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五章

第55章 第五五章

在那之後沒幾天,隋策正在抱竹軒外由今秋指點着給花草鬆土的時候,重華公主便踮着腳,神神秘秘地在院門口招手,將她的貼身大宮女給叫走了。

看那樣子,似乎是要背着他說什麼悄悄話。

隋某人內心充滿鄙薄,往地上把花鋤一戳,也沒了求知的心思,只兀自走到石桌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朝嘴裏塞糕點,目光懷疑地盯着不遠處竊竊私語的主僕二人。

他耳力在軍中是數一數二的,想避開他,這點距離還不夠,甚至不用過分留意都能聽得明明白白。

“少陽院到龍首池的路上有一棟舊書庫,你知道的吧?”

今秋頷了頷首。

“那是開國時修建的庫房,至今許多年頭了,由於地方偏、書冊陳舊,現在早已荒廢,雖說仍舊對朝官開放,但去的人寥寥無幾,平日就一兩個太監輪流鎖門。”

商音神采飛揚地盤算道,“我現在有一個想法。”

大宮女可太熟悉她這表情了,直覺接下來八成沒什麼好事兒。

果然就聽她說:“明日黃昏翰林院下職前半個時辰,你替我去將小方大人約到舊書庫——別報我的名號,便說……便說裴茗找他。”

“我讓顧大叔邀了那值守的太監喝小酒,屆時他會提前鎖上門。”

見她三句不離老本行,又是在籌劃這個,隋策手撐着石桌,翻起白眼沒滋沒味地啃了一口糕餅。

公主殿下言至於此,簡直是眉飛色舞,“到那時偌大一個書庫就只我們兩個人,孤男寡女同過一夜,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看他還如何護住自己的清白。”

今秋:“……”

這話的語境真是怎麼琢磨怎麼奇怪。

商音興緻高漲,“我聽人講,舊書庫里冬寒夏冷,四五月的天夜間一樣凍得人打哆嗦,明日我得穿單薄些,剛好可以給他發揮的餘地。比方脫衣披個外袍呀,敞開胸懷取取暖呀……”

隋策塞甜點的動作越來越快,眼睛倒是狠狠地盯着這處一轉不轉。

某人握拳在胸前,仰首望天,一臉的憧憬,“整整一個晚上,足夠與他交心了吧。我決定乾脆告訴他這樁婚事其實名存實亡,我同隋策遲早會和離,他不就是擔憂此事么?大不了過兩天我親自去找父皇談判。”

今秋儘管對公主的命令素來毫無二話,但照做歸照做,還是免不了猶豫:“殿下,行得通嗎?”

“有什麼行不通的。只要能穩住方靈均,一切都好說。”她對此胸有成竹,“春典的事父皇待我本就有愧,趁機提出和離是最好不過的,他哪怕不高興,看在上回我受委屈的份兒上,也不至於太苛責……”

話音沒落,院中隱有清脆的杯盤磕響聲。

二人同時望過去,卻只能看見隋策的一個背影大步流星轉過迴廊,盤子裏裝着的糕點則被吃得一乾二淨。

大宮女窺着商音的表情小聲提醒:“殿下,駙馬走了。”

瞧着似乎還不大高興啊。

“嗯……”

她目光未收,態度有些模稜兩可,很快不在意地恢復了神色,“唉,不管他啦。”

“我再與你探討探討細節。”*

翌日是個小晴天。

永平城進了四月下旬,天氣就愈發古怪起來,日中時烈日如夏,曬得人酷熱難耐,然而早晚又冷得僵手僵腳,實在不像凡間四季。

商音趕着申初就混進了舊書庫。

這地方是真的僻靜,比她預想的還要偏遠,整個建築背靠第三道宮牆,讓四五棵古榕遮得密不透風,而近處又是龍首池,潮濕陰寒,能不冷嗎?

她跨門而入時周遭都沒見着看守,也不曉得上哪兒偷懶去了。

說來不能怪人家。

畢竟一年到頭都不見得有人造訪的舊屋,誰知道重華公主會摸進來搞事情呢。

還是大下午,外面的艷陽熾亮沸熱,書庫內卻瀰漫著陰嗖嗖的冷意。

商音不由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屋宇年代雖然久遠,建造得倒十分恢宏大氣,當中立着一尊“聖祖像”,四壁都是櫃格,抬頭能見得幾根抱柱巋然在頂,其架勢竟不輸和元殿幾分。

舉目環顧,滿屋皆是林立的書架,既可遮掩身形又能打發時間,她乾脆繞到雕像背後,行至最深處的犄角旮旯,信手取了本泛黃的雜記來看。

翰林院台階下,小太監縮着肩膀伸頭伸腦地張望。

今秋儘管從前是禁庭的宮女,可現下做了公主的陪嫁出去,自然是不好再進皇城的,給方靈均帶消息的事兒,還得麻煩雲姑姑。

小太監被指派來這滿是仕林大人們的地兒,難免束手束腳地緊張。

片晌沒等到該等的人,他心裏着急,乾脆壯起膽子詢問一行有說有笑出門來的學士。

“找小方大人?”

那人聞言便笑,朝同僚們打趣,“唷,最近是怎麼著,總有內侍省的過來找他,平時可看不出他和你們的關係這麼密切呀。”

這孩子臉皮薄,道了句謝,“讓諸位大人見笑了,小的也是幫弘文館的裴大人帶個口信而已。”

“弘文館?哦,你說裴茗啊?”

他忙應承,“是,不知小方大人可在?”

羽林衛所和御史台位於第一道宮門后的左右兩端,恰好正對着,隋策下職時碰巧與同樣被摧殘了一日的付臨野不期而遇。

這回他難得破天荒地主動邀約。

“今晚‘杯莫停’喝一杯?”他說,“我請客。”

“哇。”付嘴碎驚駭地斜目端詳道,“這麼爽快……什麼好事情?”

他心領神會地挑眉,“公主殿下終於成功與你和離了?”

就沒見過這麼能哪壺不開提哪壺的,隋策先是一抿唇角,隨後低頭送了他一個溫柔的字:“滾。”

“誒,開玩笑嘛。”

付臨野攏了攏他的小書箱,湊到隋策跟前好奇,“怎麼著,今晚上竟這樣有空閑,是你對嫂子沒興趣了,還是嫂子把你掃地出門了?”

隋某人連翻白眼的力氣都省了,滿口地不服氣,“合著我找你喝酒,就非得跟她有關嗎?沒她無事我還不能邀你在外頭過夜了是吧?”

“沒有沒有,當然不是……”

付臨野多聰明,聽他這語氣,腦中就已蓋棺定論:得,又吵架了。

“兄弟我孤家寡人一個,巴不得你請我喝酒呢,走走走,我這兒多得是朝里的八卦,一會兒說來給你下酒喝!”

“這可是你自己提的。”他解開官袍軟甲的系帶,鬆開衣襟透透氣,“今天我負責喝酒,你負責說話,別指望我給你找話題,累了好幾日,我可沒話講。”

“行。”對方一口應下,“動嘴皮子是我的專長,放心——”

倆人勾肩搭背地步出光耀門,在宮牆的夾道下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這時間出宮門的幾乎都是下職歸家的朝臣,以文臣和禁軍居多,其中如付臨野這般抱着書卷筆墨或是小方箱的,大部分是在第二道宮牆后干修書、做編纂的學士。

文官們三五成群地從旁路過,便聽得有話傳來:

“東西全帶走了吧?可莫要落下什麼在史館裏頭。”

那人說不會,“就這些活兒,也夠我做四五天的了。”

對方笑道,“現今龍首池沿岸要重新修繕,整個少陽院一帶都被納入圈禁,沒個十天半月怕是解不了禁的,這會子若遺漏什麼在裏面,想去取回得過好幾道手續。”

隋策腳步倏忽一滯。

便聽得仕林們說說笑笑:“可不是么?”

龍首池……

他心想。

少陽院一帶。

付臨野並未覺察到他的異樣,自言自語地往前行了好長一截路程,才發現身邊人沒了,連忙原地打了個轉。

“誒——”

他叫住那頭正往回跑的羽林將軍,“幹什麼去啊?”

後者索性倒退着回話,“你先到‘杯莫停’等着,我忽然有點事,過一陣再來尋你。”

付臨野:“我……”

他為難地咬牙嘀咕,“雅間是要先付訂的!”

也就是在這時,姓隋的狂奔不一會兒,竟風風火火又跑了回來,言語急促:“那個,天啟舊書庫在什麼地方來着?”

付臨野沒了脾氣:“從延慶門進去,拐過史館,少陽院西門背後就是了。”

那人打了個漂亮地響指:“多謝啊!”

然後便風馳電掣地消失在視線里。

付臨野嘆口氣,搖頭背起自己的小書箱,總有不祥的預感,覺得這八成是肉包子打狗。

而“肉包子”此時已經折返進了宮牆之內。

一入延慶門,他就有些找不着北,這裏乃文臣辦公之處,他很少來,幾乎是一面瞎跑,一面憑感覺辨別方向,滿腦子想着事。

舊書庫在龍首池旁邊,倘若整個少陽院要落鎖十天,明日誰還給她開門——挑的什麼日子,這人究竟知不知道這回事啊?!

那庫房落鎖了嗎?

隋策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

他倆是不是都見面了。

是不是已經說了要和離的事。

是不是,是不是在考慮怎麼和上面交代……

唉,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急得眉頭深皺,又感到心煩意亂,看見拐角的門,慌不擇路地就往裏鑽。

與此同時,書庫角落裏。

重華公主正坐在櫃架下,面帶質疑地擰着額心翻手裏的書卷。

這本雜記內容不多,薄薄的一冊,主題不明,言語混亂。說是隨筆,倒更像是什麼玄學之作,上頭寫了一堆不知所云的東西。

作者通篇都在大談“緣分”之說,貌似對天註定的命運深信不疑。

他振振有詞地寫:古語有云“事不過三”,若巧合超過三次,便不是巧合,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同理,若機緣錯過三次,也不是錯過,是上天安排天意註定。

末尾還落着一句——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眾里尋他千百度,竹籃打水一場空。

“什麼玩意兒!”

商音真是怎麼看怎麼覺得此人在諷刺自己。

“不就想說我和小方大人不合適嗎?要你管。”

她忿忿地合上書,隔着幾百年的光陰同對方叫囂。那書卷好似比她歲數還大,只這麼點動作就簌簌地往下掉粉末,彷彿隨時能分崩離析。

對方恐怕她不信,居然在書背面還留了一行字:

此乃本人切身經歷,童叟無欺。

真不知道是哪個不學無術的天才所作,出於好奇,商音翻看了一眼扉頁留的著者名字,費解地念道:“余飛?”

“誰啊?”

聽上去不似什麼如雷貫耳的人物,但隱約有些眼熟。

“不管是誰,此人肯定是個老光棍!”

“我大應皇城的書庫怎麼混進來這種誤人子弟的東西,就該清出去燒掉!”

她把書扔回格架,言之鑿鑿地磨着后槽牙輕哼,“什麼命中注定,胡說八道,胡言亂語……”

重華公主抨擊了一半,眼珠滴溜轉動,忽地揚眉耍了個小花招,“真要這麼說,我也讓老天爺決定好了。”

她好整以暇地祈願,“無論身份地位,待會兒與我相見之人,便是我宇文笙的天作之合。”

“聖祖在上,以此為證。”

商音想得很簡單。

她認為會來的,自然只有方靈均。

**

“小方大人啊?”

翰林院石階之下,那仕林朝小太監說道,“正午彭縣出土了幾本古籍,他一早就跟着掌院出去了,今日怕是不會回來,你明兒再上門問吧。”

**

隋策尋到舊書庫時,黃昏的光沉入了地底。

好在門沒落鎖,附近一時半刻找不到值守的宦官,現下也顧不得這些了,他一個箭步跳進去,浩瀚的書海頃刻映入眼帘,令人目不暇接。

左右都是巍峨的書架,只這麼一扇一扇的看着實吃力,隋策穿梭在其中,乾脆開口喚道:“商音!”

“你在嗎?應我一聲!”

重華公主剛發完了願,聽到門外有動靜,只當是方靈均來了。

她眉宇間登時綻出明媚的容色,連忙站起身要往聖祖雕像前走。

隔着開國之君高矗宏偉的雕塑,在里在外的兩個人幾乎是同時相逢於拐角之處。

也就是那一刻,青年四顧的臉從銅像后毫無徵兆地出現,沾染着最後一點晚霞的餘暉,溫暖又明亮的撞進她眼底。

行將出口的稱呼猛然噎在了喉頭。

商音一直以來從容若定的笑凝於唇角,慢慢淡去,瞳孔中詫異又怔忡的目光瀰漫開,讓她整個表情,以至於整個人,都愣愣地定在那裏。

萬籟俱寂的日暮之際,唯有挺拔的聖祖像波瀾不驚,眉目慈祥。

隋策張望的雙眸轉了過來,堪堪與她視線相對。

那倉促且恓惶的神色幾乎是一瞬便歸於緩和,明澈溫厚地鋪開笑意。

他笑道:“還以為你不在。”

作者有話要說:余大頭:深藏功與名

余大頭(狂喜):沒想到吧!我都死了百多年了還能爬起來助攻!

儘管過了這麼久,我們還是要遵循這個世界上只有餘大頭一個人沒有cp的準則()

並把這個準則延續至今。

PS:聖祖不是宇文鈞

下章表白,下章真的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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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5276899930瓶;果果在這裏?(''ω'')?、關麗麗在線5瓶;哈哈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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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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