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三章

第53章 第五三章

商音說要分房,那自是片刻也不待,當天便張羅着婢女僕役收拾床榻、雜物,把隋大將軍的衣衫日用打包清出了正院。

偌大的公主府有的是空屋子,最不缺的就是房間,她給隋策挑了個採光好,大而寬敞的院落,將一干箱籠抬進去。

“這幾日天涼風冷,褥子記得墊厚一層。”

“誒——對了對了,莫用沉香,他嫌女氣,取些白芷丁香就是了。”

許是為了彌補他常年睡小榻的委屈,商音還特地置辦了一張加寬的架子床,在一旁招呼下人掛紗帳。

隋策抱着軟靠戳在邊上看她精力旺盛地忙前忙后,興緻缺缺地咬着后槽牙,滿眼意興索然。

“把外間的窗開上,到抱竹軒搬幾盆茉莉來去去味兒。”

總算指使完了下人,商音轉過身就對上隋某人一張寡淡的臉,他將枕頭遞上前,嘴裏抱怨說:“讓我搬出去你就這麼高興嗎?”

隋策輕輕皺眉,“我在屋裏也沒礙着你什麼吧。”

商音接過軟靠親手放到床上給他鋪好。

他就一路跟在她身後等回復。

“怎麼沒礙着我了?”

後者彎腰整理被褥,也未抬頭,“早起更衣時我得避着你,夜裏無論多熱都不敢穿單薄,床帳時時刻刻拉得嚴絲合縫透不過氣,何況沐浴還不方便呢……”

更別提她換下的小衣不敢亂放,每月月事之期的尷尬,不能隨意光腳下地等等。

總而言之是百般不自在。

但隋策明顯不那麼認為。

“你哪次沐浴我不是待在外邊兒,門都沒進過。”

他忍不住替自己叫屈,“數九寒冬大冷的天我都站院裏喝西北風,就這樣你還有意見呢?”

“不能有意見嗎?”

商音直起腰,正好踩在腳踏上與之平視,“我一個姑娘家,你在這種事上遷就遷就不是應該的嘛。”

他瞥了她好幾眼,垂頭擺弄腰帶上的流蘇,語氣不滿,“那我遷就你這麼多回,也不見你有什麼表示。”

言罷還頗為不屑,“再說你根本沒必要把自己裹那麼嚴實,愛怎麼穿怎麼穿,反正都沒什麼看頭,我幾時仔細瞧過……”

聽他前半句便不像人話,後文一出,商音就深吸了口氣暗自齜牙,扭頭從床上扯過軟枕,往手中掂了掂,一巴掌糊在他腦袋上。

“看——看你自個兒去吧!”

末了用力地一聲“哼”,甩起長裙大袖,七竅生煙地出了門。

“要我說,早就應當分房的。”

入夜,今秋端了熱水給她梳洗準備就寢,商音隨性地坐在床邊,外袍都懶得披,頗為歡快地晃着兩隻腳丫子,“還是一個人住更輕鬆,想幹什麼幹什麼,多暢快啊。”

她滿心皆是新鮮勁兒,“像回到我從前做姑娘的時候。”

今秋搖頭笑笑,擰乾巾帕聽她感慨。

“唉,之前一心撲在春典的事兒上,險些忘了這茬。原本三月雷雨就密,白白叫人心驚膽戰好幾次。”

大宮女擦拭着她手間五指,信口問:“殿下不會覺得不適應嗎?”

“不適應?”商音簡直以為這是在說笑,“我求之不得還來不及。”

對方將信將疑:“真的么?可駙馬畢竟和您共處這麼久了。”

“我獨自一人還過了十多年呢。”她卻不以為意地拉上薄被,沖今秋一挑眉,“我保證,今晚定會睡上一個自成親以來都沒有過的好覺。”

完了俏皮地一眨眼,“好夢。”

隋策的新居在東廂,距離正房中間隔着一處曲廊。

如今有了張寬大的架子床,手腳不似從前拘束,四肢得以放開,躺在其中確實舒服。

月色落寞而下,透窗而入的光皆帶着一層薄薄的銀輝,光束里塵埃起伏。

床上的青年抱懷雙目緊闔,五官嚴肅得簡直不像是在睡覺,彷彿時刻都能喊出一句“開拔”來。

他眉峰並不安穩,山川成褶,但見其中微微地皺了幾皺,又皺了幾皺,終於睜開眼。

那眼底裡布着幾根血絲,眸色滿是無奈。

隋策沉重地嘆出一口氣,心想:睡不着。

目光於是疲憊地從頂上的木樑挪到了窗邊,開始數微光中的灰塵打發時間。

此時此刻,被同一抹月華澆灌過的正房寢室之內。

公主殿下倒睡得很是香甜。

因為不用顧忌屋中有旁人,簾帳她也不必捂得嚴實,虛虛漏出一點縫隙,均勻輕淺的呼吸聲靜謐地響在四壁。

不知是幾更天,連月色看着都有些迷離了。

商音手指動了一動,忽然不大安穩地輾轉翻兩次身,緊接着朦朦朧朧地坐了起來,在四周摸索。

帳子裏似乎進了只小蟲。

她把外衣匆匆一披,鞋也沒穿就往床下走,睡意困頓地跑去屏風后,“隋策,你醒了沒啊,幫我捉……”

窗下清輝落地成欞,將墊子和軟靠劃分成清晰的條塊。

而酸枝矮榻上空無一人,甚至沒有躺過的痕迹。

商音迷濛的視線漸次清明,腦海中恍惚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麼——

對了,他們今日分房睡來着。

她盯着那張空床愣了一會兒,舉目四顧,周遭微光將自己的影子從腳下投出去,拉得極細長,一直沒入外間的黑暗裏。

那當下商音方切身地感覺到,屋中真就只她一個人了。

珠簾內亮起燈。

小丫鬟舉着古銅燭台幫着照明,今秋正用蒿草細細地熏着床上的邊邊角角,再往四端掛上驅蚊的香囊。

“近日天氣愈發悶熱,是奴婢的疏忽,應當提前把那幾盆驅蚊草搬來屋裏的。”

商音兩手撐着綉墩坐在那兒發獃,沒顧得上搭理她。

今秋收拾完了床褥,滿意地點點頭,“現在想必妥當了,等明兒天亮奴婢再讓庫房準備夾紗大帳,殿下要喝杯安神茶再睡嗎?”

好一陣沒聽商音回答,“殿下?”

重華公主眼眸一抬回過神來:“啊?”

“哦……”她說,“不喝,不必麻煩。”

大宮女不是沒瞧出她心不在焉的模樣,這可和睡前的怡然自得相去甚遠。

因而便多問一句:“殿下……可用奴婢留下給您守夜?”

她平時多睡在旁邊的耳房,有什麼事一喊就能聽見。

商音慣來不喜歡別人陪着自己睡覺,怪折騰人的,仍舊婉拒:“不必了,你回去吧。”

今秋並未強求,彷彿對她如此反應心領神會,很快催着小丫鬟掩上門離開。

燒過莽草艾葉的拔步床有股淡淡的煙熏火燎味。

商音平躺在軟枕上,入目就是漆光油亮的雕花。她眼皮又困又沉,可心頭卻沒什麼睡意,居然越躺越清醒了,等側眼往外看時,隔着床帳輕薄的紗,只能見到吸蚊燈幽邃的微光。

不知為什麼。

意識到屏風后無人歪在那張小榻上淺眠,她竟會莫名感覺有一點落寞。

“今秋說得對,就是不太適應而已。”

商音對自己開解道,“常言有雲,養成一種習慣需要二十一日的時光,我不過是剛回到從前的狀態,不怎麼熟悉。”

她自語,“多等幾天便好了。”

“嗯。”

說完她還自我肯定,“一定是這樣的。”

緊接着索性用力閉上眼目,強迫腦海清掃出一切雜念,認真睡覺。

商音長這麼大,睡眠一直很好,儘管偶爾入眠困難,可一旦睡着就是黑甜到底,幾乎不會半途驚醒。

可這晚上自從叫那隻無名飛蟲攪了夢之後,居然怎麼輾轉也沒能再睡着,恍惚混沌之間,天邊的朝陽就破進屋內,一宿掙扎着就過去了好幾個時辰。

她還是第一次守到天亮。

大為震撼。

“殿下今日怎麼起得這樣早啊?”

今秋替她梳頭時還打量着商音的臉色,有意無意地問,“是昨晚沒睡好么?”

這何止是沒睡好,是根本沒睡。

商音怕讓她懷疑,嘴上當然不承認,“自、自然不是。”

便故作煩惱地抬手扇扇風,“都怪現在日頭亮得太早了,白晃晃的,刺得人沒心思懶睡。”

端來熱水和青鹽的婢女聞言笑道,“那得讓管事把房裏的帘子換成深色才好,白日夜裏一個樣,殿下才能好好休息。”

“嗯。”商音若無其事地表示贊同,“嗯。”

就着清水漱過口,她心思一轉,忽的去問今秋,“那個,‘他’人呢?”

也虧得後者對她的啞謎了如指掌,頃刻就明白指的是誰,“啊,殿下問駙馬嗎?駙馬剛用過早膳,這會兒應該是出門上職去了。”

商音嘴裏應着“哦”,心頭卻忿忿地想,他倒是睡得挺美。

那憑什麼自己就要心神不寧,焦躁不安,一整夜不舒坦呢?

這不公平!

重華公主左思右想認為此事兒吃了悶虧,愈發不痛快起來。

她乾脆叫了戲班子到府上,白天吹拉彈唱聽小曲兒,夜裏便在抱竹軒內捧着一打剛買的讀本消磨時間,非得把日子過得比從前還要舒坦不可。

不得不說看書倒確實是個好方法,但凡能夠讀進去,別說一兩時辰,半日光景也能轉瞬而過,她在書房廢寢忘食,一沒留神就熬到了三更天,若非今秋提燈來喚,竟不知都已是深夜。

商音腦子裏還是書中的恩怨情仇,打着呵欠往卧房走,手指揉着太陽穴發困。

“唉,怎麼都這麼晚了,你都不提醒我一聲。”

大宮女笑吟吟的,“見您看得入迷,奴婢就沒忍心打擾。”

“但殿下還是要留意着別傷了眼睛呀。”

“知道,知道,就你最啰嗦。”

她摁了一會兒頭,冷不防想起什麼,口中一聲“哎呀”,腳下就加快了步子,“今天/朝參日,隋策是不是要值夜來着,房門鎖上了沒?可得給他留個……”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商音終於渾渾沌沌地記起今夕是何夕,步子驀地一緩,那份沉浸在文字裏的思緒甫一活泛,某種名為尷尬的情緒便自手腳蔓延而上,縛得她四肢百骸都窘得往外冒雞皮疙瘩。

得虧身邊的只有一個今秋。

不過有她在也夠難堪了。

這丫頭一貫喜歡不動聲色地看你的笑話。

比如此刻——

今秋便端着一副慈祥的目光戳在旁邊,不吭聲亦不改面色,但就是散發出莫可名狀的氣場。

商音極其用力地清了清嗓子,並不拿眼睛看她,“我那就是……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

“這有什麼嘛!”

言罷便像是在同自己置氣似的,“回去睡覺了!”

然而當天晚上,她依舊不算好夢。

商音鬧不明白為什麼總睡不踏實,坐在床沿邊給帳幔一連打了好幾個結,甚至會覺得有點委屈。

是說不出緣由的煩躁引起的委屈。

但對於整個公主府的下人而言,兩位主子分房睡的這幾天是難得清凈的時光,宅子裏上上下下一派祥和,半點爭吵聲也不曾聽見。

除了每月的休沐,商音早起時隋策大多已經出門公幹了,傍晚若皇城事忙,飯食便在羽林衛所中解決。從前共處一個屋檐下倒不覺有什麼,現在分開之後才發現,原來他倆平時僅是能在府邸里碰上一面,都不算容易。

重華公主在家裏頂着兩眼的青黑托腮發霉時,羽林將軍正在城郊的京營校場邊走神。

“六月就要到萬壽節了,今年說是籌備的百戲裏想加上真刀真槍的演練,長/槍營這邊我打算出三十人,當然儀仗這塊還是得看你們禁軍,我們僅是做個配合。”

“隋將軍以為如何呢?細節上咱們可以再商量商量。”

……

隋策眼眸仍是微垂着的,手指摩挲着官袍上的掛飾,儼然是沒在聽。

京營的主將和一旁的統領見他良久未回應,各自相視一笑,都看出他心不在焉。

有好事的參軍趁機抄起一把練習用的弓/弩,玩趣似的沖他肩頭射了一箭——動作還刻意偏了半寸。

不想隋策散漫歸散漫,對危險逼近時的感應幾乎成了刻在血液里的本能,人未回身,手卻快如殘影地迅速一撈,將那柄沒帶箭簇的木杆握在掌心。

“好敏銳的身手。”

京營主將雙目一亮,頗捧場地撫掌,朝他笑道,“難怪禁軍的新兵多願意聽隋將軍的號令,年輕有為,精力充沛,確實比我等老骨頭會調/教人啊。”

隋策見他隻字不提自己的失態,怪不好意思的,隨手將箭矢扔給訓練的軍士,“我算什麼年輕有為,早年做斥候跑前線練出來的罷了,說白了就是畏死,否則哪有這機敏勁兒。”“誒,不能這樣講。”統領抬手擺了擺,“將軍你謙遜太過,讓我等情何以堪呢。”

“卑職還指望您能多多來營中幫着壓一壓那幫新兵小子。”

“劉統領哪兒的話。”他仍是笑,“我也就仗着和他們同為少爺兵出身,知道各自幾斤幾兩罷了,論練兵怎比得上你們幾位老資歷——軍齡擺着呢,我豈敢託大。”

隋指揮使言詞向來左右逢源,一番話說完兩位將軍臉上都有面子。

隋策:“長/槍營的情況我大致有數了,回頭等安排好了人,再來與二位詳談。”

“好說,好說。”

他其實壓根沒有數,一整日神遊天外去了,都不曉得槍營的主將扯了些什麼淡。

好在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所以他不着痕迹地撿了個高深莫測的回復搪塞過去,打算把爛攤子丟給王校尉收拾。

從營中回城是徒步,今日事務結束得早,便不必再回衛所了,難得能提前下職,他從城門方向往公主府走,偏巧途經花鳥街市。

隋策平日裏對這類玩意幾乎沒給過一個側目,眼下行於其間,看着周遭百卉千葩的盆栽花木,卻無端挪不動腿,駐足在店外探頭觀望。

“客官買花兒嗎?”

小販見他打量許久,忙熱情洋溢地對着那盆桔梗吹捧,“這花好養活,花期也長,照顧得當一整年都能開呢,您瞧瞧,象牙白的有,雪青色的也有,漂亮得很。”

隋策輕輕頷首,立時爽快地付錢:“拿一盆開得最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更新遼!

目前這個情況是,你和你的同桌調開座位之後的故事……

隋寶兒長大了,終於知道給老婆買花了。

桔梗記得買白色的啊!花語是永生永世愛你唷

好久沒見~~五一放假陪家裏人去了,順便調整一下狀態。之後應該會慢慢恢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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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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