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舔狗
接下去的路程之中,他們再沒有見到過半個人影。
沒有活人,也沒有伺機埋伏在暗處的人。
屠殺者已經撤走很久了。
楚辰離和穆言深回到事先約好的露營地。
車停在小路邊,不遠處空地上生着火堆,旁邊圍坐着三人。
其中一個是陌生的女人,身上披着薄毯,手裏捧着杯子,杯子裏是還冒着熱氣的溫開水。
這待遇比他們四人平時好多了。
等到走近了一些,看到火堆旁映照出的那張臉,楚辰離和穆言深也立刻就明白過來為什麼她待遇那麼好了。
這個年輕的姑娘長得很像花瑾。
或者應該換一個說法——她長得很像花瑾的妹妹花瑜。
花瑾和花瑜是雙胞胎兄妹,前後只間門隔了幾分鐘出生,雖然是異卵雙胞胎,但據說從小就相像到父母都很難辨認出來誰是誰,直到後來青春期開始發育,從身高上就拉開了差距,這才沒人再錯認他們。
花瑜也是他們的隊友。
但兄妹倆並不是一開始就待在一起,而是在遊戲中後期倖存者大匯合的時候,才意外地發現了對方。
在那之前,花瑾一直以為妹妹和其他的家人都已經死在了天災初期。
之後一直到進入最後一關之前,花瑜都還活着。
但要問她有沒有通過最後一關……誰也不知道。
賀子月沒有查到關於她的任何消息。
要麼是她自己足夠小心謹慎,沒有留下任何活動的痕迹,要麼就是……
或許根本沒回來。
花瑾自己都不知道還能去哪裏找妹妹,而隊友的事又迫在眉睫,他也只能暫且壓下擔憂與疑慮。
其他人在他面前都有意避開這個話題。
直到這個長相相似的姑娘突然迎面撞上來。
長得像,但不是。
花瑜個子比她高,相貌比哥哥更柔和,但要比眼前這個姑娘更英氣一些。
被賀子月和花瑾救下來的女孩子自稱是臨楓基地研究室的研究員,名叫鍾懷玉。
“……我、我本來在實驗室里記錄數據,結果那群人突然衝進來,拿着槍四處掃射,一邊翻找什麼東西,其他人都死了,我躲在辦公桌下面的柜子裏,他們沒發現我,才逃過一劫……”
鍾懷玉握緊了杯子,臉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仍是怕得發抖的樣子。
“還有、還有,他們還把我的弟弟帶走了,說什麼實驗素材……”
花瑾看着她的臉,神情恍惚,卻說不出話來。
賀子月只得承擔起了溝通交流的任務:“那他們後來怎麼又發現你了?”
鍾懷玉咬了咬下唇,拿過旁邊的資料,遞給她:“可能是因為這個。”
“我本來已經逃跑了,但是後來又想起實驗室的保險櫃裏還存放着這些機密資料。”她說著頓了頓,有點不敢直視另外兩人的眼睛,聲音越說越小,“我、我想拿這些資料去換我的弟弟。”
結果就在她偷偷翻找到那些資料的時候,有人發現了她。
她運氣好,跑進了樹林,藏在一棵樹上。
好不容易硬熬到晚上,她覺得那些人肯定已經走光了,誰知道剛準備逃跑,一出小樹林就遇到了守在那裏的人。
要不是後來又遇到了賀子月和花瑾,她可能就直接交代在那兒了。
“謝謝你們救了我。”鍾懷玉感激地說道。
“沒事,本來也只是順路。”賀子月擺了擺手,一邊隨手翻開鍾懷玉遞來的那些資料。
資料里穿插着很多專業術語,似乎是基因方面的研究。
賀子月對這方面的知識了解不深,但從標題以及一些案例引用大概能猜出來,這份資料研究的是異種和覺醒者的變異起源。
快速地翻到最後,作者推導出了一個結論,即異種感染以及人類覺醒在基因上呈現出了相似的進化特性。
而且人類的基因進化進程要比異種更快一步。
下一份在此基礎上只起了個頭,意在研究有沒有可能從源頭上逆轉這場進化。
賀子月抬頭看了眼鍾懷玉,她仍然顯得有些忐忑不安。
不過她畢竟剛剛死裏逃生,而且還親眼目睹了一場屠殺,心裏感到害怕不安也是很正常的事。
花瑾全程都怎麼說話,只是看到鍾懷玉杯子裏的水喝完了,又給她倒了一杯。
鍾懷玉小聲說了句“謝謝”。
花瑾下意識朝她擠出了一個微笑。
賀子月瞥見楚辰離和穆言深站在不遠處,但沒有吭聲,繼續問鍾懷玉:“那你接下去有什麼打算?”
鍾懷玉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地掃過花瑾,說道:“我的家人都已經不在了,基地的人……也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的倖存者,我……我現在只剩弟弟一個親人了,我想去找弟弟,你們、能麻煩你們帶我一程嗎?”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我現在身上沒有什麼可以用來交換的東西,但是,但是我也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以後我一定會想辦法報答你們的,如果我還能活着的話……”
其他三人同時看向了花瑾。
花瑾臉色僵了僵,嘀咕了一句:“看我幹什麼,這車又不是我自己的。”
就是不反對。
同不同意看其他人的意思。
賀子月問:“你知道你弟弟被抓到哪兒去了嗎?”
鍾懷玉點了點頭:“應辰基地。那些人都是應辰基地的人。”
穆言深語氣驚訝地插話道:“那不是跟我們正好順路!”
鍾懷玉這才發現不遠處還站着一個人,轉過頭看到穆言深走過來,不由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往花瑾那邊退了退。
“請問你是……”鍾懷玉帶着疑問的神色上下打量着穆言深。
“弟弟。”楚辰離隨口接道。
鍾懷玉的視線又移到楚辰離的身上。
從頭打量到腳,最後定格在他的臉上。
“你長得真好看。”鍾懷玉脫口而出。
“謝謝。”楚辰離笑了一下。
鍾懷玉有點不好意思地紅了下臉色。
“這是小穆,這是阿離,算是我們的弟弟。”賀子月給他們互相做了簡短的介紹,然後詢問其他人的意見,“鍾小姐也想去應辰基地找她的弟弟,我們要不要帶她一起走?”
穆言深問:“車上還有位置嗎?”
花瑾說:“我可以坐到後面擠一擠。”
穆言深很嫌棄:“我不想跟你擠。”
楚辰離說:“那我坐中間門。”
穆言深:“……”
賀子月也說:“這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總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吧,就算沒有追殺的人,還有狼啊虎的,萬一再遇到之前那種喜歡先鑽進你皮膚再慢慢吸血往外長出嘴然後啊嗚一口啃掉半個腦袋的……那多可怕。”
鍾懷玉聽得臉色發白,結結巴巴地問:“真的有這樣的異種?”
賀子月點點頭,忽的意識到什麼似的,安撫性地看了她一眼:“哎呀這種噁心的東西跟你這麼個小姑娘說是不太好,不過你放心,只要不亂跑,我們不會隨意丟下你不管的。”
鍾懷玉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連連點頭,下意識抓住了賀子月的衣角。
穆言深嘀咕:“後備箱不是還空着嗎?”
楚辰離斜了他一眼:“你比較想躺後備箱?”
花瑾心不在焉地接道:“真的嗎,那太好了,後座我跟阿離坐,正好還寬敞一點。”
穆言深憋了半天,妥協地說道:“我覺得擠一擠也不是不能忍受,反正也沒多遠了——不過我個子高,我坐中間門。”
楚辰離沒有意見:“隨你。”
幾句話間門,他們便決定下來帶鍾懷玉一起走了。
鍾懷玉連連道謝,高興得眼眶微紅。
商量完鍾懷玉的去留問題,他們就要開始考慮晚飯的事了。
前一晚沒吃完的熏肉乾還剩了一部分,但車裏剩下的水肯定是不夠的,還要另外考慮之後途中應急的問題,所以晚上停下來休息時,他們都會優先考慮有水源的地方。
但現在因為鍾懷玉這個意外,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去找水源。
鍾懷玉滿臉歉意:“抱歉,我平時很少下山,不知道附近哪裏有水源,幫不上你們的忙。”
穆言深站起身,將幾枚野果丟給花瑾,一邊說道:“我剛剛跟阿離散步回來的時候,看到樹林西面有條河,大概幾百米遠。”
楚辰離正準備起身去跟他打水,又被他按回去。
“阿離你今天走了那麼多路辛苦了,先好好休息,這種苦力活交給我們來辦就行了。”穆言深又提醒花瑾,“你給阿離看看傷。”
花瑾一愣:“阿離又受傷了?”
“之前的傷。”穆言深說道,“我擔心又複發,你不是說讓他好好休息嗎。”
花瑾鬆了一口氣,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一邊擺手:“我知道了,你趕緊打水去吧。”
正在啃肉乾的賀子月被穆言深強行拖走。
“喂喂喂我飯還沒吃呢!”賀子月倔強地伸手,順走了串上的最大的一塊肉乾,“我好歹是個女人,你對我能不能稍微紳士一點……”
穆言深“呵”了一聲。
嘲諷效果拉滿。
賀子月氣得要去打他,奈何不幸手不夠長,肢體靈活性也不夠,只能恨恨地繼續啃着自己的晚飯。
原本她還以為穆言深是有事想私下跟自己說,但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找到了一條小溪,摸着清涼,像是從山上引下來的山泉水。小溪距離露營點直線距離都有幾百米,中間門還隔着樹林,幾乎聽不到對面的動靜,連火光都看不真切。
穆言深去打水,賀子月就蹲在一旁拍蚊蟲擺爛。
“你覺得那個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賀子月問。
“你覺得呢?”穆言深反問。
“說不定只有名字是真的。”賀子月嘀咕道。
至於為什麼明明覺得鍾懷玉可疑,還要把她留下來……原因也正如他們所說的那樣。
這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裏等於推着她去送死。
現在他們趕時間門去救方洗羽,更沒有時間門專程送她去別的基地。
哪怕她只有千分之一的幾率是個完全無辜的單純好人,只要她沒有率先向他們表露出惡意,他們就不可能真的放任她在自己面前去送死。
也可以說是喜歡多管閑事的壞習慣。
那樣殘酷的遊戲也沒能把他們完全變成絕對利己者,更別說現實里了。
倒不如說正是因為這種“壞習慣”,才讓他們變成了一起活到最後的同伴。
更何況她長得那麼像花瑜。
花瑾肯定是很捨不得看着她去死的。
但真的和假的,隊友和外人,他還是能分得清楚的。
賀子月又問起山上基地的事。
因為有了槍,救人的事就交由她和花瑾去做了,而基地那邊情況未明,楚辰離怕他們應付不來,便獨自去查探了基地的情況。
穆言深是主動跟過去的。
整個臨楓基地只剩下出入口燒得漆黑的一塊招牌,以及那件血衣,除此外便再看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賀子月皺眉:“這麼巧?”
巧到與應辰基地有關的事全叫他們一塊遇見了。
“那個基地裏面的事不好說。”穆言深不置可否,“但那個女人,是衝著阿離來的。”
賀子月動作一頓。
她看了穆言深一眼。
夜色昏沉,手電筒的光照過去,穆言深也只是眯了眯眼睛。
從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來什麼生氣的情緒,以至於賀子月一時不敢確認他到底說真的,還只是在跑火車。
但轉念一想,跟阿離有關的事情,他是很少拿來開玩笑的。
賀子月有點急了:“你怎麼不早說?”
穆言深問:“早說又能怎麼樣?”
賀子月理所當然地說:“那就不救了啊。”
多管閑事也要建立在隊友安全的基礎之上,他們是不會拿隊友的安危去滿足自己的拯救欲的。
穆言深笑了一下,問:“你就不好奇嗎?”
賀子月問:“好奇什麼?”
穆言深慢條斯理地說:“為什麼他們突然之間門對阿離這樣‘上心’。還有……”
他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她為什麼對我們這麼了解。”
跟花瑜長得那麼像的女孩子,真的只是巧合嗎?
兩人回去的時候,鍾懷玉正問到楚辰離和花瑾是怎麼認識的。
楚辰離說是偶遇。
花瑾不怎麼想談這個話題,找了個由頭岔開了。
抬頭看見賀子月和穆言深回來,他連忙迎上去,接過賀子月手裏那壺水,叫她去車上好好休息一下。
距離天亮不剩幾個小時了,隔天起來還要趕路。
花瑾守前半夜,楚辰離和穆言深守後半夜。
沒人要求鍾懷玉跟着一起守夜,但她還是強撐起了精神,陪着花瑾聊了一會兒天,說到最後沒話聊,就說起弟弟的事情。
說到一半的時候,她腦袋一歪,靠在花瑾肩上睡著了。
花瑾身子一僵,但到底也沒有直接將她推開。
再一抬頭,就見楚辰離和穆言深正坐在對面,齊刷刷地盯着他看,眼底一片清明,壓根不像是剛睡醒的樣子。
花瑾莫名有點窘迫。
楚辰離笑了笑,主動移開了視線。
穆言深只是挑了下眉,也是一臉沒興趣的樣子,低頭去撥弄起火堆。
花瑾想解釋些什麼的話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來,只得無奈地嘆了口氣。
等到他也去休息,留下楚辰離和穆言深兩個人,坐在火堆旁邊低聲咬耳朵。
“阿離你有什麼頭緒嗎?”穆言深問。
“什麼?”楚辰離不解。
“到底什麼人這麼‘喜歡’你?”後面三個字被他說得抑揚頓挫陰陽怪氣,“趕着路還能被人纏上來。”
楚辰離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沒感覺到她有惡意。”
“除了偶遇,你可以認為她說的都是真的。”穆言深說道,“但她不是個壞人,不意味着逼她這麼乾的人也不是。”
楚辰離想了很久,不怎麼確信地說道:“向壬曦?”
穆言深不掩不屑:“他沒這麼大本事。”
楚辰離搖了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進入遊戲之前我認識的人,現在就只剩葉瀾舟一個人。”
但葉瀾舟同樣也沒那個本事。
他管理一個基地都夠嗆了,別說再把手伸這麼長。
穆言深有些遺憾:“如果真是他就好了,沒那麼難對付。”
楚辰離嘆了口氣,點了點頭:“說的也是。”
未知的才是最麻煩的。
火光映照着他們的面容,有那麼一瞬間門,楚辰離也會恍惚一下,以為自己還在遊戲裏面。
值得信任的只有身邊有限的那幾個隊友。
遊戲之中的人物有好有壞,但無一例外都是過客。
他們心底也都秉持着這樣的認知,所以很難再與隊伍以外的人締造出更深的聯繫和感情。
這樣的習慣好像也從遊戲裏延伸到了現實。
隊友在身邊便覺得安心,哪怕有心思不明的外人插入進來,他們也沒有什麼忐忑與不安,一個眼神便明白彼此的意思。
光這一點,已經不會再有更多的人能做到了。
楚辰離驀地想起剛準備離開南州基地的時候。
當時他問小白要不要一起走,一是因為對方的善意,二是擔心他的能力,如果一直留在南州基地被人發現,恐怕不會有什麼好的下場。
小白想也不想就搖頭。
除了留下來幫他打掩護,他也很清楚,楚辰離與那些同伴們的隊伍中,根本沒有留給他的位置。
最好的結果無非就是暫時同行一段時間門,然後將他送去更有包容性更公正的新基地。
十年同生共死的感情,不是一兩天的善意就能夠匹敵的。
楚辰離沒有強求,因為小白的擔憂是實情。
穆言深歪了歪身子,靠到楚辰離的肩上,低聲問他:“你在想什麼?”
楚辰離說:“小白。”
穆言深埋怨:“他有什麼好想的,現在活蹦亂跳的。不如多想想我。”
楚辰離瞥了他一眼:“你不是就在這裏嗎?”
穆言深哼哼兩聲,對這個回應並不滿意,但也只敢耍賴趴在他身上不動。
“你想的人也太多了……”他低聲自語。
隊友要想,已經分開的前任要想,就連只相處了幾天的路人也要想。
留給穆言深的空間門就更少得可憐。
他多希望楚辰離能只看着、想着自己一個人。
可是不可能。
也正是因為知道不可能,所以才“希望”。
楚辰離伸手拍了拍身邊那隻人形大狗的腦袋,安撫道:“放心,遇到危險我會保護你的。”
穆言深:“……”
喜歡上一個武力值過分強的人就是這樣的壞處——
他連反過去說“我保護你”的底氣都沒有。
穆言深磨了磨牙,心底萬般思緒翻湧,最後也只化作了一聲嘆息。
吉祥物就吉祥物吧。
能一直待在他的身邊,一直看着他就足夠了。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穆言深低聲說道,“無論‘真相’是什麼。”
楚辰離動作一頓,半晌“嗯”了一聲:“……好。”
……
與此同時,另一條公路上。
南州基地的車隊連夜疾馳,不斷朝着應辰基地的方向靠近。
雖然他們帶足了裝備,但畢竟是遠距離地長途跋涉趕到別人的大本營,況且應辰基地原本就是個不亞於南州基地的大型基地,即便沒有像葉瀾舟這樣有名的強者,一些精良的裝備武器絕對是不缺的。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艱難的硬仗。
跟葉瀾舟來的人基本都是自願,要麼是無條件地追隨葉隊長,要麼就是聽到收編中央基地的風聲,想要跟着過來掙功勞分。
所以當他們看到向壬曦也跟在葉瀾舟身邊時,心底雖然不滿,卻也都沒有說什麼。
不過排斥的態度也並不是那麼容易這遮掩的。
葉瀾舟看得出他們的不滿,於是主動跟向壬曦一起去了最後一輛車上,除了前面的司機,後車廂里就只剩他們兩人。
按照開路的頭車的估算,大約隔天下午他們就能到達應辰基地附近了。
葉瀾舟對於這次任務沒什麼底,再加上牽挂南州基地大本營無人坐鎮,一路上都有點心不在焉。
跟出來的幾乎就是南州基地最精銳的一批戰力了。
留在基地里的人里,能數得上號的也就一個黃疏音,因為堅持要留下來保護父親,所以她並沒有接受這次的任務。
萬一有什麼突發情況,光靠她一個人怕是很難應付。
“還在想基地的事?”向壬曦問道。“對。”葉瀾舟點了點頭,回過神看了他一眼,不由地問,“你沒睡着?”
“我比較擔心你的狀態。”向壬曦說道,“明天到了之後先找個地方修整一下,最好能找到其他的基地合作。以應辰基地的行事風格,周圍不服他們的應該會有不少。”
葉瀾舟點了點頭:“到時候這些事就辛苦你了。”
向壬曦笑了笑,說:“不辛苦。畢竟事關我們的前程,還有你……”
他臉上笑意斂了斂,自嘲地笑了笑,低聲說道:“我知道之前是我昏了頭了才做出那種事,但其實想想他對我也沒什麼威脅,我原本怕你捨不得最後還是要把他帶在身邊……罷了,過去的事就不提了,這次就當我是將功折罪吧。”
“小曦,”葉瀾舟欲言又止,最後也只是伸手拍了拍向壬曦的肩,安撫道,“你能清醒過來,我很高興。”
在他看來,向壬曦之前做的那些極端的事情都是出於絕對的理智。
畢竟早期的時候他們基地也很孱弱,總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顧慮周全,向壬曦手段確實狠了一點,但從結果來看還是維護了基地的穩定發展。
至於近期發生的事……
葉瀾舟一開始最不能接受的還是向壬曦想要對楚辰離下手的事。
但後來向壬曦突然清醒過來,主動跟他交代了實情,低頭認錯,說想要將功贖罪。
葉瀾舟本來就覺得他可能是太累了,或者壓根就是被潛藏在基地里的變異異種的特殊能力影響了神智,才會做出一系列不理智的事情。
再加上中央基地來人,應辰基地的任務他也需要找人討論。
葉瀾舟在心底已經原諒了他,也願意給他一個彌補過錯的機會,所以才在出任務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帶上了他。
沈玄意也只是額外跟他確認了一遍名單,並未阻撓。
所以除了幾個隊友的迴避以外,向壬曦這一路走過來還算順利。
但向壬曦卻並不這麼認為。
葉瀾舟已經本能地對他有所克制保留,也不會像過去一樣不問清是非便無條件地先安慰他,說不是他的錯。
現在只是一條裂痕,如果不及時彌補,往後只會變成橫亘在他們之間門的溝塹。
名聲以後還有機會再賺,但葉瀾舟就沒有第二個了。
但要徹底抹銷那條裂痕,關鍵還在於楚辰離。
葉瀾舟以為楚辰離是被應辰基地騙了,所以偷偷跑去了應辰基地。
他們私下偷摸聯繫的事還留下了一些端倪。
應辰基地應該是看中了楚辰離昏睡者的身份,想要拿他做研究,便假意許諾他幫他覺醒,好讓他能夠光明正大地留在葉瀾舟身邊,不再叫別人輕視唾棄。
前因後果行為動機看起來都合情合理,葉瀾舟都挑不出錯漏。
葉瀾舟心裏懊惱,又生出許多愧疚。
這正是他最擔心的事情。
所以之前他對外也有意隱瞞楚辰離的事,就是擔心他被有心人盯上。
中央基地雖然也盯着楚辰離,但他們好歹沒有明說用於實驗。
而且他們也表現出了跟清醒着的楚辰離溝通的意向,說不準只是配合研究,但不會嚴重到傷害身體的程度。葉瀾舟最終被向壬曦說服,也開始覺得楚辰離去中央基地更安全一些。
所以他反倒更堅定了接下應辰基地的任務的心。
籌備好一切出發之後,他們日夜兼程,司機輪流換班,一路上走得很快。
距離應辰基地越近,向壬曦也表現得越坐立不安。
葉瀾舟本就滿心憂慮,心神不寧,見狀只以為他是真心悔過,所以擔心楚辰離的安危,心底反倒覺得欣慰。
卻全然不知向壬曦興奮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應辰基地為了拉攏他合作,向他透露過一個秘密。
他們懷疑楚辰離跟天災的降臨有所聯繫。
正在苦惱如何讓葉瀾舟徹底死心的向壬曦瞬間門看到了希望。
——如果葉瀾舟發現,楚辰離是天災的罪魁禍首,他還會像現在這樣“愛”他嗎?
……
天光微亮。
鍾懷玉驚醒過來的時候,一抬頭就看到楚辰離和穆言深坐在火堆旁的背影。
火堆已經熄滅,正斷斷續續地冒着一些白煙,火堆旁邊的人相互依偎在一起,姿態親密。
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醒着,也沒個動靜。
鍾懷玉從地上站起來,被清晨的寒風吹得一個哆嗦,連忙又撈起滑到地上的毯子裹上。
走近了兩步,她才聽見穆言深正跟楚辰離說話。
嘴唇幾乎貼着身邊人的耳朵,聲音也壓得很低,好像在說什麼秘密的悄悄話一樣。
鍾懷玉下意識豎起耳朵,幾乎挪到兩人身後,才聽見穆言深正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楚辰離的前任。
從花心雙標腦子不好使到外貌年紀不靠譜,部分言辭已經可以直接打上人身攻擊的標籤了。
而且還附帶拉踩。
嘲諷一句葉瀾舟,就要順便誇自己一句“聽話”。
絕對阿離說東他絕不往西,外出回來第一句話一定是先跟阿離問好,但凡頭疼腦熱,一定克服萬難趕到身邊陪伴安慰……
說得自己好像新時代十八孝好男友。
鍾懷玉:“……”
再看看穆言深的臉,青春靚麗帥氣逼人,還很會撒嬌。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倒也確實有點在這方面自傲的標準。
賀子月從車上跳下來,看到鍾懷玉正站在那兒發獃,便叫了一句:“鍾小姐,你在這兒發什麼呆?如果想洗漱就抓緊時間門,我們一刻鐘之後就出發了。”
花瑾剛從河邊接滿了水回來,迎面撞上鍾懷玉的時候,下意識朝她露出了一個溫和的微笑。
“現在最好稍微洗漱一下,如果沒什麼意外情況的話,我們直到晚上才會再停下來休整。”
“啊好!”鍾懷玉連忙點頭,她也不想因為耽誤幾人的行程而被中途踢下去。
她下意識又往楚辰離和穆言深那邊看了看:“那他們?”
“他們已經準備好了。”花瑾答道,“他們一般都守後半夜,剛剛就是阿離他們叫我們起來的。”
守後半夜相對來說是比較辛苦的。
鍾懷玉又回頭看了眼穆言深,覺得他看起來比楚辰離要精神一些,兩人這會兒已經上了車,楚辰離靠着車窗閉目養神。
想起剛剛聽見的那些話,鍾懷玉還是沒忍住心底的好奇,壓低聲音多問了一句:“他們兩個人是那個……一對嗎?”
“咳咳咳——”花瑾被嗆了一下。
“啊……不是嗎?”鍾懷玉有點茫然地看着他誇張的反應,以為自己猜錯了,連忙道歉,“抱歉,我還以為他們……”
“暫時還不是。”花瑾擺了擺手,緩了口氣,提醒道,“不過這話你可別在小穆跟前說。”
多扎心。
花瑾頓了頓,飛快地掃了穆言深一眼,見他沒注意到這邊,湊過去壓低聲音說道:“小穆在這種事上挺小心眼的,你可別惹到他。”
鍾懷玉伸手捂住了嘴,連連點頭。
“那我先去洗漱一下。”她從指縫裏漏出點聲音來。
賀子月與她擦肩而過,正好看到剛才兩人神秘兮兮地說話的一幕,不由看了花瑾一眼。
“你們剛剛在聊什麼?”
花瑾對賀子月的憂慮全然不知,聞言沒忍住笑了一下,但沒敢笑得太明顯,盡量小幅度地指了指穆言深和楚辰離的方向。
“她剛剛問我,小穆和阿離是不是一對。”花瑾是憋着笑說的這句話。
“噗。”賀子月也差點被嗆到。
她轉頭看了眼鍾懷玉離開的方向,暫時更新了一下對她的印象:“膽子真大。”
就連他們這些朝夕相處的隊友,都不敢隨便當著穆言深的面調侃這個話題。
倒不是迴避或者看不出來——
在遊戲裏的時候,穆言深對楚辰離的心思都快在臉上寫出一整封怨夫版情書了。
也就只在楚辰離面前裝得挺好。
都快憋成王八了。
不過不憋着也沒辦法,那會兒楚辰離壓根沒有半點談戀愛的心思,滿心執念都是葉瀾舟,穆言深壓根沒機會。
其他人也不願意楚辰離為難,所以也從不拿這件事調侃他。
至於穆言深……那就只是單純說出來太扎他的心,容易把人給得罪了。
穆言深這人是很小心眼且記仇的。
賀子月想了想,又說道:“不過現在阿離不是跟那個姓葉的分開了嗎,說不準小穆還有機會啊。”
花瑾卻並沒有那麼認同,聞言眉頭微蹙:“你真的覺得阿離跟小穆在一起是好事?”
賀子月問他:“你對小穆有意見?”
花瑾搖了搖頭:“但我總覺得……執念太深不是什麼好事。”
就像楚辰離對葉瀾舟。
也像是穆言深對楚辰離。
但凡楚辰離心理素質差上那麼一些,面對葉瀾舟那樣的反應,怕是早就要崩潰了。
他是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的人,在感情回應上的要求更是低得令人髮指。
楚辰離是很容易知足的人,說“想再見一面”,就僅僅只是再見一面。
只要已經見過對方最後一眼。
只要對方還活着,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穆言深卻是跟他截然相反的另一個極端。
“如果哪天小穆要為了阿離去毀滅世界我都不覺得奇怪。”賀子月說道,“別忘了最初他可是遊戲裏的大反派,要我們的命的那種。其實說起來,他也算是因為阿離才從良了的吧。”
花瑾嘆氣:“這正是我擔心的地方……”
穆言深並不像他們一樣,從小就接受過禮義廉恥道德方面的“正常人”教育。
有些事正常人會覺得不對,他可能壓根沒有“不對”這樣的概念。
花瑾有點擔心某天他會因此傷害到阿離。
賀子月聳了聳肩,表現得並不怎麼在乎:“難道你擔心就能阻止小穆對阿離的感情了?我倒是覺得小穆至少比那個姓葉的好,阿離不准他殺人,他就沒有下過一次死手。”
至少聽話。
賀子月又補了一句:“而且他又打不過阿離。”
花瑾:“……”
花瑾:“你說的有道理。”
突然就沒那麼擔心了呢。
……
與此同時,無人注意到的溪河一角。
鍾懷玉左右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到自己,便飛快地蹲下,藏在生長得茂盛的灌木後面,掏出了隨身的小本子,翻開到新的頁碼之後,依次記錄下同行的四人的名字。
子月,花瑾,阿離,小穆。
每一個名字後面都記錄下了她對這個人的大概印象。
賀子月看起來是裏面最靠譜的。
不僅會開車,生活做飯還有一些雜活都少不了她的身影,之前救人的時候,槍法似乎也很不錯。
是個可以爭取的人才。
花瑾是治療能力者,團隊之中不可或缺的珍貴成員,性格上也比較溫柔體貼。
雖然也有可能是源於部分移情影響。
楚辰離,長得好看,安靜。
他與鍾懷玉交流並不多,鍾懷玉絞盡腦汁也沒辦法從那三兩個字裏總結出什麼信息。
最後就是穆言深。
鍾懷玉仔細回想了一下,發現除了一開始表露出的嫌棄以外,穆言深跟她的交流倒是也不多,大部分時候,她一抬頭就只看到他黏在楚辰離身邊。
黏得寸步不離旁若無人。
至於別的能力或者團隊作用,暫時還看不出來。
鍾懷玉思索了許久,慢慢在他名字後面落筆——
「舔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