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祂的名字

安文文睡了一個好覺。

她原本以為這個點睡覺她會不適應,但實際上她一沾枕頭就睡著了，甚至都沒有做夢，只是沉沉地睡過去。

她當然不知道,數以上千的人因為她這一覺，正遭受着無比驚駭的巨大驚嚇。

他們不敢閉上眼睛,害怕陷入夢境；但他們也不敢睜開眼睛，害怕看到更多；他們不敢捂住耳朵,害怕錯過；但他們也不敢繼續傾聽,害怕接近。

有一句常見的俗話是。

冥冥中彷彿有一個聲音在說……

從心理學上,這大概率是人自己的潛意識作用在自我影響。

當人們不想承認這是心底的想法，就會推脫為命運和天意的安排。

但當這個聲音真的來自天外，真正被捕捉、傳回。一丁點輕微的頻率和振幅,哪怕只是一個無意義的語氣詞感嘆，都足以讓人震動驚嚇。

“滴！”

在一陣漫長、死寂般的沉默過去后,報告聲終於再一次響起。

“……凌博士……紅外射線追蹤中斷了……我們發射的信號已經消失……”

對講機另一邊的聲音斷斷續續。

但研究室里的每一個人都能確定，信號沒有出現任何問題。在三十秒事件之後，每一處機密基地都加上一道防護機制和監測系統。

報告人的停頓，完全是因為恐懼和迷茫。

“但是在中斷的瞬間……我們截獲到了一條神秘信號……”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感到頭皮發麻。

凌博士頓了頓才說：“播放！”

在加快的呼吸、心跳聲中，人們聽到了那一個無比詭異的聲音。

那音調和質感極其混亂古怪,一下子聽上去很遙遠，遠得像是從深海兩萬里升起的氣泡破開；一下子聽上去很近,近得就像是從他們自己的體內撥動肋骨錯位發出的脆聲，同時在耳膜和腦海里嗡鳴回蕩。

即便他們可以欺騙自己,把這當成一個普通的信號——

宇宙中本就存在着無數顆星球,每一個時刻都有星星在誕生和爆炸,在發出能量。那些同樣也是一種信號。

隨着科技發展,成千上萬的航天器發射到太空中，鋪成一張人類文明的網，捕獲、接收着星系周圍的信號。

從最常見的無線電波，到幾毫秒間就能爆發太陽一天能量總和的快速射電暴，都能被觀測到。

但那些信息通常都是紊亂、且毫無秩序的，或微小，或龐大，或平淡，或劇烈，都只是一種能量的擴散和傳播，

而這一次，他們聽到的，即便只是一小段的音節，卻是重複的，而且是按照某種異常的規律組序。

任何一個知識分子，都能從那排列中明白一件事。

這很有可能是一種語言。

何況，這間研究室里，本來就有一位研究並且精通多種語言和文字密碼的學者。

他也是聽完這段信號的所有人中，臉色最蒼白的那個。

因為他非常清楚，哪怕這裏的每一個音，都不像是地球上的物質能製造的聲音，這樣的間隔短、重複頻次高的序列，無限地接近一段短語。

從第一個發音就極其怪異，像是把原本正常的音節拉扯到很長，而後又像是把薄膜吹氣一樣地鼓到極限發出的聲響。

如果一定要用他們的語言去複述，那麼最接近的發音應該是：

“阿……恩……□□……溫……”

當凌博士低聲念出來，其實他已經把聲音壓得極其輕，然而在其他人都在聆聽時竭力地屏住呼吸，那跟隨播放信號的喃喃，不亞於一顆在平地投擲的炸彈，讓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他們的心跳劇震，連同身體都在震顫。

“凌博士！”有人擔心地輕喚一聲，“請不要冒然跟着念！”

不知道多少雙眼睛投在凌博士的身上，每一道眼神都充滿焦灼和急切，所有人的擔憂都是一樣的。他們既怕凌博士受到什麼影響，又怕驚動到遠在光年之外的那顆星星。

這彷彿成為一個禁忌。

連他們這樣被社會認定為精英的人，也只想迴避，而不是提起，陷入一種被迫的迷信。

再也沒有人會質疑，捕獲到的神秘信號到底是不是來自那顆星星。

當他們的信號從發射成功，到受外部干擾而消失，經過的時長甚至都不到二十分鐘！比他們對異常情況最大膽的猜想還要快，快到超越將近25倍光速，快到超出人們的理解，快到成為成真的恐怖故事！

所有人都已然明白，這場對話行動，是以星星為主導而展開，同樣以星星為主導結束。

那些只是直接觀測到“異星”的研究人員就陷入了詭異的同頻妄想幻覺，連同認知都變得混亂；而這次，是他們直接聆聽到“異星”……

他們身上又會產生什麼變化？

面對這樣一種的危險，難以理解，難以預料，就更不用說對抗和反擊。逃避、躲閃是所有生物遇到危機時產生的自我保護本能。

心理防線崩塌，生理反應也在應激，大腦的每一個神經細胞都在催促逃跑。

可是。

在迅速蔓延的恐懼之下，還是有人堅持說道：“凌博士，你是對話行動的中心，你必須保護自己。這種冒險的事情，請交給我們來做。

我願意做第一個實驗者。”

一個人從位置上站了出來，緊接着又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凌博士轉過身，鄭重地掃過每一個人。

人類的軟弱和勇氣在他們的臉上同時交匯，冷汗津津，嘴唇發白，而他們的眼神卻越來越堅定。

於是凌博士知道，無論即將要面對的是什麼，他們都準備好了。

凌博士從胸膛里呼出一口氣，沉聲說道：“謝謝你們願意站出來。”

“我是這場計劃的負責人。但是，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團隊中的重要部分，缺一不可。

請記住，這一天，這一刻，是人類有史以來第一次正式接觸外星文明。無論這場對話會帶來什麼後果，我和你們，都是為了人類探索神秘的先驅者。”

“或許現在世界還無法得知我們做的一切，但是在不久的將來，所有人類都將銘記我們的付出。”

凌博士說完又道：“在這裏，我也想向你們道歉。‘異星’上的神秘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想，我同時犯了激進和衝動的錯誤，我會出一份詳細的報告上交並自省，今後，我也會更加謹慎。”

男人理智的強勢和極度的冷靜，給團隊注入了鎮定的力量，讓他們從那如魔似幻的瘋狂囈語中清醒過來。

語言學家鼓起勇氣開口：

“凌博士，這段發音都是一樣的，在截獲的片段里就一共重複了8次，應該是在表達同一個意思。”

“雖然我還不知道這到底在傳達什麼，但從重複頻率來看，這對那顆星星來說，一定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這並不像是對我們發射信號的回答，更像是星星自身的語言，被我們截獲了。

祂一定一直在重複地念誦，才會在我們得到的十幾秒內記錄下同樣的詞彙語言。”

凌博士立刻追問：“這能破譯嗎？”

“這可能需要更多的信息……”換句話說，需要對話行動長期、有序地進行下去。

當然，前提是，他們中沒有人在今夜之後發瘋。

所有人神情沉重，連凌博士也一樣肅穆。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想要退縮。

隨着凌博士按下一個按鈕，研究室里的警示燈瞬間發出紅光，提前安排好的緊急措施應效。

一陣腳步聲從門外逼近，發出佩戴全身防護服和武裝的沉悶聲響。

經過三十秒信號事件的實操演練，所有關於神秘的應對措施都以最快的速度落實了規章和流程。

其中，隔離觀察是首要執行項。

這是凌博士自己制定的，他自己也配合地進入了一個封閉的單間。

不會有例外，也絕對不能有！

在這種危機下，神秘等級已然凌駕到任何的職級官級之上。

為了對照實驗研究，也為了更好地了解那顆星星。所有聽過那段聲音的人都必須分開，逐個觀察後續的變化影響。

每個隔離間都是同比打造，三面環牆，一面單向玻璃牆，房間裏都配備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和椅子，一些書籍，盡最大程度做到日常化，無害化，緩解隔離者的壓力。

凌博士在房間裏的床榻上坐下，但他還是沒有合眼休息，只是不斷地回憶那段聲音。

任何人在聽過那段詭異的音節后都不可能忘記，何況他還是人類中記憶力突出的代表。

“阿恩……□□……溫……”

“阿恩□□溫……”

凌博士知道房間裏有2個以上的監控，還有人在通過玻璃牆觀察，所以他沒有直接念出來，只是在心裏默念。

這像是一個咒語，像是一聲禱告，在得到更多的聲音信息之前，沒有人能確定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連凌博士也不敢妄下結論。

因為一個陌生語言的含義，有太多可能性，提出猜測假想反而失去了意義。

不過，一旦念得更快些。

在華夏的現代語言中，這還能拼音成更加簡短的字句。

“阿恩——安。”

“□□溫——文。”

可是。

這怎麼可能呢……

他們星球發展至今的所有科技文明手段，對那顆神秘的“異星”來說，都像是孱弱無知的嬰孩把戲。

星星，又怎麼會模仿他們發出的啼哭。

“……安文文……”

“安文文、安文文……”

“安文文安文文安文文……”

在那久遠到無比古老的宇宙邊緣，有一個名字被反覆地提起和銘記，逐漸變得清晰，成為星星們聽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個聲音。

也將是星星上面的怪物們學會的第一個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