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兒童時代的靈魂依附

第7章、兒童時代的靈魂依附

從七八歲到大約九歲十歲的這段時間裏,我們的玩具和精神生活就是推板凳、滾鐵環、打地嘟嘟,打三角板、打香煙、藏貓貓、飛拱背、捉蜻蜓、抓綠紋(長在青杠樹的綠色甲殼蟲)等。但是當我們長到一定的年齡的某一天,我們突然對這些遊戲都失去了興趣,玩什麼都寡淡無味起來。實際上,玩具和遊戲也不是精神生活,它們只是一種純粹的娛樂,與精神生活沒有太大的關係。

鄉村的夜晚是寂靜而又漆黑的,我們家附近雖然有個小小的發電廠,但是電廠里發的電是給街上用的。大約主要是政府和街上的居民用電吧。我們家在我最小的時候點的是桐油燈,桐油燈的燈架子很好看,在大約二十多厘米高的燈架子上面放一個圓形的碟子般大小的鐵燈碗,燈碗裏裝了桐油、桐油里放兩根雪白的燈草,燈草被桐油浸泡后伸出頭來,用洋火點燃燈草的“頭”,漆黑的屋裏就有了光亮。

我們家的桐油燈是很有些年代的,大約是我的祖宗留下來的吧,要不然它的造型不會有那麼講究。桐油燈的燈架和燈碗都是烏黑的,看不出它最初是什麼顏色,但是它的造型卻能感覺到它主人曾經的富貴氣息。

桐油是不需要花什麼錢的,秋天地里的桐籽成熟了,父親就去將桐籽樹掉落的桐籽果實撿回來堆在一個角落裏,讓桐籽果實的外殼腐爛,然後在冬天空閑的時候將裏面的桐籽瓣剝出來放在竹竿鋪的架爬槁上晾乾,桐籽瓣晾乾后就可以背到街上糧站裏面的榨油坊去換桐油了。

我還記得小時候坐在桐油燈下的姐姐讓我們猜謎語,說“岩上一口塘、兩個白水牛兒在裏面放、要死要死捅一棒”,說的就是桐油燈。

後來地里的桐籽樹慢慢老化、或者是被砍伐,我們家就只好照煤油燈了。

無論是桐油燈還是煤油燈的光線都是十分昏暗的,有時候父母為了省油,還會故意將燈捻子撥小一些。小時候我們坐在昏暗的燈光下聽父母給我們講故事、聽舅舅給我們講故事、聽鄰居一個大爺給我們講故事,可是那些故事聽了一遍又一遍,謎語猜了一次又一次,慢慢地就厭煩了。我們渴望知道得更多、看到更多更豐富的東西。

不知從哪一年哪一天開始,我們幾兄弟發現浞水的街上是有電影的,有時候不知道是哪個領導、哪個單位開恩,電影會拿到浞水完小的大操場去放映。這對於我們這些小孩子來說,那簡直就是盛大的節日。我們從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神經就興奮起來!一般是我們放學后就會得到消息,然後匆匆忙忙回家吃飯。這樣的日子,吃飯變得無關緊要,幾乎吃不出什麼滋味來。似乎只是完成一項任務了。然後我們就急急忙忙往街上趕,趕到我們學校的大操場,操場上早已經是人聲鼎沸!住在街上的人們,無論大人小孩都早早地搬來了板凳佔據了有利位置。我們鄉下的,只有我們離街上近的小孩子會趕來看電影,大人們白天幹活已經非常疲勞,他們早早地就睡下了。

但是在操場上看電影的日子畢竟不多,街上是有電影院的。電影院設在古時候留下來的江西會館裏面,實際上當時的政府也在裏面辦公。這是一個比較大的四合院,院裏大約可以容納兩千人左右。整個四合院只有前面一個大門,這樣站在門口收票,別的地方就進不去了。

電影票很便宜,有時候一毛、有時候兩毛、有時候一毛五,根據電影受歡迎的程度來定電影票的價格。

但是對於我,

這電影票的價格依然是很高的,因為我一分錢都沒有。我無法想像我小時候怎麼那麼傻,我在假期里和星期天賣豬草和賣杉衣刺的錢為什麼要交給父親?我那麼小為什麼就要分擔家裏的責任?我的錢交給父親以後父親憑什麼不給我一分零花錢?為什麼我的姐姐自己掙的錢可以自己花?為什麼哥哥自己掙的錢可以自己花?事實上我的哥哥沒有我那麼勤快,雖然他比我大,但是在我的記憶中他似乎沒有跟我一樣賣過豬草和杉衣刺,我只記得他跟我一起賣過柴,但是賣柴的錢怎麼花的我想不起來了。

我的三弟是跟我一起賣過豬草的,狡猾的三弟從小就知道糊弄人,但他實在是太不高明了。本來懶惰的他又想掙錢,他只割了很少的一點豬草,但是裝在背篼里卻是尖溜溜的一背,他在背篼的中間用棍子橋起來,背篼的整個下半部分完全是空的。買豬草的人看他尖溜溜的一背篼,價格也不貴就買下了。三弟將豬草送到人家家裏一倒出來就露陷了。買豬草的人不可能是笨蛋。三弟這樣搞了幾回,他的豬草就沒人買了。他賣豬草的錢就在街上買了油錢吃了,沒花完的,他就在同學那裏買來連環畫書,看了過後轉手又賣給其他同學,中間居然可以賺差價。而我傻到居然每次賣的錢只會分文不留地交給父親。

開始入場的電影院門口總是人山人海,因為那時候大家都很困難,因此電影院允許一張電影票一個大人可以帶一個小孩入場。但是那時候的小孩實在是太多了,家家戶戶都有三五個孩子,當然還有更多的、比如我們村有兩家人,一家四個兒子五個女兒,另一家六個兒子一個女兒,如果都去看電影,那是要花很大的一筆錢的。如果遇到熟悉的人,我們這些孩子都會衝上去央求:“帶我一下,你帶我進去嘛!”有的溫和的人,沒有遇到更親近的人也許就真的帶進去了,但是大部分都會拂袖而去,然後我們等待着下一次機會。

在我的印象中,我想不起來誰帶我進去看過電影,也許我真沒有遇到過那樣的好人。我記得最深刻的是我的一個非常非常親的人,他那時候是個民辦教師,我每次看到他看電影,他帶的人都是我們學校校長和老師的兒子,就是他帶的這個孩子的爸爸是校長,媽媽是老師。作為一個雙職工的家庭,絕對是不缺那一毛兩毛錢的。這個人和我親到什麼程度?那就是除了我的父母和哥哥、姐姐、兩個弟弟,他就是最親的了!可是他去帶別人,帶有錢人家的孩子,卻從來不帶我四兄弟中的任何一個人。

和我們一樣窮的人大有人在,無論是大人或者孩子,都有很多人是買不起電影票的,或者是捨不得花那一毛兩毛。畢竟比起吃飯的事來,看電影是顯得無關緊要的。因此就常有人故意製造混亂,在電影院門口故意擁擠,在擁擠的時候有人拿着電影票進去,我就會乘亂從大人的褲襠下鑽進去。這樣的做法我成功過好幾回,每次通過這樣的方式擠進電影院心裏都要狂跳一陣子,然後居然有一種成就感從心底升起。有那身強力壯的大人,在擁擠時能推開守門收票的人,強行衝進了電影院。

我們那時候看的片子,基本上都是戰爭片。我們那個年紀,似乎也只看得懂戰爭片,不打戰的電影,幾乎就看不懂了,看了一陣就打瞌睡。唯一看懂而又不是戰爭片的只有《劉三姐》。這部人人都說好看的電影,我卻在未成年之前一次也沒有能夠完整觀看,看了兩次都是在電影快要結束前的幾分鐘,守門的人走開了,我們這些一直眼巴巴地守在門外等待機會的孩子衝進去看了一個尾巴,哪怕是看了幾分鐘的尾巴,我也是心滿意足的。《劉三姐》的“尾巴”也是好看的。

那時候我記得的幾部電影都是戰爭片,如《洪湖赤衛隊》、《地道戰》、《地雷戰》、《偵察兵》。其實那些影片我多數都只看了一個尾巴,我真正走進電影院的時候非常少;多數時候都是可憐巴巴地守在電影院的門口,等待着電影即將結束時守門人走開去看那最後的幾分鐘。有時候守門的人看着門口沒什麼人了,守門人會離開得早一些,或者是電影不好看,中途就有很多人退場,守門人就會早早離開,不過這時候我進去,大概也是不會喜歡這個電影的。

有次學校包場,電影票很便宜,只要五分一張,可是我還是沒有那五分錢,我知道父親也絕對不會給我。好在那電影票很簡單,拇指那麼大的一張白紙,上面的一個長方形的框框,框框裏面就學生兩個字,框框和字都是藍色的,很像鋼筆字的顏色。我靈機一動,依葫蘆畫瓢自己造了一張電影票居然成功矇混過關。那時候我讀四年級,三弟讀二年級,三弟比我更厲害,他居然造了好幾張,除了自己用,還賣出去幾張。不過我看了三弟造的電影票,比起我的來,逼真的程度差得太遠。

可能自己造電影票的學生太多,應該有很多造得都比我拙劣,因此第二天電影院就發現了大量的假票!反映到學校,學校就集合全校學生嚴厲訓話!老師在台上義正詞嚴,學生在台下鴉雀無聲!校長讓造假的學生自覺站出來,我心裏咚咚直跳,但是沒有蠢到要自己站出來的地步,也沒有其他造假者蠢到自己站出來!校長和教導主任都分別訓了一陣,此事便不了了之。估計校長和教導主任也沒有蠢到真想把造假者查出來的地步。窮孩子們造假不過是為了看場電影,查出來了又能怎樣呢?

在電影院的後面有個加工農具的鐵廠,又叫農具廠。我們在寒冷的冬天,課餘時間喜歡跑到那裏看鐵廠的工人加工鏵口和鋤頭,尤其是加工鏵口的時候很有意思,那生鐵居然可以燒成鐵水,然後將鐵水倒進一個模具里,鏵口就成了。加工鋤頭的時候,工人師傅掄着大鐵鎚嘿嚯、嘿嚯使勁砸燒紅的鐵,看起來也很有意思。我們去那裏觀看工人打鐵,主要是為了取暖。

在鐵廠和電影院之間隔着一道用磚砌的夾牆,牆上有個洞,一般情況下,這個洞都是被堵上的,可是放電影的時候,就被一些頑皮的孩子給撬開了。有的孩子就從這個洞爬進去看電影。

我也去爬過這個洞,洞很小,而且感覺很長,裏面是絕對的黑暗,哪怕一絲微弱的光線都沒有,你無法知道前面是什麼,又不敢照亮,因為這樣很容易被人發現。如果被發現了,看守電影院的人就會拿竹竿往裏面捅,誰知道竹竿會不會從肛門裏面捅進去?因此我剛一爬進去就產生了恐懼感,然後馬上退了出來。

這個洞一直到我讀初三的時候還有學生從那裏爬進去看電影,我們初三的化學老師還經常在課堂上笑話一個常從這個洞爬進去看電影的同學被竹竿捅的事,引用電影院的人的話說:“一捅一個肉卜卜”。

我們小時候沒有任何精神方面的娛樂,看電影是唯一讓我們的靈魂可以依附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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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也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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