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四章

第24章 第二四章

宇文姝和商音分手后一路上都在揉太陽穴,嗓音里疲憊之意盡顯,不由和自己的宮婢抱怨:“我真是同她說兩句話就覺得累。”

伺候的侍女輕聲勸:“殿下本不必與四公主糾纏那麼久的。”

“沒辦法。”她也是頭疼得無奈,“我就是忍不住。”

宇文姝說起這個便滿腹窩火,不知為什麼,每次瞧見商音那副小人得志的挑釁模樣,她多年練就的好涵養總會當場破功。

再怎麼提醒自己忍耐、忍耐都於事無補。

千錯萬錯,皆是此人的錯,“她實在太會惹人生氣了!”

侍女深以為然:“這倒也是……”

說話間,就到了圍場邊緣,宇文姝才要開口,冷不防身側的宮婢悄悄沖她使了個眼色,“殿下,你看——”

放眼一望,角落的樹蔭下站着個華服少年,此刻正沒精打采地在用腳尖戳地上的蟲蟻玩。

卻不是六皇子還是哪個?

宇文效因前日裏勾結禁軍副統領,擅調城門兵一事,被罰去寺廟陪禿頭們念經。

宇文姝好歹是在家吃素,他是在一群光頭的簇擁下粗茶淡飯,每天險些叫吚吚嗚嗚的佛經摧殘傻了。

他娘心疼他,儘管人老珠黃,又不受寵,還是拉下老臉去求鴻德帝。說那大慈恩寺處在深山老林子裏,今年冬天又這樣冷,孩子凍壞了可怎麼辦?

這位妃嬪一生不爭不搶,誕下皇嗣至今也還是個婕妤,平常不是忍氣吞聲就是息事寧人,很少為自己求什麼,獨獨肯替兒子上刀山下火海。

一腔慈母之心拳拳難卻,聽得天子也不免動容,便格外開恩,讓他來行宮避避風雪。

等開了春還得再回去的。

六皇子眼看“還俗”之日遙遙無期,心情自然低落,經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專程和佛祖對着干,跑去樹根底下殘害生靈。

宇文姝瞧見他,知曉此事讓他受委屈了,不好特地避着,乾脆大大方方上前去打招呼。

“小六,一個人在這兒呢?”

雖災民一事遭她牽連,宇文效竟也不太記恨,抬頭叫了聲“姝姐姐”,繼而抿着嘴垂頭喪氣,“因為上回闖的禍,父皇不待見我。母妃身體欠佳,不耐舟車勞頓,又未曾隨駕同行。”

他說著吐出一口幽怨的濁氣,“我無事可干,自然只有一個人了。”

宇文姝聞言有些歉疚,“對不起啊,那天就為了滿足我的玩心,叫你吃了這麼大的苦頭。”

然後跟着自卑起來,“怪我沒什麼用,在父皇面前求情的話也派不上多少用場,幫不到你的忙,還拖累你被罰出宮……”

六皇子見她情緒不佳,忙收斂起自己的怨言,反倒寬慰她,“哎,姝姐姐你別這麼說。”

“咱們,畢竟都不是宇文笙,三兩句話哪兒能讓父皇改變主意啊。你自己都自身難保被禁足宮中,何況是給我說情,沒叫陛下殃及池魚連你一塊兒罰已經是萬幸了。”

“是姐姐對不住你。”

宇文姝抬起頭,柔聲道,“這樣吧,一會兒飯食好了,到我的住處來,我們一塊兒吃好嗎?”

她微微一笑,“臨行前我正好讓阿梨帶了一副馬吊,你不是愛玩那個么?用過飯,叫上他們陪你玩個痛快。”

“好啊好啊。”

宇文效本就沒什麼朋友,自從夏侯勤出事後,宮裏宮外更是對他避而遠之,聞言豈有不答應的道理,“我一定來!”

他歡歡喜喜地送走柔嘉公主,猶在盤算着夜裏用膳的時間,近處的沛王宇文承便緩步行至他旁邊,目光仍注視着身形漸遠的三公主,言語提醒道:

“你怎麼還在和她來往。”

他不禁皺眉,“之前害得你不夠慘嗎?”

“沒事的五哥。”六皇子不以為然,“姝姐姐也不是故意的。”

宇文承已成年出宮建府,他一向寡言少語,平日和六弟的交流雖不多,但因二人的出身處境相同,多少把他當做自己看人待。

眼見效被梁皇后家的人當槍使,實在坐不住,規勸說:“我告訴過你很多次,別摻和到他們這些人的渾水裏。

“你我與他們,終究是不同的。”

宇文效眉宇沮喪地耷拉下來,不是滋味地應聲,“知道了,五哥。”

宇文姝是真的覺得愧對小六,這一次多虧他替自己蹚雷才不至於遭到重罰,事後感激他是應該的。故而一面招呼婢女把最好的香備上,一面命人去御廚房多要幾樣甜食,忙得不可開交,突然間,餘光里瞥見某個面孔熟悉的宮女從太醫署的帳子出來,行色匆匆地捧着大包藥草。

她眉頭一皺:“雲瑾?”

這不是老跟在商音左右的那個女官么?

宇文姝腳步頓住,指揮侍女,“去打聽一下,她找太醫抓的是什麼葯。”

宮人很快問明了詳情向她稟報,“回殿下,御醫說,是一些傷風發熱,調養脾胃,補氣養血還有治外傷的藥材。”

三公主心下生疑:“這麼多?”

不對啊。

看宇文笙和隋策方才生龍活虎,同自己鬥嘴斗得中氣十足,半分不像有病的模樣。

忙問:“這葯是給誰用的?”

“據大夫講,雲姑姑聲稱四殿下不思飲食,氣虛血虧需要進補的葯,而重華宮的今秋偶染風寒,另有個小廝幹活兒時傷了手,才一併取了這麼些。”

今秋偶染風寒?

宇文姝自言自語,“宇文笙向來把她當雞崽兒似的護着,既是病了如何不請太醫診治,只這般隨意地讓雲瑾來抓藥……”

她驀地轉念一想。

似乎是今日下午,商音才命人把雲瑾叫到了自己身邊,這位前尚食局的女官做過司葯,會點三腳貓的醫術。

莫非……敘舊是假,想讓她給什麼人看病才是真?

她深深皺起眉,思忖道:何人需要這麼偷偷摸摸的?

此事不能細想,越想宇文姝越覺得裏頭有鬼。

她安排了兩個宮婢悄悄盯着重華公主的住處,看是否真有古怪。

公主的營帳外左右各有一間下人房,分別是侍婢和僕役的居所。

楊秀便被安置在其中。

連着過去兩日,湯湯水水灌了個飽,氣色是轉好不少,人卻依舊不見醒。

商音照例來問他的情況,雲瑾剛替他疏通完手臂上的經脈,回答說:“燒是退了,不過脈象並不穩,夜裏盜汗還容易講胡話,恐怕要用針灸緩解一下癥狀。”

她點頭道好,“辛苦雲姑姑了……還有今秋。”

“這兩日擺個大男人在房裏,肯定多有不便。”

後者掩唇輕笑,“沒事的殿下,我和姑姑都不嬌氣,最要緊的是能替您分憂。”

忽然帳子給人掀起一角光,隋策在門外沖她打了個手勢。

商音會意,草草囑咐了幾句很快出去。

“陳州來的回信。”

他一抖手中的消息,“楊秀所言屬實,今年秋闈上榜的確有幾個是官商之後。”

她稍感訝異:“這麼快。”

隋策:“嗯,我要得急,這還只是粗查,之後若有變故會再傳信的。”

他收起書信攏懷沉思,“由於中舉的六名紈絝全部排在榜單末尾,上榜的其他舉子並無異議,而榜下排名靠後的,就算有異議,鬧一場也還是上不了榜,平白惹怒地頭蛇招來一身腥實在不划算,所以在當地掀起的波瀾不大。”

商音一聽就明白:“他們六個,就是正好排在榜下的前六名?”

大應的科舉放榜與前朝不同,為求公平,即便不在桂榜之上的秀才,依舊會按成績排名。

而楊秀六人之所以那麼忿忿不平,積極奔走,主要也是因為一旦告發了這些人,順次登科的就是他們,離入朝為官僅一步之遙,換了誰都沒法坐視不理。

誘惑實在太大,便是鋌而走險,頂着殺頭要命的危難也得一試。

這就能理解為何楊秀明知會被官兵打罵仍要上前攔駕了。

隋策回了句“不錯”,她只是略一琢磨,緊跟着卻問,“那個,陳州的主考和副主考分別是誰?”

對方深呼吸回想說,“顧明、聞瑞和司馬裴。”

商音聞之便暗道:果然有一半都是鄒淳的人。

邊上的羽林將軍終於納悶地單手一叉腰,偏着腦袋湊近去打量她,“誒,我總感覺你對這次科考舞弊案,上心得過了頭。”

她宇文笙幾時這麼愛給自己找麻煩了,看就不正常。

“你不會……是有什麼事兒瞞着我吧?”

對方四肢一僵,目光躲閃地避開其注視,生硬地裝着蒜:“有……嗎?你未免想得太多了。”

隋策不吃這套,挑起的眉峰愈發懷疑,“真的沒有?”

“我能有什麼事瞞着你啊。”她開口便否認,實則在腹誹:那可多了去了。

他掌心撐着門前的立棋柱子,抬了抬下巴,“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說。”

商音自信滿滿地脫口而出:“看就看……”

她仰首瞪上去,對面的青年正好整以暇地高揚着劍眉,少女鋒芒畢露的視線不偏不倚,恰好撞進那一汪星光里。

他眸子墨黑沉寂,中間一點微微泛褐的瞳孔毫無閃爍,凜冽出蒼涼的古拙,似乎比旁人的眼更銳利有神一些。很奇怪,與這個人平素展露在外氣質彷彿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

商音站在那雙幽靜空荒的黑目之下,看着其中縮小過的自己,驀地發現。

原來隋策脫離了五官單看他的眼,感覺竟這般不一樣……

沒了他那副幹什麼都天然帶着點調笑的神態,乍然置身於年輕武將的注視下,她會有無可名狀的彷徨。

雙方對視太久,互相都拼着沒眨眼。

漸漸的,各自都不太自在起來。

正在這時,商音餘光瞥到圍場處的動靜,用蹩腳到極致的話術岔開:

“啊——快看!”

她伸手一指。

“那邊打野鹿的回來了!走吧去瞧個熱鬧。”

隋策才順着她所示望過去,尚未聚焦,手猛地被拉住,拖着就跑,直把隋某人擺出的英姿拽了個四分五裂。

“等、等等……你慢點兒,我袖子!”

商音如此賣力地促成這樁公案的確別有理由。

西南鄉試的負責人是鄒淳。

而鄒淳一方面是周家周伯年的下屬,另一方面又曾是梁家梁少毅的門生。

西南本在兩家的勢力範圍之內,他作為雙方的爪牙,很難說此次的舞弊案是否是這二人授意的。

假若查出他們乃背後主使,絕對能給梁家以重創,不死也脫層皮。

就算真與之無關,鄒淳總該難辭其咎吧?

憑藉他同二人的關係,或多或少都會受到牽連。

為這個,她也值得盡心儘力。

*

另一邊,柔嘉公主的帳子裏。

被派去盯梢的宮婢有了回話,不枉她數日來勤勤懇懇地變着法兒從重華殿下的門前“路過”,端過的洗臉水都快能填上半枯的洛河下遊了,可算給她探到了玄機。

“奴婢見這位雲姑姑的舉止真是相當古怪,出個門也要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警惕到了極點,像防着咱們似的。”

“還有那個今秋,說是受涼生病,我看她燒水煎藥親力親為,比牛還壯實。”

“哦對了……就在今晨,奴婢恍惚瞧着,那雲瑾姑姑手裏好像拿了件男人的舊衣衫。”

宇文姝喝茶的手一頓,“男人的衣衫?”

小宮女肯定地點點頭。

“和我的猜想八/九不離。”她放下蓋碗,“他們帳中必然藏了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

是個大男人也說不準。

倘若真如此,那可就有意思了。

堂堂皇室圍場混進外人,傳出去縱然是鴻德帝再怎麼喜歡她,亦難堵悠悠之口。

宇文姝想當然地認為,對方多半是商音又在何處勾搭的野男人——畢竟她前腳嫁了隋策,後腳就能對小方大人下手,有什麼無法無天,不知廉恥的事是她做不出來的。

在她的潛意識中,這簡直太正常不過。

自己剛挨了禁足吃齋的罰,都是一家人,也別客氣,整整齊齊的才像話嘛。

於是吩咐婢女:“你去,裝作尋今秋或是雲瑾的樣子,鑽到他們帳里看看。”

“要是其中藏了什麼人,便立刻大喊出來。”

那丫頭是個小姑娘,聞言臉都嚇白了!

重華公主的惡行她可是從小聽到大的,在六尚局時就沒少被姑姑們嚇唬過,眼下居然要她直面這種大惡人,她怎麼敢啊!

連忙擺手:“不不不,殿下,奴婢……奴婢不行啊。”

“那可是別家主子的住處,奴婢不能擅闖的。”

宇文姝瞧她這副不爭氣的模樣,耐着性子開導:“你不用怕,我人就在外面給你撐腰,她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再說了,那是宮女的下人房,她又不在裏面,若聞聲來了,我替你攔着便是。”

可對方還是搖頭,那腦袋都快搖出殘影了,驚恐萬分,一時都忘了用謙稱。

“殿下,我、我怕……我一想到重華公主,腿都打顫,您看——動、動不了。”

宇文姝:“……”

她轉眼又瞥向屋裏的人。

幾乎是同一瞬,所有婢女都緩緩往後退了一步,齊刷刷地低下頭。

畢竟都是在宮女處聽四公主的鬼故事聽大的,童年陰影厚如皇城根兒下的拐,誰能不畏懼呢?

她只好嘆着氣收回目光。

怎麼自己手邊就沒個今秋雲瑾那樣忠心耿耿的奴才可用。

最後柔嘉公主只好親自出馬:“罷了罷了,你們都不去,那我自己去!”

作者有話要說:活在鬼故事裏的宇·文·笙。

三公主捉姦去啦!希望她這次也能兢兢業業的幹活兒。

今天愚人節,講個好消息吧,明天我們能看見音音和隋寶兒愛的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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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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