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比如,我們溫家就很不錯啊
溫家素來不喜奢華,自是比不得常氏山莊和崇靈島的富麗堂皇,景色別緻,但四周高牆立起,也讓人有種沉重壓抑之感。
溫璨端坐在前廳金絲楠木椅上,一手捧着桌邊的茶,似真似假的輕抿一口。
屋外的紫藤長廊正對着大門,他一抬眼就看見了。
上好的沉香從香爐中裊裊升起,清涼的冷香縈繞鼻尖。容姑和溫子豫端坐一側,溫璨和雲漣在另一側,兩方面面相覷,因着溫璨的那一句話,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
溫子豫冷哼道:“我還以為你出了溫家的門,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溫璨放下茶杯,嘴裏嘟噥着:“我就是在溫家,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他聲音不大,但前廳此刻無比寂靜,在場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溫子豫登時火氣上頭,拍着桌子起身:“你說什麼!”
“行了你們兩個,怎麼一說話就跟要打起來似的,子豫,你是哥哥,你就不能讓着點阿璨嗎?”
被容姑拉了一把,溫子豫更氣不打一處來:“我為什麼要讓他,我是哥哥就一定要讓他了嗎?他有哪點值得我讓的?”
往常他倆每每吵架的時候,都是容姑出來拉架,然後兩人都看在容姑的面子,不管吵成什麼樣,都能立刻閉嘴,把火氣壓下去,這次自然也一樣。
但溫子豫多少還有些不服氣,他最討厭聽見這種話,但看在還有旁人的份上,不情不願地跟着容姑坐下。
“行了,都不知道丟人是吧。”最後還得是溫家主親自開口,才能讓溫子豫徹底閉嘴。
溫家主調整了臉色,對着雲漣頷首:“凌清君,是溫家教子無方,讓您見笑了。”
雲漣連身都沒起,餘光瞥了眼身側的溫璨,隨即點頭示意:“溫家主謙虛了,大公子一表人才,實乃仙門佼佼。阿璨是我師弟,自然也不會差的,您說是吧?”
溫肅提着一口氣,連聲應下:“是是是,凌清君說得對。”
這不明擺着是在威脅他么,他要是敢說溫璨不好,那就是連着說雲漣和整個清玄山都不好了,這話給誰都不敢應承着。
溫肅沒想到,溫璨出去了一趟,竟然還給他帶回了個靠山來,真是長本事了。
知道這是他大師兄給他報仇呢,溫璨舉着茶盞,躲在杯身後偷笑,默默給他豎起大拇指。
論氣勢壓制,還得是他大師兄厲害,他爹也得甘拜下風。
雲漣遞了個眼神,示意他不要胡鬧了,隨即繼續道:“雲漣此番突然拜訪,未能提前知會一聲,還請溫家主諒解,主要確有一件棘手的事情,還要請溫家主幫忙。”
“凌清君但說無妨。”
凌清君親自登門,就算是有要求,他們身為世家,也沒有不應承的道理。
雲漣道:“滅邪劍被重啟,致使妖邪肆意,崇靈島此番作為,已經讓不少世家仙門人心惶惶。滅邪劍不是別物,牽扯眾多,想必溫家主心裏也清楚。如今世家分崩離析,皆為妖邪所擾,倘若無人來收拾殘局,震懾百家,只怕還會再有更大的麻煩。”
溫肅凝眉思索道:“凌清君的意思是?”
“這畢竟是世家之事,清玄山無從插手,眼下世家之中,唯有溫家的名聲能夠震懾四方,也只有溫家主才能勝任此事。所以雲漣特意到此,是為了請溫家主出山,替崇靈島善後。”
溫子豫問道:“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們溫家出頭擺平此事?”
雲漣也不否認:“別無他法。”
別說常氏山莊如今百廢待興,空無一人,就是沒被顧家主滅了,以常家的聲望,也不可能擺平此事的,更別說現在只剩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少爺了。
崇靈島也不必說,早已成為人人喊打的眾矢之的,剩下的世家裏,除了溫家還保有實力外,再沒有一個能擔得起這件事的。
雲漣本也不想將溫家牽扯進來,他看得出來,溫家主特意封鎖蘭溪的消息,沒讓其他世家知曉,就是不願意被牽連進崇靈島的事情里。但他思來想去,這件事還真非溫家莫屬。
溫璨偏頭,凝了雲漣一眼,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隨即附和道:“崇靈島這事雖然做的不地道,但江陵的百姓沒有錯,他們沒必要承受世家隕落而帶來的後果。爹,你也是世家家主,你該知曉如果沒有人站出來擺平此事,等到崇靈島被那些世家瓜分爭奪,那江陵的百姓將會受到怎樣的牽連。”
溫家主還沒說話,溫子豫反而先坐不住了,起身斥道:“如果不是崇靈島妄圖收攬其他世家,他們也落不到今天這樣的下場。江陵的百姓是沒有錯,他們沒有參與,但他們享受了崇靈島帶來的利益,就是一丘之貉。倘若昨天被滅的不是崇靈島,你還有本事站在這裏義正言辭嗎?”
溫璨道:“溫子豫,我是跟你就事論事,世家犯的錯,你憑什麼要百姓來承擔?我們身為世家的責任,管轄一方土地,不就是替百姓出頭,讓他們安居樂業嗎?”
“而且這件事情並非只是為了幫江陵的百姓,而是為了維護所有世家。難道你真想看着世家為了爭區區一個管轄地而分崩離析,反目成仇嗎?”
溫子豫怒目道:“溫以均,我也是在跟你就事論事,你也是溫家的人,別把自己摘出去。我們溫家低調了這麼多年是為了什麼,一旦今天出了這個頭,溫家就再也別想安穩了。你是大仁大義,心懷天下的好人,我們就是事不關己的壞人了嗎?”
兩人針鋒相對,各執一詞,誰也不讓誰,一時間前廳的氛圍驟降到冰點。
雲漣把溫璨拉了回來,其他人都沒再開口,各自揣着心思。
溫家主沒立刻答應,說要再想想,畢竟這一決定,就意味着溫家要承擔整個世家的擔子,他自然要再多考慮一番。
溫璨時隔一年多回來的第一場交談,就這麼不歡而散了。
他早已經習慣了,以往在溫家也都是這麼說話的,從來都是雞同鴨講,他爹和溫子豫各講各的,誰也沒有聽過誰的意見。
但顯然,雲漣第一次經歷這樣的場合,還有些不適應。
是極其以及特別的不適應。
溫璨帶着雲漣在溫家宅子裏轉了一圈,見雲漣始終沒開口,溫璨問道:“大師兄,你在想什麼呢,是不是被溫子豫的胡攪蠻纏嚇到了?你別看他往日在清玄山上一派世家公子的風範,實際上他這個人小心眼得很,一言不合就要跟人家吵架。”
要不是今天還有雲漣在,溫子豫難得顧及一下他在雲漣面前的形象,怕是誰勸都沒有用,他們倆的戰火非得從吵架變成打起來。
溫璨可對他太了解了,了解到隨便說兩句都能刺激到溫子豫的怒火。
搖了搖頭,雲漣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抿嘴笑道:“挺好的,這樣反而更真實。”
“嗯?”溫璨一下沒聽懂,撓了撓頭,“這樣你都覺得好?要不是他胡攪蠻纏,咱倆現在都能回去了。”
雲漣偏頭問道:“你想回去?”
“當然了,清玄山風景秀麗,靈氣豐蘊,又遠離人煙,沒有那些突如其來的麻煩,也不需要應付莫名其妙的人,只要專註自己的修鍊就好。這樣的洞天福地,人人都應該心嚮往之吧,不然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擠破了腦袋都要進去呢?”
但溫璨跟他們不一樣,他想去,主要是因為雲漣在,跟清玄山好不好沒有關係。
不過這話溫璨沒敢說出口,怕被笑話。
雲漣卻道:“可我卻覺得,那裏寡淡。”
寡淡這個詞,是以前溫璨經常說雲漣的,那時候他總覺得雲漣這個人沒有人味,就像是個放在供台上的雕像,不論你同他說什麼,他都是一副冷臉回你,刻板冷淡,沒有意思。
溫璨原先不懂,只以為雲漣是高高在上的凌清君,素來看不起他們這些低落塵埃的垃圾,所以對他也沒什麼好臉色。
重生回來,再次站在雲漣的身邊,溫璨好像能夠理解一些了。
他並非本性如此,少年人的內心其實都是愛熱鬧的,只是雲漣他自幼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就自然而然地融入進去了。
跟其他的弟子不同,雲漣身為離淮仙尊的弟子,自記事起就承載着離淮仙尊留下的責任,他一個人待在冰冷的六合峰,沒有師父,也沒有朋友,更沒有弟子同他一起修行。
他習慣了冰冷的山岩和無聲的劍鞘,也唯有這些東西能同他作伴,聽他無聲地訴說。
所有人都欽羨於雲漣驚世的修鍊天賦,十餘歲的年紀,初出茅廬就能一舉奪下仙盟魁首,是多少人修鍊半生都不一定能有的修為,而且他還是離淮仙尊的弟子,走的就是飛升之路。
可是只有溫璨知道,六合峰的白晝有多麼寂靜,連雲外的飛鳥都不敢踏進。
他一人守在那裏,守着離淮仙尊離世的榮耀,還要拚命的修鍊,不給師門丟人。十幾歲的他,又承受着多大的壓力。
所以溫璨有時候都在想,當年離淮仙尊要他選一個弟子入六合峰,就是在心疼自己的弟子,不讓他孤獨一生吧。
溫璨泯然一笑:“大師兄,你若喜歡這凡塵俗世,不如就留下來,反正那九州山河,縹緲仙境你看得多了,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你說呢?”
雲漣挑眉應道:“比如呢?”
“比如,我們溫家就很不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