質要求更高，會限制玩家數量……
而且這種直面真實怪物的模式本來就很硬核，越逼真越嚇人，要麼直接嚇死，要麼多來幾回也經不住……”
安文文想：“還是考慮普通玩家的接受程度和適應性。”
安文文依次點開她已有的卡牌，【艾撒斯托亞】、【李平】、【韓立松】、【林誠耀】、【尼爾古斯特】。
放在一起對比，就算安文文也不得不承認，中間那三張人類的卡牌看上去會舒服一些。
雖然他們帶給安文文的記憶都不太美妙。
但看在此刻她給他們製造的陰影已經翻到千倍萬倍，以及他們獻出全部財產的份上，安文文決定放棄計較以前那些小事。
畢竟，人類是群體性動物，先天性會更親近同類。
就算是魔幻設定，也總會把重要角色設計成接近人形的樣子。
外形畫風時髦的話，反派陣營的BOSS甚至更容易成為人氣角色。
安文文看着她設定的魔神。
那傢伙龐大的身體就是個不小的麻煩——總不能每次演出都搞得一團亂七八糟的。
更不要說，全身上下伸出的、能變化成各種生物結構的肢體，只要稍微看到一部分，就已經把她的三個從者嚇瘋了。
“要不，還是套個人形皮膚吧。”
她喃喃的時候。
一條漆黑的彎曲長影悄悄地從屏幕邊緣探出來，從查看卡牌的窗口背面繞過去，小心翼翼、一點點地把第一張卡推到更前面的位置。
安文文：“……”
見安文文沒什麼反應，黑影又在遊戲界面上蔓延開來，試圖把其他卡牌都吞進黑暗裏。
安文文：“艾撒，我看到了哦。”
“怎麼了，連遊戲皮膚也要搶第一個嗎？”安文文打趣艾撒，“你是不是也知道自己現在沒那麼像人啊。”
她伸手按住那無限延伸變化身形的一角，輕輕扯了扯，阻止艾撒對破壞遊戲功能的嘗試。
艾撒微微抖動了一下，也不掙扎，只是迫不及待地在安文文按壓的地方蜷起來，向她的手指收縮靠攏，恨不得把她全部包起來，
“安文文、安文文……”
又開始叫了。
安文文沒辦法，退出查看的畫面，摸了摸艾撒。
“好啦，別這麼小心眼，先吃點東西吧。”
安文文點開背包欄。
新鮮的恐懼心臟、驚悚靈魂、瘋狂大腦都已經到賬，佔據了三個背包格子。
安文文想了想，第一次嘗試着把每份拆分。
成功了。
然後她再逐一點擊選項。
三分之一回饋，三分之一獻出。
“你的祭品被接受了！”
“【艾撒斯托亞】享用了你獻出的祭品！”
安文文馬上查看艾撒的情況。
【艾撒斯托亞】
身份：？？
種族：？？
等級：lv.7
好感度：77
狀態：混沌倦怠（略微發困）
好像恢復一些了，但還是得多喂點……
安文文看着嘗試把自己的身體摺疊起來的艾撒，好好地撫摸了一遍，獎勵祂今天晚上乖乖地在旁邊等了這麼久的時間。
等她調整修改，等她觀察內測……
安文文看向小窗，裏面的三個小人全都到在地上，疲倦不堪。她再看一眼時間：
0:20:03！
時間過得好快！
等她再洗漱完收拾一下，睡覺就到凌晨1點了。
安文文收起猶豫，立刻點開從者的圖標，挨個把他們移出窗口——她是越來越熟悉遊戲的操作模式了。
她把從者們送出遊戲，自己也要下線了。
“剩下的之後再說，今晚就到這裏吧，我要去睡覺了艾撒。”
艾撒依依不捨地收起身體不再纏繞她，但還是貼在她手邊。
安文文想到什麼，又點點艾撒：“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幫我看家哦。”
畢竟現在她的五角星一側到處都是怪物——
雖然是她想要。
但是嚴格意義上來說。
她真正創造出來的，只有一個，安文文不確定其他那些新誕生的怪物會不會聽她的。畢竟設定都是邪惡混亂陣營的……
好在，艾撒能完全壓制所有的怪物，讓她省心很多。
“咕嚕……”
艾撒發出一個聲響，蹭了蹭安文文的手指，表示答應。
雖然安文文這麼對艾撒說了，但她也不打算完全當甩手掌柜。
她之後還打算給這些怪物們安排崗位——什麼副本，什麼關卡，什麼獎勵，都得界定清楚。
所以，安文文還是在退出前切換畫面，到星星上和他們的老大打了聲招呼。
那頭龐然大物如此震撼，不需要拉大視角也能直接面對面地對話。
“咳，尼爾……”
她不習慣叫長名字，也從對方的名字前面取了昵稱。
“今天表現得不錯，以後也要加油！”
安文文還在想對方能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巨大的怪物猛地直起身，帶起星星一角都在震顫。
可是連安文文的手指都沒有觸碰到，就被一道黑暗中的猩紅光芒鎖定。
巨物身上所有的肢體結構都在震動着，像是在掙扎，又像是在憤怒。
這時安文文打了個哈欠：“晚安啦……”
魔神停下所有的動作，乖巧地匍匐在地。
剎那間，萬事萬物都安靜下來。
再猙獰恐怖，再混亂邪惡的怪物都停了下來，無論他們是在破壞毀滅，還是在自相殘殺，全都停止了。
只因為，他們的造物者感到睏倦。
整個世界，都該安靜下來。
讓她做個好夢。
“滴……”
一個從另一個次元世界，另一顆星球發射出來的遙遠信號在發出聲響，極度緩慢而微弱，不值一提。
星星上任何一個初生的怪物，都看不上如此微小的能量。
但是。
艾撒卻動了起來。
那漆黑的手，和腳同時伸出，向不同的方向伸展。
能抵達舊日伊始，能抵達未來永恆，能抵達世界上所有的時間和空間。
“滴…”信號瞬間被截獲。
然後“啪嗒”一下，即刻中斷。
噓，
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