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好奇
夜幕降臨。
年輕的女孩子懷裏抱着文件,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去。
一邊跑,一邊緊張地回頭,生怕追殺的人會突然出現。
好不容易跑出了山林,前面就是公路,路面上還有車輪駛過的印記,她心底一松,總覺得自己獲救的希望又大了幾分,殊不知在踏上公路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整個暴露在槍口之下。
“砰——”
幾聲槍響,驚起了林中的鳥雀。
……
與此同時,十幾公里的外的主幹路上。
楚辰離從夢中驚醒,睜開眼睛便看到車窗外飛馳的夜景。
旁邊的穆言深安安靜靜地充當著他的人|肉枕頭。
他也是第一個發現楚辰離的動靜的。
“做噩夢了?”穆言深低聲問他。
“感覺不太好。”楚辰離搖了搖頭,眉頭微鎖。
有種被人窺視着一般的噁心感揮之不去。
楚辰離沒有多說,視線微移,才發現自己一直枕在穆言深的肩上。
“我什麼時候睡着的?”他問。
“一個多小時前。”穆言深答道。
“你需要好好休息,阿離。”花瑾轉過頭,插話道,“雖然你身上的舊傷是治療好了,但你跟小穆畢竟不是通過常規手段回來的,有什麼我沒發現的後遺症也是有可能的。”
這幾天晚上都是除了賀子月以外的人輪流守夜。
但以楚辰離的警覺性,一旦有什麼動靜都是他第一個驚醒過來,凌晨在路南基地附近,也是他先聽見了有人叫救命的聲音。
換句話來說,這段時間他的神經一直都緊繃著。
要不是路上意外的可能性太多,花瑾都要忍不住強制用藥讓他好好睡一覺了。
楚辰離點了點頭,沒有與他爭辯。
遊戲裏養成的習慣,已經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改掉的了。花瑾也知道,不過就是求個心理安慰。
“不過按照現在這個進度,運氣好的話,後天中午之前就能到應辰基地了。”
“最遲兩天半。”賀子月沒忍住又補充了一句,“如果路上沒有別人再向我們求救的話。”
“能不能就只好好開你的車。”花瑾恨不得堵上她的嘴。
這位大佬的嘴巴在某些時候也是厲害得很。
雖然也有她話超級多,也就難免有那麼一兩句正中紅心的可能性在。
賀子月閉上了嘴。
但也只安靜了不到五秒鐘。
“那個什麼臨楓基地,不會是佟隊長指錯路了吧,怎麼這麼久都不見影子?”賀子月嘀咕道,“連點信號都沒有,不太可能啊……”
雖說半路又偶遇了不少異種群的侵擾,但新車性能不錯,還有槍|支|彈|葯的補給,光靠花瑾一個人都能直接應付了,所以一路上他們耽擱的時間並不算太久。
按照佟隊長所說的路程,這會兒也該能尋見基地活動的跡象了。
但他們什麼都還沒有看到。
現在天色已經黑了,天氣還不好,天上星星都看不到幾個。
路邊的路燈基本都是擺設,一路上唯一穩定的光源也只有車燈。他們晚上通常不會一直趕路,一是為了讓賀子月有休息的時間,二來夜裏也不安全,異種群比白日更加活躍,光線不充足的情況下也容易迷失方向。
現在可不是天災前到處都有導航校準路線的時候了。
“最多再開半個小時,再看不到咱們也不能再往前走了。”花瑾提醒道。
賀子月失望地嘆了口氣。
她夢中的大床,又一次化為了泡影。
就在她以為那個基地已經搬家,或者路標已經損壞被錯過了的時候,前側路邊一個大標牌在夜風中搖晃了幾下,“哐當”一聲落地。
賀子月憑藉著出色的視力一眼看清上面的字——晚楓山。
正是佟隊長所說的那個路標。
她猛地打滿了方向盤,將將避開墜落的標牌,刷得拐進旁邊的小路。
“咚”的一聲,花瑾一頭撞上車窗。
抬頭無意間看到後視鏡,就見後座的穆言深非常積極體貼地主動給楚辰離充當了人|肉緩衝墊。
花瑾:“……”
為什麼受傷的永遠只有他。
扎心。
旁邊的賀子月卻很開心。
看見路標,意味着佟亦明所說的那個基地已經近在咫尺。
從路標前面的岔口拐進北側小路,大約十來分鐘的車程就能開到臨楓基地的外圍。
但才剛往裏開了幾百米,他們便逐漸意識到不對勁。
夜風吹進車窗,隱約夾雜着股怪異的味道。
楚辰離愣了愣,將車窗全部降下來,那股燒焦一般的氣味便越發的明顯。
花瑾臉色跟着一遍:“火災?”
很像是發生火災之後的氣味。
越往前走,氣味越濃郁,空氣之中彷彿還殘留着火焰的餘溫。
山林間驀地傳來幾聲槍響。
晚風之中送來幾聲若有若無的“救命”。
賀子月沒忍住伸手拍了下自己的嘴,嘀咕:“我看我們改名成英雄救美小分隊算了。”
話這麼說著,她還是把車開向了聲源處。
……
“救命啊!”
長發的女孩子在林間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身後兩個穿着制服的成年男人舉着槍跟在背後追殺她,嘴裏一邊高聲喊着:“把資料放下!我們留你一條全屍。”
女孩子一邊喊着“救命”,一邊埋頭往前跑。
子|彈擦着她的肩膀飛進樹榦,濺起的木屑驚得她尖叫一聲,一不留神踢到外突的樹根,踉蹌一下摔倒在地,順着陡坡的地勢滾了兩圈,一頭撞到樹榦上。
後面兩個男人愣了愣,對視了一眼,拿着手電筒往山坡下面照了照。
但剛照到昏迷的女孩子的身影,迎面就傳來一聲槍響,還有一聲刻意壓低了聲音的警告:“住手!”
男人腳步一頓,額頭冷汗直冒。
剛剛那顆子|彈幾乎是貼着他的臉頰飛過去的,皮膚上還殘留着燒灼一般的高溫,火辣辣的痛。
但凡偏上幾分,他的腦袋就沒了。
手裏的電筒啪嗒一下掉到地上,男人沒有猶豫,轉身就跑。
同伴見狀也連忙把手電筒一扔,轉身跑進夜色里。
沒多久,遠處隱約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林間再沒有追殺者的聲音。
“這麼不經嚇?”賀子月撇了撇嘴,俯身撿起手電筒,轉身朝花瑾那邊照了照,“人怎麼樣了?”
花瑾正蹲在昏迷的女孩子身邊,伸手探她的動脈:“還活着。”
“誰問你這個了。”賀子月走到他身邊,蹲下去,拿手電筒照了照倒向一側的女孩子的身影。
女孩子個子不算很高,一米六左右,從背影看也是很嬌小的身形。
除了身上寬鬆的白大褂以外,最醒目的就是那一頭凌亂的長發,粗略估計長度起碼到腰以下。
賀子月微微愣了愣。
“沒發燒,沒中毒,不知道有沒有外傷,但看她還算能跑,就算有應該也不太嚴重。”花瑾說道。
就算天災末世,也是男女有別。
沒到要死的份上,他也不會未經允許就隨意給不認識的女孩子做太過詳細的檢查。
賀子月的顧慮就比他少多了,挪過去將花瑾擠到一邊,直接伸手將人翻了過來。
看起來是很年輕的女孩子,從外貌上判斷,最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她懷裏緊緊抱着一個文件袋,大概正是剛剛的“追殺者”們的目標。
手電筒的光打到她的臉上,膚色白皙,相貌清秀,是個很小家碧玉型的小美女,看起來像是平時就被人保護得很好的類型。
在林間逃跑了那麼長時間,枝杈劃破了她細嫩的臉蛋和手背皮肉。
額頭上劉海下面有一塊很明顯的擦傷,破了皮但流血不多,閉着眼睛也擋不住臉上的驚慌與害怕。
乍一眼看過去,很有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
賀子月卻看得心底一驚。
她下意識轉過頭去花瑾。
果不其然,花瑾已經徹底愣怔在原處,死死地盯着女孩子……那張臉。
拋開性別上的差異,這個女孩子的臉,長得跟他有七|八分像。
愣神的這片刻,陌生的女孩子痛苦地呻|吟了一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強烈的光線讓她不敢直視,眼睛眨了又眨,直到適應了手電筒的光之後,她才左右掃視了一圈,確認追殺者已經離開之後,才慢慢褪去臉上的驚慌。
她看了看花瑾,又看了看賀子月,有些茫然地問:“是你們救了我嗎?”
……
山上。
楚辰離和穆言深只看到了一片焦黑的廢墟。
一場大火將這個不大的基地燒得一乾二淨,臨近的紅楓林也只剩下零星幾根焦黑的樹榦,憑空而起的火光追隨着他們,照亮了腳下的土地。
時不時還能看見類似人形的黑色焦炭——是慘死的屍體。
唯一沒有被燒毀的東西只有後來扔下的一件血衣,上面印着“應辰”二字。
顯然是應辰基地的制服。
“嘖,下手真狠。”穆言深也不由感嘆了一聲,“難道說搞實驗的都比較沒有人性?”
“醫生聽到會揍你的。”楚辰離瞥了他一眼。
“他難道有嗎?”仗着隊友不在,穆言深肆無忌憚地發表着人身攻擊言論,“你知道他曾經在深夜拿着手術刀站在我床頭伺機解剖我多少次嗎,要不是我醒得及時,我可能就變成了一百零八塊了。”
“他只是好奇遊戲NPC跟正常人類的身體構造有什麼區別。”楚辰離替隊友辯解了幾句,“反正剖完了他還能把你再縫回來。”
穆言深一臉惡寒。
“也就兩隻眼睛兩個鼻孔一張嘴——我本來就是人類。”穆言深試圖拯救一下自己的形象,“難道阿離你真捨得他把我拆了?”
楚辰離認真地想了想,反問:“為什麼你會認為那時候我會捨不得?”
畢竟那會兒醫生還只是“伺機”,楚辰離是差點就真把他給拆成一百零八塊了。
能有那個“差點”,還得虧他投降得夠快。
穆言深:“……”
行叭,起碼是過去式。
穆言深決定不再繼續自取其辱。
“但我覺得那個應辰基地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穆言深生硬地轉折道,“這地方沒有活口了。”
楚辰離沉默着點了點頭。
無論是尋仇還是別有目的,這種行事風格也太過狠絕了。
他們一路走過來,還看到了好幾具小孩子的屍體。
丟在入口處的血衣,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他們想到了方洗羽,心情都有些沉重。
不論最後有沒有事,落在這樣的基地手中,都不是一件好事。
“走吧。”楚辰離嘆了口氣,最後看了眼基地的廢墟,轉身與穆言深一起原路返回。
下山的路也比上山時候安靜一些。
這可以算是回歸現實以後,兩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獨處。
穆言深覺得自己好像也挺容易滿足的,光是這樣心情就已經好了起來。
“其實當初我也是好奇。”穆言深忽的開口說道。
“嗯?”楚辰離看了他一眼。
“遊戲裏。”穆言深笑了一下,“我從一開始就在看着你了。”
從玩家進入遊戲的第一秒,在遠遠還沒有到他這個NPC出場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楚辰離。
那時候包括賀子月和花瑾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個弱不禁風的漂亮花瓶。
只除了穆言深。
“我能看得到所有人的資料,包括號稱保密級別最高的沈玄意,再到花家兄妹那樣的‘平民’,最早還可以追溯到出生時的照片,資料最短的人是小學輟學,之後在工廠打工七年,看破紅塵入了深山道觀當道士直至天災降臨……一個人只要在這個世界上生活過,就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楚辰離是唯一的例外。
“‘楚辰離’這個名字下面的資料,有几几年幾月幾日生,剩下兩行就是於某年某日與葉瀾舟結伴同行,某年某月某日重傷瀕死,進入遊戲。”
在遇到葉瀾舟之前,“楚辰離”的人生是一片空白。
在遇見葉瀾舟之後,他的資料也只多了兩行字。
比起其他玩家的資料履歷,這個名字實在是簡潔到突兀。
“在遊戲開始之前,所有人都跟我說,天災的降臨是有原因,遊戲的存在是有意義的,進入遊戲的人也經過篩選的……但他們沒有告訴過我真正的原因和意義到底是什麼。我一直都很好奇。”穆言深慢慢說道。
“所有人?”楚辰離語氣裏帶着疑問。
“‘創造’我的那群人。”穆言深答道。
“唔。所以你跟着我,是因為想要知道天災和遊戲的真相?”楚辰離問。
“以前是。”穆言深說,“我覺得你至少會知道點什麼。”
“很遺憾,我知道的事情大概並不比你多多少。”楚辰離淡淡地說道,“遊戲和現在這樣的局面,同樣在我的認知之外。”
“所以我說了是‘以前’。”
“那現在呢?”
“因為你。”
“……”
楚辰離轉頭看向穆言深。
穆言深被看得心臟險些停跳。
滿嘴跑火車的話說得多了,也習慣了別人投來的嫌棄無語的目光,脫口而出的一句真心話之下,再被楚辰離那樣平靜地一看,他反而開始感覺到有些不自在。
忐忑之中卻也隱含着些許不知名的期待。
楚辰離打量他許久,逐漸露出瞭然的神色。
“小穆。”他安撫性地笑了一下。
“嗯?”
“你放心,我不會因為你打不過我這件事嘲笑你的。”楚辰離溫吞地說道,“畢竟當時我也是真的想弄死你,沒有留手。”
說著,他伸手拍了拍穆言深的肩。
像是在安慰他,叫他不要為翻車的黑歷史耿耿於懷。
穆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