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沈玄意
葉瀾舟硬着頭皮去了入口處接人。
一路上他都在想該怎麼解釋楚辰離不在了這件事,偶爾又忍不住冒出几絲焦慮——他還在想阿離突然間門就離開這件事。
毫無徵兆,悄無聲息,就算要他立刻找出一個合理的借口也是件困難的事情。
帶着滿心愁緒到了入口處,看到來人時,葉瀾舟還是不由地吃了一驚。
男人黑髮黑眸,都是很純粹的深黑,沒有一絲雜質。
他的面貌看起來很年輕,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但氣質卻很沉穩,面上似乎是習慣性地掛着淺笑,沖淡了那些純黑色帶來的微妙壓迫感。
乍一眼看過去,溫潤如玉,像是個好脾氣的人。
但真正讓葉瀾舟驚訝的是,這個男人是坐在輪椅上的。
身高上相差了一大截,他身上卻沒有絲毫被俯視的局促不安感。
這人鎮定自若,至少也是個心理素質很強的人。
但葉瀾舟乃至周圍的人,還是不由自主地對這個男人產生了些許輕視——針對他的實力。
這年頭人類與異種兩方狀態稍微平衡了一些之後,腿腳上跑不快的普通人都是要被放到安全區的。
未必是出於什麼呵護心態,只是單純因為他們很容易拖後腿。
少數擁有些特別技能的,如醫生、研究員之類的,大多數時間門也都是老老實實呆在基地內,沒人會叫他們出去涉險。
那根本就是得不償失。
中央基地派來的就是這麼一個人?
葉瀾舟眉頭不自覺地跳了一下,甚至想要轉過頭去向小隊長再確認一遍,是不是他搞錯人了。
年輕男人露出一個和煦的微笑,適時地開口:“我是奉上級的命令來與葉隊長談判,信函我想貴隊隊員已經送到你手上了。”
葉瀾舟展開信封,裏面有一封簡短的信函,大意是說談判的事可以由本次派遣來的談判員全權決定,背面還附了一張證件照,確實是與面前這個男人一樣的臉。
真人與照片兩相對比,面容幾乎沒有絲毫變化,但照片里那個眼底還有些朝氣,明顯青澀許多。
照片下方寫着名字——沈玄意。
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名字。
但封章上的信物做不了假,這個時代也不會有什麼人費心做這個假,更何況派過來的還是個……殘廢。
葉瀾舟瞄了他一眼,往裏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就請……沈先生,先進來休息一下再談吧。”
沈玄意沒有動,漆黑的眼眸望向葉瀾舟,某一瞬間門叫人如臨深淵毛骨悚然。
“我想先見一見楚辰離。”沈玄意的語氣還是溫和的,帶着幾分商量的意味,“可以嗎?”
那點冷然轉瞬即逝,葉瀾舟不由暗罵自己神經敏感,很快回過神來,試着與他商量。
“他那邊的情況……稍微有點複雜,我們可以先進去再詳談。”葉瀾舟暗示了一下周圍的人,“這裏不是適合說話的地方。”
如他所料,這位沈先生確實是位好脾氣好說話的人,定定打量了他片刻,還是點點頭表示同意。
沈玄意轉過頭,招了招手:“四月,你跟我走。其他的人就辛苦他們先在外面等着吧。”
一道低沉的女聲應了一聲:“是,隊長。”
葉瀾舟這才發現他身側後方不遠處就站着一個女人,身材高挑,短髮黑衣,長相英氣,神情卻很冷淡。
或者說很木然。
按理說這人無論身高相貌還是衣着風格,都不是什麼泯然於眾人的類型。
但偏偏剛剛她安靜地站在那裏的時候,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存在感低得驚人。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一開始就被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不遠處還停着送兩人過來的車。
葉瀾舟原先差點順口說請車上的人也下來坐坐,但一打眼看見守在車邊的人手裏拿着的槍,只覺得腦子都一突,瞬間門就把所有的話咽了回去。
送一個殘廢過來,自然要帶上足夠的武力保護。
人家願意只帶一個女人進他們基地,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否則帶來的可能只有威懾和恐慌了。
葉瀾舟勉力笑了笑,決定親自帶沈玄意去會客室。
被叫做四月的女人沒有讓他經手,單手就穩穩噹噹地推動了輪椅,另一邊肩膀上還背着一個通體漆黑的細長箱匣,不知道裏面裝着什麼東西。
葉瀾舟也不敢攔,只能在前面引路。
基地內部最近可以說是一片混亂,實驗室和醫療樓都是兩團廢墟,訓練場也暫時荒蕪着無人問津,葉瀾舟有意避開那些地方走,但沈玄意左右張望一下,心底便有些底。
路過新醫療樓附近時,沈玄意的視線在某面牆壁上多停留了片刻——
某面牆壁上插|着一把漆黑的短刀。
葉瀾舟回過頭的時候,只看到他突然笑了一下。
笑得人心裏一突,卻不好深問。
會客室許久不進人,一推開門就見空氣中都瀰漫著煙塵,好在葉瀾舟去門口接人的時候就叫手下來清理,開窗通風,也能有個乾淨的地方坐下。
後勤部的小隊員翻出倉庫珍藏的好茶葉,給客人送上茶之後,便識趣地轉身退出去,並貼心地關上了大門。
空蕩蕩的會客室里就只剩下三個人——四月進門后就很安靜地在角落站好了。
所以最後只有沈玄意,饒有興趣地將這間門屋子裏裡外外地掃視了一圈,忽的又問道:“聽說你還有個很得力的副手,叫向……向什麼的?”
葉瀾舟下意識接道:“向壬曦。”
沈玄意剛想起來似的,點點頭:“哦對,向壬曦先生。是出去了嗎?怎麼沒見到他的人?”
葉瀾舟立刻就被他勾起之前的記憶,臉色不由微僵。
但在外人面前,他並不想暴露“家醜”,還要幫着找補:“他……他最近壓力太大了,也太辛苦,這幾天身體不舒服,現在還在休息。”
沈玄意挑了下眉:“這麼脆弱?”
光是他剛剛一路走過來,外面的小隊員都忙得熱火朝天,背過身就哈氣連天,還有的剛停工就在原地睡過去,最後是被同伴背回宿舍里。
就是葉瀾舟,此刻眼底下也還掛着好深一圈黑眼圈,肉眼都能看得出憔悴。
結果基地的二把手卻在犯懶偷閑。
葉瀾舟一時語塞。他聽這話心底有些不快,覺得太不近人情,但為了這點小事就跟中央基地的人吵起來,也不值當。
“他……他之前也是一個人操持整個基地的事務,一直沒怎麼休息過。”葉瀾舟勉強找了個理由敷衍過去。
沈玄意一臉若有所思。
葉瀾舟看得心頭一緊,開始反客為主:“不過話說回來,我還不知道沈先生是什麼身份——既然要談判,最基本的信息要對等吧。”
雖然理智知道中央基地不會隨意派無關人等過來,但這畢竟事關他以後的去向和地位,其中還牽扯了許多利益籌碼,不得不謹慎一些對待。
而且他也不想被一個無名小卒還是個殘廢評頭論足。
面對葉瀾舟突然間門硬氣起來的態度,沈玄意沒有生氣,還是一副溫和的模樣,點點頭表示他說的有道理。
“畢竟往後也有可能在一起共事。提前了解一下沒什麼壞處。”
沈玄意看了眼葉瀾舟,慢條斯理地說道:“葉隊長的情況,我先前已經了解了一些——天災前是個普通大學生,親人已全部在天災初年遇難,十年前覺醒雷系屬性,八年前建立第一個基地,六年前基地近乎全滅,倖存者不足十人,五年前重建基地……直至今日,已經是第八個基地,也是目前僅存的兩個大型基地之一。哦,對了,自從覺醒因子檢測程序出來之後,葉隊的檢測數值一直都是98,僅此於中央基地的兩位99……”
說到這裏,他還停下來,似乎挺真心地誇了一句:“在過去這幾年裏,葉隊你都是名副其實的頂級強者。”
否則中央基地也不會再三地讓步,費心地想要將他吸納到自己的陣營中來。
葉瀾舟只有臉皮輕微地抽動了一下。
明明是誇獎的話,語氣也十分溫和,卻叫他聽着格外彆扭。
大約是因為對方能夠事無巨細地複述他的過往,而他卻對對方一無所知,這種不對等的感覺讓他十分不舒服。
“我來前資料看得匆忙,大約只記得這些——葉隊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沈玄意貌若真誠地問了一句。
“沒有。”葉瀾舟硬邦邦地答道。
他開始猜測這是不是對方給他的下馬威,因此臉色也開始變得有些難看了。
“至於我嘛……”沈玄意話鋒一轉,“我的父親是沈照之。”
葉瀾舟一愣,結巴了一下:“沈、沈將軍?”
沈玄意說:“如果你是說管軍區的那個的話,那就是了。”
葉瀾舟是真驚了一下。
沈照之可以說是目前軍區的最高領導人。
軍區是中央基地獨有的部門,也是完全獨立於覺醒者體系外的隊伍,前身就是天災前的各大軍|隊,天災之後就被收編到一個區,也是天災初期抵禦感染者建造基地的中流砥柱。
雖然其中大部分還是未覺醒的普通人,但在訓練嚴苛、裝備充足的情況下,他們也是少有的可以匹敵覺醒者的存在。
時至今日,他們也仍然是不可忽視的一股強大勢力。
沈照之沈將軍出身軍人世家,天災前就已經身居高位,初期混亂之中,也有他在其中力挽狂瀾,在最短的時間門內重新集結了隊伍,打造出了中央基地的雛形。雖然他一直沒有覺醒,之後也只主管軍區事務,但論身份論地位論威望,仍然無人可以撼動的存在。
沈照之的兒子,待遇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但也僅僅是“待遇”。
哪怕是沈將軍,天災后的名聲威望也是靠自己的能力才積攢下來的,兒子充其量也就只能沾沾老子的光,日子過得舒坦一些,卻並不能那麼輕易服眾。
所以葉瀾舟很快就回過神來,合上自己驚掉的下巴,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沈玄意——
什麼事都還沒說,就先把自己父親搬出來。
這傢伙不會真是那種靠着父親的後門關係來拿他刷資歷吧?
沈玄意似乎還嫌葉瀾舟臉上的懷疑不夠明顯,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自己嘛,你也看到了。這幾年身體一直不太好,前幾年一直卧床,前陣子才能坐起來……”
似乎還真是個廢人。
站在角落的面癱女人嘴角都不由地抽動了一下。
但並沒有人注意到。
葉瀾舟不冷不熱地客套了一句:“身體不好更應該好好休息才是,舟車勞頓小心又傷了身。”
沈玄意似是聽不出他的挖苦,反倒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他們也勸我不要來,或者起碼再過一段時間門來。不過我聽說葉隊是我們基地爭取了很久的重要人才,最近好不容易才願意詳談了,所以無論如何,我還是想親自跑一趟,以示我們的誠意。”
這也算誠意?
葉瀾舟都快要被氣笑了。
這上上下下的情緒起伏也讓他有意無意地忽略了一件事——沈玄意再也沒有主動提過楚辰離的事。
他也來不及多想了,因為沈玄意下一句話更讓他覺得氣血上涌。
“畢竟,以後我或許就是你們的主管了。也算是直屬上司。”
讓這個廢物當主管?
葉瀾舟還不知道他是管到什麼樣的範圍,但一聽到這人將會是他的直屬上司,便不由地脫口而出:“就憑你?”
沈玄意麵不改色,仍帶着幾分淺笑看他:“對,就憑我。”
葉瀾舟上上下下打量着男人——就是普通成年男人的身形,不算瘦弱,但也不強壯,不像是久經訓練之人,還坐在輪椅上。
這不會是覺醒者。
覺醒者之間門多多少少有些微妙的感應,這人身上就如白紙一般空白,甚至虛無。
葉瀾舟開始懷疑中央基地是不是故意來愚弄他了。
他也不是沒有脾氣的人。
這麼多年,別說基地內部的人無條件地信任崇拜他,就連出去支援別的基地時,所有人也都是客客氣氣,偶爾遇到有什麼需要決斷的時候,對方基地的領導也會主動退居二線,將指揮權交給葉瀾舟。
葉瀾舟也從沒有客氣過。
他有這樣的自信,到最後漸漸化成了骨子裏的自尊。
上位者做得久了,就很難再輕易地低下頭顱了。
要他屈居沈玄意這樣的人之下,就是在赤|裸|裸|地打他的臉,打一巴掌還不夠,還要把他的臉放在地上來回摩擦。
別說本來就沒有那麼冷靜的葉瀾舟,哪怕一貫以理智著稱的向壬曦在這裏,也是要忍不住怒氣的。
“憑什麼——”
“咻——”
一道凌厲的破空聲從葉瀾舟的耳邊擦過。
葉瀾舟眼瞳猛地一顫,即將宣洩的怒意戛然而止。
一顆子|彈擦着他的臉頰飛過去,劃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除了那一道破空聲外,就再也沒有半點多餘的動靜,悄無聲息到讓葉瀾舟險些都要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
但飛過去的子|彈嵌在牆裏,還散發著火|葯餘溫的槍口正對着他的後腦勺。
原先站在角落裏的女人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葉瀾舟知道她此刻正站在自己的身後。
但他卻全然沒有意識到這人是何時動作的。
就好像是憑空出現在了他身後一樣。
如同幽靈一樣,他幾乎感覺不到身後人的氣息。
葉瀾舟的額頭開始滲出冷汗。
他再不敢有下一個動作,整個人僵硬在原地,只能讓眼珠子微微往下轉了轉,看向坐在輪椅里的沈玄意。
沈玄意仍然面帶微笑,就像剛出現在基地門口的時候一樣。
“就憑我的手下比你聽話,還比你能幹——就這兩點,足夠了嗎?”
嘲諷挑釁一樣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也帶着一股客客氣氣的溫和禮貌。
這也反讓葉瀾舟更覺得扎心。
沈玄意先前那些話,果然就是故意挑釁!
偏偏葉瀾舟無可奈何。
身後那個女人隨時都能要了他的命。
而且這兩人敢在這裏動手,必然是有底氣的。
葉瀾舟想到基地外面那一車持槍的人,又想了想基地里許多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咬了咬牙,還是選擇忍耐下來。
“……夠了。”葉瀾舟咬着后槽牙擠出這兩個字,“但是,我想,我好像還沒有說確定要加入你們的隊伍吧?”
“當然。”沈玄意攤了下手,笑意更深,“我們絕對尊重葉隊的個人意願。四月。”
四月放下槍,安靜而迅速地退到一邊。
葉瀾舟只與她對視了一眼,便強行壓下了動手的衝動。
他竟然該死的生出了自己可能打不過這個女人的想法。
沈玄意也跟着說道:“對了,忘了跟你介紹了,這是四月,我們的首席狙|擊|手。我把她帶在身邊,而不是讓她埋伏在暗處,我想這應該也算是誠意的表現了吧。”
葉瀾舟強行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當然。”
“葉隊能理解那就太好了。”沈玄意笑了笑,繼續接上先前的話題,“如果葉隊仍然不願意加入中央基地的話,我們也不會強求。不過有幾件事我們還是要事先說清楚——”
“第一,應辰基地同樣是我們的目標。”
“第二,這是我們基地最後一次向你發出邀請,如果你不同意,我們以後會繞開你們的基地,井水不犯河水。”
這兩條一出,葉瀾舟就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被收編至中央基地是必然的事,無非就是時間門上的差異。
幾年前葉瀾舟可能還有點別的想法,到了現在,他也很清楚中央基地無論規模還是實力,乃至平民的生活穩定程度,都不是任何一個獨立基地能比擬的。
只不過之前大型基地還留存着幾家,葉瀾舟這邊才能不斷拖延着時間門,也拖來了對方更多的讓步。
因為對方顯得比他急切,所以他反倒有底氣。
但此刻,他們的地位彷彿全然顛倒。
沈玄意說願意讓南州基地始終保持獨立,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是讓這個基地徹底變成孤島。
到時候別說只為生存的普通平民,就連一起走過風雨的隊友都有可能埋怨他。
——夠狠。
葉瀾舟抿着唇沒有說話。
他覺得這有可能只是沈玄意談判的手段,一下子失了陣腳反倒要落入他的圈套。
沈玄意卻還是自顧自地往下數:“第三,往後中央基地的特殊能力者部門的事務全都由我主管,而我不巧,最不喜歡不聽話的人;第四,我們仍然會接收退出基地的覺醒者與平民,無論來自於什麼基地;第五,我們現在沒你想像的那麼缺人手;第六,就算加入中央基地也是有試煉條件的……”
他扒着手指頭,明顯沒有提前打過腹稿,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想到哪兒說到哪兒。
赤|裸|裸|的輕慢。
可葉瀾舟滿肚子火都沒地方發。
若他說的是真的,這位以後真是他的頂頭上司,跟他發生衝突,不止自己落不了好,就連兄弟們也有可能受到牽連。
若是假的,自己大發雷霆如跳樑小丑,豈不是正中他的圈套。
就算是真的,他就不信這人在中央基地真能隻手遮天!
所以葉瀾舟硬生生地忍了下來,悶聲問:“條件是什麼?”
沈玄意停下來,掃了眼他那張快要氣炸了的臉,見好就收:“完成一個任務。由你挑選小隊成員,根據任務完成情況基地會給你們一一評級,成績會額外加入到基地初始評定中。運氣好的話,評級直接翻倍也是輕輕鬆鬆的事。”
初始評級越高,待遇越好。
平白翻個兩倍,就要比別人少走好幾年的冤枉路。
而且還能自己挑選隊友。
葉瀾舟臉色稍緩,問:“我能知道是什麼任務嗎?”
沈玄意說:“應辰基地。”
營救實驗體。
不過葉瀾舟的主要任務就是潛入其中,搗毀他們的能源核心,剩下的自有人去處理。
簡而言之,就是個打手工具人。
葉瀾舟神色明明滅滅,最後說要找人再商量一下,等到晚上再給沈玄意答覆。
這點時間門他還是等得起的,沈玄意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被問及能不能在基地里隨便逛一逛的時候,葉瀾舟也乾巴巴地說了句“請便”。
在葉瀾舟氣勢洶洶地衝出會客室以後,四月才推着沈玄意離開,並且在他的要求下去往了醫療樓的方向。
最初四月心底有些疑問。
沈玄意的溫和與教養並不是裝出來的假象,他的脾氣幾乎是隊裏最好的一個,服眾的靠的是能力和腦子。
算計人的時候也是談笑自若不動聲色,他這邊悄沒生息地把人賣了,對方還一無所覺滿臉歡欣地感謝他的大恩大德。
沒人能光從他的表現看出來他什麼時候是真生氣。
——可能除了楚辰離。
像剛剛那樣夾槍帶棒地嘲諷挑釁葉瀾舟的情況才是極為罕見的。
但從醫療樓前走過一圈之後,她就隱約明白了一些什麼。
醫療樓外面的人恰好提到楚辰離的名字。
由於先前葉瀾舟在醫療樓鬧的那一出,現在已經有不少人知道楚辰離已經離開了。
多數人都略表了一下關心。
但在聽說他是跟朋友離開的之後,那點關心就消失無影了。
一部分說他不告而別沒良心,另一部分則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算那傢伙還有點自知之明,終於不再纏着葉隊拖他的後腿了。”
“誰知道這回又是不是什麼苦肉計啊。”
“管他呢,走了就最好再回來了,葉隊這麼忙,哪有時間門整天去應付那種矯情玩意兒。”
“那種惹事精走了真是天大的好事,可惜現在沒有鞭炮,不然我覺得出去放幾串鞭炮好好慶祝一下!”
“不過話說回來,葉隊也太背了,楚辰離那充其量也就是個拖累,但向隊那邊的事可真是……真是叫人寒心啊!”
“唉向隊那個到底怎麼回事啊?有沒有人說說?”
談到向壬曦的話題,談話的幾人謹慎地往外看了看,見到外人還是避讓到了偏僻的遠處。
四月正豎著耳朵想聽聽那邊剩下的八卦。
沈玄意驀地問她:“你覺得葉瀾舟這個人怎麼樣?”
四月想了想,簡短地形容:“虛偽!”
她更想說人渣。
但這個詞明顯帶上了很多主觀色彩,她還是選擇了實事求是。
“實力倒是真不差。能在第一時間門就覺察到你的動作還能本能地閃避,這點說不定比子月還強一點。”
當然,這當中也有四月放了海的緣故。
要真想要葉瀾舟的命,四月一旦瞄準要害就絕不會有任何失手的可能性。
“但是光靠實力堆砌起來的威望,就只是空中樓閣。”
沈玄意掐下一根垂到面前的枝條,略微垂眸,新生的草葉飄乎乎地落了地,很快就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細木條。
“阿離應該是被小穆他們帶走了,而且肯定沒走多久。”沈玄意繼續說道,“小穆……是到了叛逆期嗎,連阿離的面也不想讓我見?”
四月掃了他一眼,心說大概是怕阿離留在這兒會給人渣求情。
又或者是沈玄意看在阿離的面子上,對人渣網開一面。
畢竟以阿離的性格,除非是到觸犯原則的問題,一般不與人計較什麼。
反倒是現在碰不了面,既不用被束縛自由,還能讓沈玄意遷怒人渣。
但就算沒有阿離的事,隊長大概也看不上葉瀾舟這樣的人。
昏迷的“拖累”也就罷了。
醒着的同伴、曾經的救命恩人,在眼皮子底下失蹤了,第一反應卻不是去尋找。
在被沈玄意第一次當面問起楚辰離的時候,他臉上也只有為難和慌張,唯獨擔憂不怎麼明顯。
在遊戲世界裏時,拋棄同伴也是最令人不齒的行為。
一旦開始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無數次。
第一次放棄“弱者”,幾次以後就有可能放棄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甚至有可能會變成背叛者。
底線都是一步一步地被降低的。
尤其是在那樣嚴酷的生死遊戲之中,一旦開了一道口子,所有為人的底線將會在瞬間門泄洪。
放到現實里,也不過就是時間門早晚的問題。
現在畢竟不是當初的和平年代了。
四月內心刷了一串屏,到嘴邊也只有兩個字:“可能。”
沈玄意早就習慣於她的寡言,走到不遠處的某棟樓旁時,就叫四月停下來。
“那把刀。”沈玄意指了指牆上的刀。
通體漆黑的短刀,刀刃至少半截沒入牆壁,穩穩地釘在三米多高將近兩層樓的位置。
明顯時間門尚短,還沒有人注意到。
四月抬頭看了眼,不用沈玄意多說,往後退了兩步,助跑起跳,踩着牆壁借了力,便輕而易舉地抓住了那把刀的刀柄。
只是把刀往下拔的時候稍微有點受阻,但換了個角度之後她還是拔了下來,穩當且精準地落到沈玄意身邊,將刀遞給了他。
“誰的?”四月問道。
“現在應該是阿離的。”沈玄意笑了一下。
還沒把刀收好,兩人同時抬起了頭,看向某個方向。
像是感應到了什麼。
剛從拐角走出來的小白一抬頭,就冷不丁地撞上兩對齊刷刷看過來的眼睛。
他頓時被嚇得心臟一抖。
“你、你們好……”
小白結結巴巴地跟他們打招呼,心底想着這怎麼都是生面孔,難道也都是新來的,一邊不自覺地就貼上了牆壁,想要盡量繞開他們走。
但當他的視線無意間門落到沈玄意手裏那把刀上時,不由地頓住了。
有點眼熟。
他眨了眨眼睛。
幾秒種后他想起來——這不是楚辰離的刀嗎!
但是楚辰離昨晚就走了,他的刀怎麼會在這些人手裏。
難道……
小白臉色刷得又白了。
他看看沈玄意,又看看他手裏的刀,再看看旁邊的四月,嘴唇哆嗦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也像是腳下生根,怎麼也挪不開腳步。
沈玄意微微嘆了口氣,擺出一貫的溫和語氣,問:“你是阿離在這裏認識的朋友嗎?”
小白下意識點頭。
緊跟着他就反應過來,這人嘴上叫着“阿離”,語氣又這麼和藹,不像是有仇的樣子。
更像是朋友。
是之前說來找他的朋友?
不對,那不是已經走了嗎?
沈玄意提議道:“我們找個地方聊聊怎麼樣?”
小白還是有些警惕,不由地多問了一句:“那你們跟他又是什麼關係?”
“我們曾經是共事了很長一段時間門的同伴。”沈玄意頓了頓,面帶淺笑,繼續說道,“你也可以認為我——是阿離最信任的人。”
沒有之一。
……
……
某個廢棄的基地建築旁。
給汽車加上最後一點油之後,花瑾不由嘆了口氣。
“現在我真的開始懷念洗羽在的時候了。”
至少不用擔心車子半路沒油的問題。
“沒事,下一個基地距離這裏兩百多公里,剛廢棄沒多久,說不定還能剩點油。”
賀子月一邊說著,手上敲擊着筆記本鍵盤的動作一點都沒有放緩,一串串數據飛快地從屏幕上閃過,映入她的眼底就變成了有意義的文字信息。
舊電腦是他們從上個基地廢墟里翻出來的倖存品,款式老舊了些,但萬幸修修補補還能用。
雖然自身就能直接數據流化連結信息,但到底不如電腦讓她習慣和安全。
對電子產品一竅不通的楚辰離拎着幾隻野雞和野兔回來給他們加餐。
能在現在滿地異種亂爬的情況下找到幾隻可食用的正常小動物,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賀子月認為這一定是那些廢棄基地里放出去的。
查情報一點都不耽誤她多線程聊天。
“洗羽今天剛剛更新的資料,還是沒有醒,不過用的葯也沒有變化,試藥的話一個周期要多久?”
“多久都有,要看藥物的治療類型。”花瑾接話道,“不過一般至少也要個三五天的時間門。”
他剛走回來,就看見楚辰離蹲在河邊,手起刀落,快速而高效地同時划斷了三隻野雞和兩隻野兔的脖子。
大概是第一次這樣做,業務不太熟練,一隻野雞頭骨碌碌地滾到了花瑾的腳下。
花瑾:“……”
第一反應就是高高抬起了腳。
在旁邊守着火堆的穆言深輕笑了一聲。
感覺自己被無形地嘲諷了一下的花瑾瞪了他一眼。
穆言深不為所動,繼續往火堆里添柴。
花瑾餘光掃見楚辰離正在小溪旁邊給晚餐放血,不由地問:“這種粗活兒你怎麼讓阿離去幹了?”
平時穆言深對於搶楚辰離的活兒干再積極不過了。
楚辰離覺得他八成是閑得長毛,也從來都不客氣。
穆言深聞言深深地嘆了口氣:“離哥覺得我上次殺雞的樣子太血腥了。”
豈止是血腥,簡直給不少人都留下了長久的心理陰影。
殺個野雞活像是食|人|魔剛剛從碎|屍現場回來一樣。
雖然他本人覺得隊友們的表情非常精彩且有趣,但為了隊友們的身心健康着想,楚辰離還是明令禁止了他再動刀子。
穆言深對此頗為遺憾,但非常聽話。
花瑾:“……”
作為隊伍里唯一的正常人,他壓力真的好大。
楚辰離拎着野兔和野雞的屍體回來的時候,臉上身上都沒有沾點半點血跡,乾淨得像是自己跳到河裏洗了個澡一樣。
他隨手把晚飯直接塞給了穆言深。
穆言深樂顛顛地跑去處理食材,以備着一會兒回來表功。
拔毛這樣的小事,穆言深還是能做得來的,尤其是在他不是惡趣味突然發作的情況下。
——阿離在場的時候,這屬於小概率事件。
楚辰離轉過頭,注意到賀子月表情不對,不由的問道:“有什麼情況嗎?”
賀子月搖了搖頭,卻不自覺地擰起了眉。
“……藥物好像沒有顯示什麼異常,之前在其他實驗體上也做過一樣的藥物試驗,但沒有任何反應,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但是這個數據流……”
賀子月投入到敲鍵盤的工作當中去。
其他人都默契地沒有再去干擾她。
連賀子月都安靜下來的事情,通常來說都比較大條。
十分鐘之後,穆言深已經把拔了毛的野雞和野兔串到火上烤,就聽到賀子月那裏驀地一靜。
然後就傳來她驚詫又疑惑的聲音:“這群人竟然試圖入侵南州基地的內部系統,那紙糊的玩意兒還要費心去破解嗎——啊不對!這群人想要阿離的資料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