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我這麼柔弱
溫璨一個箭步躍到雲漣身前,兩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溫璨以前住過的小院,許久無人住,卻還是一如溫璨在時的樣子。
院子不大,裝飾也簡單,尤其溫璨還是個特別懶的人,根本沒有閒情逸緻去擺弄。
所以他住了這麼多年,西苑依舊跟狗窩一樣。
推開房門,所有的擺設整整齊齊的歸置在原本的位置上,連溫璨打碎的那套茶具都換了個一模一樣的回來。
窗邊的蘭花許久無人問津,葉子已經枯黃了不少,但這麼長時間還沒死,溫璨還是很詫異的。
他徑直往床榻上一坐,摸了摸熟悉的枕頭,對雲漣道:“我跟你說,這一定是容姑姑找人幫我打掃的,不然我可沒有這麼乾淨。”
雲漣點頭表示贊同:“看得出來。”
他把六合峰的房間造成狗窩的時候,雲漣就看出來了,只是一直沒想說,假裝給溫璨留個面子。
環顧四周,溫璨房間裏的擺設都很陳舊,不過細心洒掃過後,還算是乾淨敞亮。
雲漣越過書桌后的屏風,屏風后是一面當擺設的書櫃,幾本很薄的書冊東扭西歪的放在上面,其餘都是路邊淘來不值錢的玩意兒。
雲漣伸手拿起一本書冊,正要翻看,突然溫璨從床榻上跳了起來,驚叫了一聲:“糟了,我藏的劍譜不見了?”
“你還藏劍譜?”雲漣顯然有些不敢相信。
雖然這段時間在六合峰被他得還算不錯,但世家之中依舊還流傳着溫二公子不善劍法的傳言,以至於他當時在雁空山試煉時打敗了蛟月血蟒都沒人相信,都以為是滅邪劍的功勞。
整潔的房間頓時被溫璨翻得沒了樣子:“那可是我在藏書閣里偷出來的,還沒來得及送回去呢,上了清玄山後就忘記了。我就藏在床底下的,這要是沒了,溫家主非得給我打個皮開肉綻不可。”
溫璨給嚇得後背一陣發涼,一年多沒挨揍,還能想起他爹皮鞭子抽在後背的感覺,涼颼颼的。
見他翻箱倒櫃,都快要把房子給拆了,雲漣揚了揚手裏的書冊,問道:“你說的是這個嗎?”
接過雲漣飛來的書冊,溫璨仔細地翻看,密密麻麻的小字旁邊配了一幅幅看不懂招式的圖,想起以前半夜點燈在被子裏瞎搗鼓的時候,溫璨問道:“你在哪找到的?”
“不是你放在這兒的嗎?”
見雲漣指了指身後的書櫥,溫璨搖頭道:“我哪敢啊,你也太高估我的膽子了,明晃晃的擺在書柜上,這不是找揍嘛。不過我閑來無事,倒是經常去藏書閣里偷。”
溫璨走上前,把那幾本冊子收起,想着等溫家主不注意的時候再給他送回去,免得遲早被發現。
雲漣凝眉:“偷?”
溫璨道:“是啊,溫家藏書閣里的劍法秘籍不計其數,以前都是我娘在打理,她最喜歡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了。我娘走了之後,藏書閣就再也不給任何人進了,連溫子豫都進不去,溫家主平時又忙,根本管不了,所以我沒事就偷偷溜進去,先前我給你折的紙鶴傳音,就是我在藏書閣里偷學來的。”
溫璨擺弄着窗檯的蘭花,邊說著還頗為得意。
只不過說到他娘,溫璨的神色又驀然凝重起來,看着雲漣欲言又止的樣子,禁不住問道:“你是不是想問,我明明也是溫家公子,本該和溫子豫一樣,卻為何落到這樣的境地?”
雲漣不可置否。
以前他對溫璨不熟,只是曾聽聞過那位溫家二公子的傳言,心想這二公子一定是修為極差,性格也不好,才如此不得家主喜愛,連個名字都不願提及。當時雲漣一門心思想的都是敬而遠之。
溫璨剛上清玄山時,雲漣第一個念頭就是,傳言絕非空穴來風,那位二公子果真修為一般,還地痞無賴,對他的印象簡直差的不得了,甚至開始懷疑起他師尊的眼光了。
將蘭花放回原處,溫璨回身問道:“你知道溫夫人嗎?世家中應該有傳言說,在溫家主面前絕對不能提及的兩個人,除了我以外,另一個就是溫夫人了。”
雲漣聞言,不由得笑道:“原來你也知道。”
“那是當然,我只是懶,又不是真傻。”他懶得計較,懶得解釋,不代表他不知道。
溫璨斜靠在桌子上,一手撐着腦袋,那叫一個雲淡風輕。
“容姑姑說,我娘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大方,溫婉賢淑的女子了,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修為也高,絲毫不輸溫家主。當年他們認識的時候,還是溫家主先對她一見鍾情的呢。”
“沒人知道她是從哪裏來的,她也從來不說,於是所有人都當她是哪個落魄家族的大家閨秀,家門落敗,才不能言說。我爹他,是個粗人,這輩子只知道練武,唯一一次長眼了,就是娶到了我娘。然後就有了溫子豫。”
說到這,溫璨的眉眼始終是微笑着的,他所有關於娘親的事情,都是從容姑那裏得知的,隻言片語,拼湊成一個個形象的故事,溫璨對他娘的記憶就都在這兒了。
溫璨抬眸,微彎的桃花眼裏晶亮亮的:“大師兄,你知道愛一個人,視她如命是什麼樣子的嗎?”
雲漣愣住,鬼使神差的搖了搖頭,沒說話。
溫璨眯着眼笑:“也是,你可是凌清君啊,六根清凈的木頭人,你怎麼會知道呢。
我告訴你啊,溫家主今天對我所有的恨,都是因為我害死了我娘,連溫子豫都說我當年就不應該活。”
那一雙好看的眼眶中,似乎閃着光,漆黑的眸子映下一片陰影。
雲漣靜靜地聽着,其實這話在崇靈島喝多的那天晚上,溫璨就已經說過了,只不過他自己忘了。
今天他沒喝酒,還能說出口,是真的把他當成可以傾訴的對象了。
雲漣道:“可,溫夫人的死,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依稀記得聽梟月尊說過,溫夫人當年是因為難產而死的,生下溫璨后氣血虧損,沒多久就過世了,梟月尊還代清玄山來參加過葬儀。
溫璨道:“是我剋死了她。容姑姑說,如果不是要保全我,以我娘的體質和修為,她是絕對不可能難產死的。”
往日意氣風發的少年,頭一次在他面前脆弱得像個陶瓷娃娃,雲漣緩緩伸手,撫上溫璨的髮絲。
“那也不是你的錯,只能說世事無常,你又何必責怪自己。”
雲漣不會安慰人,以前在師門也沒有需要他安慰的弟子,難得說一回軟話,溫璨莫名受用。
“你不知道,我娘死的那天,有個道士從溫家門口經過,說我是天煞孤星,剛出生就剋死了娘親,以後還會剋死其他人,誰靠我近我就會剋死誰,而且將來整個溫家都會毀在我手裏。”
“那道士說的煞有其事,還說要把我帶走超度,平化我身上的煞氣,這樣才能保溫家無虞,我爹對此深信不疑,要不是容姑姑死活不同意,溫家主恐怕當時就把我丟出去了。”
即便被留了下來,溫家主也依舊視溫璨為洪水猛獸,不僅縱着那道士開壇做法,胡言亂語,還將溫璨丟進了別院,不許他隨意亂出來,連練劍都不許他碰。
自此,溫璨草包廢物的名聲就在世家中傳遍了。
可是溫璨後來才知道,溫家主之所以要把他丟出去,並不單單是因為信了那道士的虛話,覺得他會剋死溫家的人,只是單純的不想見到他,僅此而已。
後來有人說,溫家主把他對溫夫人所有的愛都體現在了溫璨的身上,他有多愛溫夫人,以後就有多討厭溫璨。
溫璨對此深表贊同。
“阿璨……”
見雲漣這般喚他,溫璨整顆心都被輕輕揉了一下,攥着雲漣的袖子笑道:“大師兄,其實我早就已經不在意了,我又不是除了溫家,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大不了以後大師兄你去哪,我就跟着唄,反正我這麼柔弱,又容易得罪人,沒有大師兄你的保護,遲早小命危矣啊。”
雲漣沒開口,默默在心裏應下了。
雲漣難得來溫家一回,溫家主熱情待客,非要他留下來住一晚,兩人拗不過,還是勉強住下了。
雲漣住進了容姑姑特意準備的客房裏,本來也給溫璨準備了,就在雲漣的旁邊,但溫璨不願意住,就自己回了西苑。
夜幕降臨,微涼的月色灑落在院子裏,映着窗外的梧桐樹蕭瑟如風。
溫璨躺在床榻上,想着昨夜突然出現的那個人,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他心裏莫名的擔心,總覺得這個人的出現,一定預示着什麼事情要發生。
上輩子也是在這個時候,溫璨年少輕狂,不知深淺,被蘇慎和崇靈島兩件事一激,暴露了他手裏的滅邪劍和《參同契》,成為眾矢之的。
不僅被誣陷勾結邪祟,還被設計害了仙門弟子,最後被仙門世家圍攻在骷髏地,身死魂滅。
重生回來后,溫璨吸取了經驗,處處裝慫,不像以前那般強出頭,至今沒敢把他身負《參同契》的秘密暴露出來。
他本想着沒了《參同契》就不會有麻煩的,且上輩子要害他的人也都處理的差不多了,顧家主已經死了,滅邪劍被喚醒的錯也不會再誣陷到溫璨頭上了,再沒有什麼能害他的借口了。
原本這些事情溫璨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還打算着等崇靈島的事情處理完,他就跟雲漣回六合峰,任江湖怎樣風雨,他都不管了。
可那人一出現,尤其那股駭人的壓迫感逼近他時,溫璨驀然覺得一絲涼意升起,彷彿那人就在周圍窺探着他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