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之帝后(三)
皇後娘娘終於有身孕啦!
消息一經流出,滿城熱騰,尤其是有女兒的人家,激動得熱淚盈眶,差點抱頭痛哭。
官家登基大半年了,莫說後宮三千,三個都是妄想,官家只皇后一個女人,期間多少人諫言為著子嗣着想,須得充盈後宮。
無一例外,都被官家一句“此乃家事,不勞愛卿費心”,輕飄飄地打發了。
天子哪來的家事?分明是官家礙着皇后的面子,不願選妃而已!
如今機會來了,皇后懷着孩子,不方便伺候官家,這回總不能再把持後宮,不讓別的女子入宮吧。
便有心思機巧之人,尋到大總管李勇探聽消息。
李勇抬抬眼皮,皮笑肉不笑,“咱家只是聽吆喝的,官家說什麼,咱家就幹什麼,怎敢妄加揣測聖意?腦袋還想不想要了!”
一句撅回來了。
不死心,拐彎抹角地找上許清。
許清倒是好說話,“您說這事啊,嗨,您算問着人了,您要往裏頭送人啊,可得選個手腳麻利有眼色的。有個宮婢奉命給官家送花,竟然腳下一絆,衝著官家就摔,結果您猜怎麼著?”
他猛地一拍手,“嘿!讓官家打發到浣衣局洗衣服去了。還有,這人的聲音要好聽,就說那天官家去后苑散步,不知道哪兒來個女官在花叢邊上吊嗓子,愣是把官家嚇了一大跳。”
那人越聽越心涼,結結巴巴問:“這人後來如何?”
許清憋笑憋得嘴角快抽筋了,“官家說她嗓子好,不能浪費,命她做更夫!”
那人苦笑着說:“皇後娘娘的命真好啊。”
“那可不!不過咱也不用羨慕,好好給閨女挑個如意郎君,小兩口和和美美的,比什麼不強?”
許清拉着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只把那人念得耳鳴目眩,徹底歇了送人入宮的心思。
因多說了會兒話,他進宮時就比平時晚了一刻。
許清低着頭,盡量不惹人注意地繞過迴廊,從後門進了文德殿。
內殿只有官家一人,偌大的塌上擺着尺頭,案上一摞花樣子,針線笸籮里各色絲線滿滿當當,不用問也知道,官家又要繡花了!
許清心裏苦,面上還得甜,拿起一團絲線,輕車熟路開始劈線。
皇后想給小皇子小公主做幾件衣裳,然而官家不知打哪兒聽來,懷了身子的人不能動針線剪刀,下令把這些東西收走不說,還定要自己動手!
沒法子,他也只能再次配合官家。
謝景明慢條斯理比着花樣,“跟我這麼些年,只學會了劈線,安然也是個拈不動針的,看你們以後如何過日子。”
許清賠笑,“請幾個女工好的媽媽,萬事大吉。”說完就想扇自己一巴掌。
謝景明冷哼一聲,不言語了。
趁着官家還未說出“刷馬廄去”,許清決定先下手為強,“小的斗膽,官家是因為先太后的原因,才喜歡女紅的嗎?”
心情好,謝景明也願意多說兩句話,“母后強摁着我學刺繡,只是為磨鍊我的性子,開始我是不願意的,習慣了也覺得挺好。”
刺繡必須全神貫注,心境平和,稍有分神,不是綉錯了,就是針尖扎了指頭。
不得不說,可真疼啊!
剛開始是為哄母后開心,母后不在了,想她的時候就會綉兩針,再然後,每當他心浮氣躁靜不下心來的時候,就會繡花,強迫自己冷靜。
如此便養成了習慣。
慢慢的,他便從一個張揚頑劣的孩子,長成這幅波瀾不驚的樣子,現如今,已經很少有什麼事能讓他驚慌了。
陽光透過密密層層的葉子,透過窗紗,將斑駁的光斑投映在水榭的地上。有風從湖面吹來,涼沁沁的水氣頓時驅散了秋老虎的炎熱。
香飲子剛從冰鑒中取出來,散着絲絲縷縷的冷氣,顧春和飲了一小口,那涼意便順着舌尖,經過喉嚨,緩緩流入四肢百骸,說不出的愜意。
“又貪嘴!”謝景明一進來就瞧見這一幕,忙上前就把冰鎮香飲子端走,換了一碟子井水湃過的葡萄,“那個太涼,張院判不准你吃冰的。”
顧春和戀戀不捨看着香飲子,“後晌不用去御書房嗎?”
“給你看幾樣好東西。”謝景明打開一個小箱。
顧春和驚呼一聲,裏面都是的小娃娃用的東西,小衣服小鞋子,還有虎頭帽,虎頭鞋,小虎頭憨頭憨腦的,別提多可愛了。
不用問也知道,定是他親手做的。
普天之下,從古至今,給媳婦孩子做衣服的皇帝,恐怕也只有他了。
“好小哦。”顧春和拿起小鞋子在手上比比,“還沒我掌心大,我聽蘭媽媽說,剛生下來的孩子特別小,也就這麼大。”
她比劃了下,“也就一尺半左右,想想好神奇,人是如何從一丁點的小娃娃,長成這麼高的大人呢。”
謝景明虛虛擁她入懷,緩慢而輕柔地撫着她已經顯懷的小腹,“是啊,要花多少心血精力,才能撫養好一個孩子。春和,我突然有點害怕。”
“怕什麼?”
“我怕我做不好父親。”
他出生時,名義上的父親已經崩了,而親生父親,一直以來又是以“皇兄”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他從來都不知道,有一個父親是什麼滋味。
沒經歷過,自然也不懂得如何當父親,如何與孩子們相處。
謝景明有些茫然,生在皇家,天家無父子,他見過太多父子相殘,兄弟鬩牆。他忍不住想,假如未來的某一天,這種事發生在自家可怎麼辦?
那是他們兩個的孩子,每一個都是寶貝,該如何教導孩子,才能避免同室操戈的慘劇?
他已經焦慮得十來天沒睡好覺了。
顧春和環住他的腰,揚起笑臉說:“你一定是個好父親,我知道的。”
說著,她拉過謝景明的手,輕輕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寶寶,我和爹爹都是第一次當父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你原諒這對笨拙又認真的爹娘哦。”
她語調柔和,帶着幾分不諳世事的孩子氣,就像玩過家家的小孩兒,引得謝景明發笑,“小人兒還沒出來呢,怎麼可能聽得到你說話。”
掌心一震。
謝景明呆住了,“這、這這是什麼?”
顧春和抿嘴笑道:“孩子聽見了啊,踢你一腳,給你回應呢。”
好神奇!分明還在娘胎裏頭,竟能感知父親的聲音?
謝景明慢慢蹲下身,想學顧春和的腔調,使了半天勁兒都發不出聲來,最後只能僵硬地重重說道:“寶、寶兒,我是你爹!”
顧春和差點笑噴。
“小聲點,至於嗎,笑那麼大聲。”謝景明耳根微紅,努力給自己找場子,“我說錯了嗎?本來就是爹。”
顧春和一邊揉肚子一邊笑,“沒錯沒錯,官家金口玉言,說的話自不會錯。”
幾場秋雨過去,顧春和的肚子愈發大了,等下第一場雪的時候,顧庭雲回京看女兒來了。
“都說了顧老太爺被打發到南邊老宅,結果請您幾遭都不肯來,真不想我這個女兒嗎?”顧春和委委屈屈的,撅着小嘴,露出許久未曾有的小女兒姿態。
別管多大,爹娘在,就永遠是小孩子。
顧庭雲忙哄女兒,“非是不想你,實在是任上脫不開身,咱們析津縣今夏開了邊貿,各項事務紛紛雜雜,總要把事情捋順了,我才好進京面聖。”
顧春和搖頭笑道:“說您古板,比誰都不在乎世俗眼光規矩,說您隨性吧,公事卻是一絲不苟,絕對挑不出錯兒來。”
厚鍛帘子一掀,謝景明提着食盒大踏步走來,揮手止住顧庭雲行禮,“現在只論家禮,不論國禮,國丈來得巧,嘗嘗這栗子山藥紅豆粥如何。”
看這意思,竟是官家下廚做的?
顧庭雲瞠目,他自認為對亡妻情深意篤,可回想起來,他從來都沒有給妻子做過一頓飯!
莫名的,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既為女兒高興,又自慚形穢,還夾雜着濃濃的遺憾。
若是重來一回,他定會洗手為妻子做羹湯。
元宵節那天,顧春和提前發動了。
自詡從不驚慌的官家,扔下滿朝文武就往延福宮跑,氅衣都沒穿,龍輦也沒坐,就那樣一路踩雪跑了回去。
蘭媽媽不讓他進產房,“旁邊屋子等着去,你一進去,太醫穩婆都得慌,少添亂!”
英武神明的官家此刻也沒了主意,恍恍惚惚由人扶着坐在隔壁暖閣,和國丈大人對着大眼瞪小眼。
他們沒有聽見顧春和哭喊一聲。
謝景明問蘭媽媽,“不是說女人生孩子很疼很疼,怎麼聽不見她的聲音?”、
蘭媽媽也奇怪,“先太後生你時,疼得喊了半天,我聽那聲音都覺得疼。皇後娘娘一聲不吭,真是奇怪,可能還沒到疼的時候,”
顧庭雲想到了故去的妻子,忽然墜下淚來,“內人當時,也是一聲未吭,後來我問她,她說,怕我疼……”
轟一聲,謝景明只覺一股血氣攪動着湧上來,他什麼也聽不見了,什麼也顧不得了,扭頭就往產房走。
剛推開房門,便是一聲響亮的嬰兒哭聲。
“皇子,是小皇子!恭喜官家,賀喜官家。”
“賞,賞!”
謝景明深一腳淺一腳,踩棉花似地走到床榻前,他的妻在向他笑,他的孩子依偎在二人中間,小嘴吐着泡泡。
他合掌,將妻子的手,孩子的手,牢牢包裹在他的掌心。
往後餘生,我將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