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一章

第21章 第二一章

白狐狸毛的毯子鮮亮亮地鋪在上面,瞧着格外柔軟,想必手感一定很好。

今秋還特地熏了安神的白茶香,搭配床頭擺的那盞紅色燈罩的燭台,氛圍詭異極了。

隋策把嘴輕輕合上,第一個打破僵局,他語氣故作輕鬆地開口:“唉行了,趕緊上床睡吧。”

“你盯着它看能看出第二張床來嗎?再看下去,天都快亮了。”

說完三兩下除去外衣,上床去抖開毯子,一派坦然自若,“你睡裏邊兒還是睡外邊兒?”

商音心裏一面腹誹他“男人果然大多不知檢點”,一面不情不願地選擇:“裏邊兒。”

她不敢脫得太多,只把最繁複的廣袖退了,將將就就地抬腿跨過他,找准床角的位置,把白狐毯一裹,迅速翻身躺下。

隋策那邊才只剛坐穩,沒來得及拉被子,大半便被她風捲殘雲地攏到了自己身上,像個人形蟬蛹挺屍在旁。

他見狀深吸了口氣,忍着脾性沒發作,只投下視線冷眼睇她。

或許是隋大將軍的目光過於怨毒,商音隔着層被褥還背對着他,竟能感覺到如芒在側。

周遭冷凝的氣氛使人猶豫,她終於慢條斯理地轉回來,迎着上頭壓迫感十足的眼風,勉為其難地分了一半毯子過去,還很大方的樣子:

“喏,給你吧。”

隋策這才收了眼裏的刀子,沒急着去接她遞來的毛毯,反而甚為不解道:“我就納悶了,你憑什麼覺得我一定會對你怎麼樣,我看上去很像一個色中餓鬼嗎?防我跟防賊似的。”

商音把蒙頭的毯子往下一扯,露出臉,語氣理所應當:“我這麼好看這麼貌美,你對我有非分之想不是很正常嗎?”

他聞言只覺呼吸都有點噎,翻了個白眼:“你還真對自己有夠自信啊,咱倆又不是沒同床一起睡過,我上回是冒犯你了還是輕薄你了?……講清楚,不準睡!”

說完把她企圖再拉上去的被褥又拽了下來。

商音沒辦法,同他據理力爭:“那是因為上次時間太短,沒能給你做出反應的機會,誰知道之後會如何……”

“這和時間長短還能扯上關係?”隋策聽得拳頭都快硬了,“合著時間再長些,我就要餓虎撲食,不知廉恥了是吧?”

他忍不住替自己鳴不平,“在你心裏,我就是這麼個下流卑鄙的混蛋嗎?”

商音別開視線,努着嘴小聲辯解:“那倒也不是……”

隋策氣性一上頭,頓覺有必要自證清白,他忽然坐起身,把軟枕往邊上一挪,和她的正好劃出條涇渭分明的界限,言詞斬釘截鐵,“便以這條縫隙為界,今天晚上我若是過線半寸,接下來在行宮的半個月都打地鋪。”

她當然求之不得:“這可是你說的。”

隋策挑眉點頭:“絕不反悔。”

說完將白狐毯拉到胸前處給自己蓋好,理了理身後的枕頭。

商音也不遑多讓,埋首朝裏邊兒一滾,扔了個後腦勺給他。

不過隋策並沒真的躺下去,他怕和商音眼對眼的尷尬,只靠在軟枕上半倚着休息。

窗前的燈盞很快就僅剩微弱的一點星火,屋內有驛館外不甚明亮的燈光,以及昏暗的夜色。

四處都頗為安靜,倒是雨越下越大了,城郊草木豐茂,雨打枝葉的聲音便尤其清晰,稀里嘩啦地像是長河奔流。

約莫是被吵得心浮氣躁,隋策闔着雙目,發覺旁邊的商音翻了個身。

她先是背靠牆壁,繼而又轉過來面向著他,沒多久再翻了回去。

今夜不知怎的,明明是冬雨,卻下出了春雨的氣勢。

商音蜷成一團,耳邊“唰唰”的滂沱濕漉漉地砸在窗外,每一聲都像是於自己近在咫尺。

她眉頭皺得厲害,某種熟悉的窒息感在情緒中開始蠢蠢欲動,長蛇般盤旋纏繞住心口。

而後絲絲縷縷地收緊。

她心跳得急促,下意識地要去找今秋,可略一側臉,才想起身邊睡的是隋策……

噢,她們現在不在公主府,在官驛……

別無他法,商音只好扭頭咬牙,勉力讓自己冷靜一點,靠緊閉雙目試圖快些進入夢裏。

偏在這時,一道豁亮的光清清楚楚地投在她正對的牆面上。

隋策睜開眼,感覺到她似乎打了個激靈。

然而驚雷終究是沒響起來。

商音眼目張惶地盯着方才慘白一片的四壁,彷彿有什麼餘悸高懸在頭頂,下一刻猝不及防的轟鳴之聲就能震天動地。

她戰戰兢兢地在等。

可老天爺好似故意捉弄人,雷不見得落下,電光卻一陣接着一陣,有心要叫她徹夜提心弔膽。

天地輕易不可為凡人所測,那麼驚人的一片亮光,不知從何處而起,也不知因何而生,短短一霎就能照亮黑夜,席捲江河,想想便萌生出一絲渺小如虻的恐懼。

商音忍不住再掉了個頭,轉到他跟側。

隋策正有些不耐地擰着眉心要抱怨,剛垂下眼瞼,冷不防看見她低首縮在自己胳膊下,那方逼仄的陰影處。

戒備又緊張的姿態,像極了一隻劍拔弩張的刺蝟。

他微啟的嘴唇漸次合攏,一瞥窗外忽明忽暗的天,突然不動聲色地側了下身形,佯作換姿勢的模樣,稍抬了抬肩臂。

男子寬闊的體魄罩在頭頂,擋住了透窗而入的電急流光。

彷彿多了片遮蔽的屋瓦,商音瞬間覺得好多了,她先是偷偷抬眸瞅了隋策一眼。

見青年依舊睡得很熟似的,便暗戳戳地往他胸前再挪了點距離,動作偷摸又心安理得。

隋策輕掀起半隻眼皮,居高臨下看得分明,他也不戳破,似是而非地輕牽嘴角,仍枕好自己的胳膊,接着淺眠。

這一夜的雨把整個城郊都下清澈了,早起時空氣里都帶着沁人心脾的草木自然香。

商音是被今秋叩門叫洗漱的動靜喚醒的。

她給老天爺的閃電耍弄了一個晚上,就怕那雷落下來,一時間隋某人都不是影響她好眠的第一位了,只要別再電閃雷鳴,兩個隋策她也認。

大清早,又是冬天,難免會賴床。

二人此起彼伏地打着呵欠起身,皆有點犯困。

隋策比她精神好幾分,坐在邊上手搭着膝頭,側目望着她笑。

商音披頭散髮迷迷瞪瞪的,根本不想理他。

“幹嘛?”“我說,公主殿下。”

他掌心托着面頰,歪頭揶揄道,“您這夜裏的睡相可不敢恭維啊。”

“什麼啊。”她不悅,“我又沒有磨牙。”

隋策不答,只揚了揚眉峰示意她自己看。

商音順着對方的視線一低頭,發現掌心正摁在那道“楚河漢界”上,迷濛的眼神登時一清明,立刻做賊心虛地把手撤開。

她理虧地抿抿唇,掩飾性地梳理耳邊的髮絲,而後想到——

反正承諾打地鋪的人也不是她啊,過一下界又怎麼了。

如此一琢磨,愈發認為有理有據,便十分高傲地沖他一“哼”,下床梳洗去了。

*

天已經放晴,昨日滿空的烏雲此刻蕩然無餘,看樣子應該能晴上十天半月。

書生在草叢裏捕捉到些許暖意,睜開眼時,日頭高掛在蒼穹之中,陽光大盛,時辰儼然不早了。

他倉皇起身,夜間風驟雨急,想是冬寒入體,不知不覺自己竟睡了過去。再一打量那西行的車馬,只見人與物有條不紊地趕着路,乍然瞧着也分不出是哪位的大駕。

天子的車輦必定有錦衣十三衛護送,他若冒失出現,多半尚未開口就會被當做刺客斬殺。

書生原是打算去尋太子的儀仗,但看眼前這陣勢,恐怕太子都啟程大半日了,再要追料想追不上。

他在官道旁的密林間尾隨了片刻,只片刻,已累得氣喘吁吁,體力不支。

畢竟一天一夜未進水米,再加上淋了整宿的雨,連這幾步路都是拼了老命。

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時,書生望見一抹大紅和一抹大青不緊不慢地開道而來。

那是紅彩畫雲鳳傘和青孔雀圓扇,這般規制的鹵簿,其後定是公主們的車輿。

他暈沉沉的思緒當下驚人地飛快盤算着。

長公主宇文泠獨善其身,膽小怕事,從來都是個守着一畝三分地自掃門前雪的人;四公主宇文笙更不必提,驕奢淫逸,心胸狹隘,聽說還喜歡挖人心肝來吃……倒是三公主宇文姝在民間風評頗佳,不僅平易近人,還博施濟眾,十分的嫉惡如仇。

幾番權衡之下,擺在他面前的路便顯而易見了。

書生鼓足了勇氣,算着長公主的儀仗剛剛過去,便跌跌撞撞奔向了第二輛馬車。

“在下想求見公主殿下!”

“小生有要緊之事,性命攸關,還望能見殿下一面!”

“殿下!……”

商音捧着手爐,剛翻完近來各地的要聞軼事,端起一杯溫好的熱酒想潤潤喉,面前的帘子“唰”一聲給人猝不及防地撩開。

一個滿身朔風,寒意冷徹的人輕車熟路地竄了上來,擠到她旁邊坐下。

那股冬日蒼山似的冰雪之氣驟然在狹小的四周擴散開。

對方兩手一搓,便動作熟練地順走了那杯酒,暢快地一飲而盡,點評道:

“嗯,這酒不錯,挺甘醇。”

商音把一沓信紙擱下,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怎麼在這兒?”

“不是要盯羽林衛嗎?”

“是巡察各處的安防來着。”隋策放好杯盞,“半途遇到陛下,說叫我別老忙公務,回來陪陪你。我沒辦法啊,只有提前收工了。”

她嘀咕道:“我有什麼好陪的……”

“我瞧着也是——嘶。”他坐着人家的車,倒還挺會挑三揀四,“你這熏的什麼香,那麼悶。”

商音:“我哪有熏香了,分明是煮酒的味道。”

隋策睇眼不信她,“‘郎官清’豈是這個香氣?我對酒可比你熟,準是你今早起來又讓今秋在衣服上熏了什麼……誒,冷死了,給我也抱抱。”

說著撈過商音懷裏的手爐。

“喂……”

前頭數丈之處。

宇文姝這陣子本就心情懨懨,好容易得到鴻德帝的恩准,向梁皇后求了個請,許她同往行宮,結果出來不到一日,竟染上了風寒,真是禍不單行。

她滿腔的鬱氣無處發,正摁着眉心頭疼呢,就聽得有人在外大嚷大叫。

“三公主!三公主!……”

禁軍的嗓門比來者還要刺耳,高聲喝止:

“什麼人,膽敢衝撞公主的鳳駕,活膩了是不是!”

對方惶急解釋:“小生並非歹人,小生是來伸冤的,求求軍爺,讓我見見公主……”

他扒拉着橫在胸前的刀兵,直衝車門墊腳呼喊:“三公主,柔嘉殿下,小生是清白人家,身負冤屈,還請公主替我做主!”

宇文姝耳朵里的嗡鳴被他喊得愈發肆虐了,頭一陣陣的疼,緊皺着額心開口問:“萬統領,何事喧嘩?”

負責護送的禁衛長上前回稟。

“啟稟公主,前方官道有人攔駕,說是……想求見殿下。”

宇文姝不大在意道:“來者是什麼人?”

“尋常書生,不知身份。”

她聽罷更加不耐,想到前不久災民闖城之事害得自個兒挨了頓罵,不禁心煩意亂地揮手:“打發走,哪裏來的刁民,真是愈發猖狂了。”

“不見,把人丟遠些,免得驚動聖駕。”

禁衛長得了令,指揮着兩名下屬抬着那書生的胳膊便將他扔至官道一旁。

年輕人卻天生有股不服輸的犟勁,他此刻熱血迎頭,不知何處來的氣力,原地掙扎片晌又再度爬起身,踉蹌着奔上去。

這會兒柔嘉殿的人馬已經行了一段距離,他暈頭轉向,仍舊見車就喊:

“小生要見公主!”

“求公主開恩,小生有冤情陳訴!”

“求公主……”

商音這廂正同隋策爭執着到底是她身上熏香過濃還是他凍壞了鼻子嗅覺有問題,窗下就聽今秋輕輕打斷。

“殿下,那邊有個讀書人……形容挺狼狽的,滿口嚷着,說是要見你。”

她不解地轉過眼來,覺得稀奇:“見我?”

繼而想了一想,“什麼緣由?”

大宮女搖搖頭,“沒細說,似乎有什麼隱情……”

她和隋策對視一番,應承道:“帶他過來吧。”

今秋道了聲是。

不多時兩個羽林衛架着個奄奄一息的男子,抱拳復命:“公主、將軍,此人脈象虛滑,剛剛暈了過去。”

商音隔着半掀的帘子伸頭張望,“臉都白青了……今秋,找人喂他點熱水。”

婢女將溫好的熱茶照顧他喝下去,腹中有了暖意,書生的面色果然稍顯好轉,不多時睜眼蘇醒。

他神識依舊模糊,眼珠子在四周人身上轉悠了一圈,看見了停在面前的車駕。

彷彿抓到救命草,書生虛弱且欣慰地開口:“敢問……尊駕可是柔嘉公主?”

“不是。”

商音端起姿態,頗為高傲地回答,“本公主封號重華。”

書生:“……”

他聞言兩眼一翻,一聲沒吭地又栽倒在地。

商音:“???”

她不可置信地去問隋策:“他這一聽見我的名號就暈是個什麼意思?我有那麼可怕嗎?”

青年靠在那裏輕笑:“誰知道呢。”

作者有話要說:這麼怕打雷,你上輩子莫非是小椿?()

咳,看完這章大家可能會疑惑為什麼一個冬天下雪的地方會下雨,一個冬天下雪的地方不僅下雨了還閃電。

沒錯,不用懷疑,都是劇組特效。

作者覺得這裏該下雪了,它就一定要下雪,該下雨了它就必須得下雨!

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為偉大的愛情讓道!(大義凜然.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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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夾子處刑,更新時間臨時改到晚上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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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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