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四章

第54章 第五四章

商音平日用晚膳的時辰是酉時,這是她自小到大雷打不動的習慣。對於隋策,她向來是能趕上就勉為其難一塊兒吃,趕不上就讓駙馬爺自個兒叫廚房另做新菜,從不會紆尊降貴餓着肚子等人。

禁軍瑣事繁雜,乍然有個什麼變故誰也說不準,總沒有叫公主殿下受委屈的道理。

但今天的酉時早過了兩炷香,她破天荒地竟沒喊后廚上菜,只坐在桌邊就着一碟炒花生下涼茶,偶爾往院外投去一眼。

今秋和一干小丫鬟們安靜地站於兩側,各自眼觀鼻鼻觀心,皆未表露出半分異樣。

倒不是今日情況特殊,事實上公主已經連着三天將用膳的時間往後挪了一個時辰。

為著什麼誰也不敢妄自揣度,畢竟天威難測,只是遺憾駙馬這些日子都歸家略晚,總是蹭不上這頓飯食。

約莫到酉正時分,底下便陸陸續續地開始擺碗筷杯盤了。

剛端上兩道菜,門外的小丫鬟激動不已地跳進來,跑得雙頰緋紅,“殿下殿下,駙馬回府了。”

不知怎的,滿屋子的人聞言都跟着一振,紛紛有了精神。

商音眼底的光彩倏忽閃爍,然而很快她就收斂容色,似模似樣地握着筷子擺出一副正準備進餐的姿態,在盤中挑揀。

隋大將軍不知情,他單手托着一盆花走入廳內,見居然還有熱菜吃,頓時當做意外之喜。

“唷,剛擺飯呢?”

隋某人把盆兒換了只胳膊,堆起笑上前去,打量着滿桌的佳肴,“看樣子我今兒運氣不錯啊。”

商音佯作風輕雲淡地示意道,“既然回來了,坐下一塊兒吃吧。”

而後視線頗為“漫不經心”地往邊上一瞥,手裏還在夾菜,“買的什麼呀?”

見她發問,隋策立刻將花盆擺到桌上,帶着幾分獻寶的意味,坐下時猶將椅子朝她身邊蹭了蹭。

“路過花市,發現這花開得挺好看,就買來了,你不是喜歡養花嗎——怎麼樣?”

他說完不免期盼地等她“驗收”,“老闆說品相上乘,是難得的西洋花種。容易照顧,花期還很長,正適合種在屋中做擺設。”

草木驀地湊到她眼前。

商音就瞧見那盆里被曬得近乎貧瘠的土壤,靠近根莖的地方全是乾枯萎靡的葉片,分明是株“十日花”——放回家活不過十日的花。

她眼尾的筋肉艱難地抽了幾下,表情竟維持得甚好,很給面子地捧他的場,“還、還行的。”

隋策本也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聽得此話不禁躍起喜色,“真的啊?”

他臉上頓然浮出驚喜又明凈的笑,看着居然有點孩子氣,“我對這些也不怎麼懂,原是胡亂買的,既然你說還行,那總歸沒砸錯銀子。”

商音兩手捧住那花盆,見他低頭扒飯,語氣試探道:“你……買給我的啊?”

“是啊。”隋某人只顧拿菜堵嘴,“這家裏除了你誰還懂蒔花弄草,難不成我買給自己折騰的嗎?”

末了還衝她一笑,夾起一筷子白斬雞,動作自然地放到商音碗裏。

後者戳了戳白米飯,用抿唇來遮掩嘴角上翹的弧度,她貓兒似的啄了幾粒飯,伸手去把幾盤隋策愛吃的菜放到他近前,格外體貼地勸道:

“來吃肉啊,多吃點兒。”

這天夜裏,重華公主坐在窗邊的案幾前給那盆開完就死的桔梗花改頭換面。

她先把土全數換成了最肥沃的花土,接着修剪底下多餘的雜根,用小鋤壓平石子兒再鬆鬆土,拿剪刀裁那些參差不齊的枯葉枝椏。

一鼓搗就是半大宿,比照顧她那些嬌氣的蘭花還要盡心儘力。

等燈罩下的紅燭“啪”地爆了顆火星子,商音才猛然回過神。

她握着小金剪怔愣地注視着精心打理過的花木,腦子裏一瞬莫名其妙。

奇了怪了,幹嘛對這破玩意兒那麼上心思。

本來就不值什麼高價,養再好也沒有太大的意義,何況都糟蹋得半死不活了,光是之後的照料都消磨精力。

做這白費功夫的事情幹什麼呢?

她忽然不明白自己怎麼對這盆桔梗那麼在乎,也開始無端煩躁而惱怒於不受控制的心神不屬。

商音憤懣地四下掃視,發了一通無名火,乾脆把剪子泄憤般往桌上丟去,什麼都不管了,兀自潦草地梳洗更衣,爬到拔步床上打算睡覺。

“本公主貌美如花,作甚麼伺候這盆破爛草。”

抖了抖被褥又碎碎念。

“以為送幾朵花就想討好我,我是那麼膚淺的人嗎?用心不純,動機成迷,沒安好心!”

她閉目深吸了口氣,自我贊同道,“對……肯定是這樣。”

商音自信且堅定地點頭,“本公主一向心寬豁達,豈會被牛鬼蛇神所擾,今晚必然很快能睡着的。”

便將薄被一拉蓋過了腦袋。

子夜三更天。

公主府的高牆外,梆子聲敲得有一搭沒一搭。

湘妃色的錦緞被褥讓人一把撩開。

黑夜之下是重華公主一雙亮得晶瑩的星目。

商音睜着灼灼的瞳眸,理直氣壯地想:睡不着。

她有氣無力地翻身而起,在床上先是坐了一陣,又光腳下地走了兩圈,盯着月色發獃,撩撥幾下帳幔的流蘇,簡直百無聊賴到了極致。

那目光最後落在酸枝小榻旁的桔梗花上。

商音越想越感覺心中不平,忍不住撅起嘴。

“都多久了,難道僅我一個人不適應嗎?他就睡得很香?”

不行。

她心道,我得去看看姓隋的在幹什麼。

商音說行動便行動,躋上繡鞋把外袍隨意一披,輕手輕腳地拉開門。為了不吵醒今秋,她還踮腳走了一段路,待行至曲廊才敢大膽地放開步子。

“晚間似乎因為應酬的事,他出門了一趟,也不曉得這會兒回來沒。”

商音自言自語,一面繫着胸前的衣帶,一面扶着廊柱探頭探腦地前行。

重華府只兩位主子,平時又無夜宴的喜好,幾乎是一到亥初,除去守夜值夜之人,上上下下就都睡了。

周遭寂靜又安謐,她摸黑很快尋得隋策所住的東廂小院。

院內並無燈光,想來裏頭的人已經歇下。

商音覺得好奇,看那窗戶留了個縫隙,於是消沒聲息地貓腰溜過去。

太巧了,這窗正對的居然就是隋策的卧房,從此處都能隱約望見床榻——他不喜歡屏風,原來的那扇沒多久便叫人撤了。

重華公主在自己家當賊當得挺歡實刺激,小心翼翼扒拉着窗沿,用手指撥開一縷,虛起眼睛往裏打量。

房內分明有人,不僅有人,迎面還撲來股濕氣。但她只來得及瞥見一抹白色,冰涼冷硬的暗器便擦着手指寬的間隙,極其刁鑽地正中眉心。

“砰”地一聲清脆。

商音不由輕呼,捂住額頭定睛看去。

腳下的“暗器”滴溜打轉——竟是枚扣子!

耳邊很快響起對方微微帶啞的嗓音,“怎麼是你?”

青年好似憑空出現在她面前,鬼魅一樣,神色卻透着訝然,“大半夜的,你來我這兒幹什麼?”

商音的腦袋正疼得她眼冒金星,剛挺直胸脯要控訴,“你”字堪堪出口,撞上隋某人衣衫不整,半露半遮的尊榮,控訴當場拐了個彎,變成驚嚇。

她迅速別過臉,用手遮住視線。

“你!……你幹嘛啊?衣服不穿四處晃悠,無、無恥!”

隋策像被公主殿下這反應取悅到了,索性就讓胸懷敞着,十分不講德行地抱住兩臂,故意逗她:“誒,你也知道咱倆住一塊兒諸多不便。現下我獨佔一室,想不穿衣裳就不穿衣裳,礙不着誰的吧?”

商音先是扭頭要說話,又怕被扎着眼睛,扭了一半趕緊拿手擋住,“那你也不能裸着身子出門吧?這、這像話嗎!”

“怎麼能叫裸呢?”他垂首扇動單薄的裏衣,甚是不解,“這不是還特地套了件么?”

“那我可真是謝謝你啊。”她挨了記打,明顯多有不滿,“有空顧及着給自己穿衣服,沒空看清楚了再出手……自家府邸還這麼有戒心,又沒把你怎麼著。”

後半句是嘀咕。

但能聽出公主殿下頗有微詞。

隋策摸了摸鼻尖,低眉斂目,笑得眼角都飛了起來。

“是,我不好……沒料到會有人深夜潛伏窗外,偷窺我沐浴,在下怎麼著也是個黃花大閨男,一時本能反應,對不住對不住。

“我下手似乎沒多重,打疼你了嗎?”

聽見他說沐浴,商音這才嗅出一點淡淡的皂角香。

隋策已經把她遮擋的胳膊拉了下來,拇指在額頭泛紅之處輕輕摁了摁。

“我瞧瞧——”

他邊揉邊道,言語裏多有薄責,“我說你也是,有門不走偏要窺窗,這換了誰不得起疑,得虧我手上沒什麼大件兒的東西,不然傷了你,我還要自損一千。”

商音任由他指腹按着眉心,白眼輕翻,目光偏轉,顯然是不服氣,不甘心,下次還敢的態度。

隋策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並不計較地輕輕一笑,好似隨口那麼一說:“都什麼時辰了你來找我,恐怕不是閑得沒事來尋開心的吧。”

他動作忽地頓住,懷疑地放下視線,“你難不成是……睡不着覺嗎?”

商音:“……”

重華公主怎麼可能承認這種大實話,當即連眼都不眨地反駁:“當然不是,我睡得好着呢。我只是——”

她舔舔唇,“白天睡太好了,悶得很,所以出來透透氣,恰好走到你這兒而已。”

隋策面上在挑眉,內心卻腹誹:那不就是睡不着嗎。

他一低頭,眼皮耷拉着,目光倒很專註,將信將疑地緊盯她,“是么?我怎麼覺着你眼圈比從前黑了不少。”

商音聽罷,太陽穴附近的筋突突直跳,連忙避開他的注視,慌裏慌張地去摸自己的臉,生怕讓他看出什麼端倪。

但隋策那雙星眸實在過分執着了,彷彿一點沒有要收斂的意思,縱然是在如此星光黯淡的黑夜裏,也依舊耀眼得灼熱。

她咬咬牙,忙梗起脖子嘴硬:“你懂什麼,這是我睡前特地往臉上塗的,能夠……”

話剛道一半,正在此刻,頭頂熾白的光陡然大亮,猝不及防地照下來,商音臉色一變,當下驚叫出聲。

她往前躲的動作和同樣下意識伸手去攬她的隋策一契一合。

默契得幾乎像是某種心照不宣。

青年的衣衫尚未攏好,挨上去便是結實滾燙的肌肉。

沐浴后的濕氣頃刻盈滿了嗅覺,夾雜着寒山一樣清冽的氣息,是從前在房中時常會聞到的味道。

他雙臂擁着她,一隻手先是撫着後背,而後想起什麼似的,轉而去捂她的耳朵,眼目卻警惕地環顧八方。

商音既惶恐又驚詫地靠在隋策胸懷裏。

能感覺到他掌心正兜在自己腦後,帶着安撫的意味輕輕地拍了兩下。

有那麼一瞬百感交集。

她惶恐是源於童年舊夢的惡意,驚詫卻是因為此情此景,還有不受控制的自己潛意識裏近乎糟糕的舉動。

無論哪一樣,皆不敢去深想。

“唰”一陣轟響。

附近噴出稀里嘩啦五彩瀲灧的華光,隋策仰頭一望,總算放鬆了身體,淺笑道:“我以為什麼……”

“沒事兒,哪家黃湯喝多了放煙火呢。”他嘴裏寬慰,“這時候了,也是不怕巡夜的禁衛找上門……”

隋策鬆開手時,商音的頭依舊是微微低垂着的。

細若髮絲的流光隨着一聲鳴叫交織散開,在她側臉打上變幻澄澈的顏色。

見她久無回應,整個人傻了似的獃著,青年往前打了個響指。

“喂?喂……不是吧。”他匪夷所思地擔憂道,“你這毛病連放煙花也怕的嗎?”

商音仿若猛地神魂歸位,突然一把推開他,如避蛇蠍般惶急地後退兩步,扭頭就跑,那背影竟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狽。

隋策:“誒……”

顧不得還在一頭霧水的隋策。

商音從東廂回房,一路都在想。

不對。

不對,這太不對了。

無論是數日睡不着覺,還是一時興起跑來偷看,所有的一切都不對勁。

她是為什麼會有這些念頭的。

“我不是應該專心和離,認真考慮對策,想辦法嫁到方家去嗎。”

商音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腦子清醒一點。

她尚有血債等着清償。

要扳倒梁家,要除皇后,就非得需要方氏的背景不可。

自己的一切心思都該放在方靈均那裏才對。

這才是最要緊的重中之重,別的都不算什麼。

沒錯……

商音試圖冷靜情緒,將全數的精力都放在正事上。

當務之急是得想法子製造機會。

製造一個讓小方大人不得不改變想法的機會。

眼下沒時間慢慢來了。

不管宇文姝是真的打算下嫁方家還是假的虛晃一招,都已被她先下手為強。

“我得用一記猛葯。”

她暗道。

作者有話要說:小方大人:你別過來,我害怕。

掐指一算,快表白了。

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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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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