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友情
當工友們看到謝吻居然毫髮無傷的回到宿舍的時候，紛紛發揮國民的良好傳統——圍觀。
所有人都好像看珍稀野生動物一般注視着謝吻，這讓他很不舒服，沒有哪一個殺手是喜歡被人注視的。
然而這還不算奇怪，奇怪的是李子並不在宿舍，而那張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的床鋪上，現在正躺着個高蹺腳丫子的胖子。這胖子不但坦蕩蕩的只穿個大褲衩，更肆無忌憚的聞着自己摳過腳丫子的手，滿臉陶醉的樣子。
謝吻也醉了，醉死過去了。他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別樣的休閑方式，於是他徑直穿過宿舍的過道，來到外面的陽台上，準備看看遠處的風景，散散心情，就在這裏，他見到了李子。
李子也在看他，他們就這樣含情默默的對視着，久久不能言語，然後，在落日的餘暉中，他們相互讀懂了彼此在對方心中的位置，深情的激吻起來……
咳，好吧，事實上，當謝吻看到夕陽的餘暉中陽台上獨自站立的李子的時候，他只說了一句話，他說。
“你好。”
“……”李子沒有說話，他扭過頭去，看夕陽的餘暉，於是橘紅色的夕陽，變成了他眼中此刻唯一的色彩。
溫暖的色彩。
於是謝吻也倚在陽台的欄杆上，安靜的看着夕陽，安靜的，像個憧憬未來的孩子。
這個場景是這麼熟悉，好像在很久以前，謝吻也和一個人一起這麼傻傻的，安靜的看天，看着夕陽漸落，把天際染紅。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那個陪自己看夕陽的人的臉，已經在歲月的風霜中，漸漸模糊了。
“對不起”謝吻似乎聽到從李子的嘴裏說出這樣的話。
對不起？謝吻不懂，他看向李子，可是李子並不看他，李子把頭扭向一邊，躲閃着謝吻的目光。
於是謝吻又繼續看天，他並不是一個喜歡追根究底的人，他從來都不是。
當別人不想說的時候，他就不問。
他不問，於是別人就忍不住先說了“對不起，換你來了。”這次謝吻確定這話是從李子嘴裏說出來的，不過他並沒有轉過頭去，因為他在等李子說下去。
良久的沉默，沉默……
“我本來想掙了錢回去蓋間房子，娶個媳婦的”李子突然說了奇怪的話“所以我來了這座城市，一個人來。”
“嗯。”
“我沒上過幾天學，也沒有手藝，所以找工作不太容易。”
“嗯”
“有一次我和房東大姐聊天的時候，她說她在國賓館認識人，能介紹我到這來打雜，一個月三千包吃包住”李子開始說話了，他一開始說話就停不下來，他甚至不管謝吻有沒有在聽，他只是在說，對着自己說，對着天空說，說他想說的，一直說一直說。
也許，他只是太久沒有這樣輕鬆的說話了，也許，他只是在宣洩，總之他一開口，就再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我把那幾個月送牛奶扛沙袋和刷廣告牌的錢都拿了出來，還去賣了兩次血，湊足了兩萬塊錢給了她，她說這是介紹費，要給介紹人的。”
“她說我那個月的房租還剩九天，我就要走了，她也不想坑我，就慶祝我找到好工作，給我做了一大碗炸醬麵，算把房錢結清，也算給我祝賀，祝我工作順利，讓我以後發財了別忘了她，她是好人，我不會忘記她的。”
“剛來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會，還打碎過幾個盤子，還好盤子不貴，我賠得起。一個月省吃儉用下來還真能攢下幾百塊錢寄給家裏，有時候也不寄那麼多，自個兒拽手裏，想給我媽買件羽絨服。我們那裏冬天冷，他們說羽絨服可暖和了，穿一件能熱出汗來。”
說到這裏，李子抬頭看了看遠方漸漸西沉的斜陽，眼中出現了思鄉的色彩。
謝吻只好問。“羽絨服買到了嗎？”
“嗯”李子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快了，還差一點，一點點。”
“那就努力吧”謝吻突然覺得被李子這個小小的夢想觸動了一下，羽絨服是他的夢想，觸手可及，而謝吻的夢想是什麼呢？他有過夢想嗎？
“可惜我現在都領不到工資了”說著李子扭頭看了看身後宿舍的方向，謝吻也扭頭向里望去，正巧看到那個小個子正沖他們比中指。
領不到工資，就是有人替他領了。
“還好大明來了，他是好人”李子接著說。
“洪偉明？”洪偉明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嗯，他很好，非常好”李子的聲音突然有了暖意“他說我們是老鄉，所以有福同享，錢都分我一半花，他還說他也攢點錢，以後給咱媽買件羽絨服，要名牌的。”
“我知道他是孤兒，沒有媽媽。”
“所以後來我知道他交了女朋友之後，很替他高興。可惜他的錢就不能分我一半花了，因為他也想給他女朋友買條裙子，也是名牌的。”
“買了嗎？”謝吻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隨意的問問，讓談話繼續下去。
“買了，這次真的買了”李子突然轉向謝吻，眼中滿是幸福的色彩。
“真的？”謝吻也很高興，看到別人高興，他就高興，發自內心的“那後來呢。”
“後來……”李子眼中的色彩暗淡了下去“後來，大明就走了。”
“走了？”
“嗯，請假走了。”
“為什麼？”
“因為……因為他不肯讓別人代領工資。”
謝吻下意識的回過頭去，看到身後宿舍里他床-上的胖子衝著他手掌在脖子上一劃。
“所以他走了？”謝吻不解。
“嗯，他們說他有錢找女人沒錢孝敬，不懂規矩，就打他。那天晚上他吐了好多好多血，一直咳一直吐，肚子上都凹進去了一大塊。”
“所以他請假走了？”
“劉處長批的假，幫他寫的原因是急性闌尾炎，這樣能給他兩千塊錢醫藥費先看病，他還給了我五百，說可能不回來了。”
“我很難過，就求他不要走，可是他說他沒辦法，他呆不下去了，更何況他今年底就要結婚了，他要回去蓋房子。”
“我還是不想他走，就跪下來求他，一直求一直求，他說不行，一定要走，結婚的時候會請我喝喜酒的，我不信，還是抓着他的腿不放，他就拖着我走啊走，走了一路，我的膝蓋都看見骨頭了，血淋淋的流了一地。可他還是走了。”
“我想我再也見不到他了”聽到李子說這句話的時候，謝吻心底猛的一震，這次行動要絕對保密，劉英這麼謹慎的人絕對不會留有隱患的，所以洪偉明一定已經……
那個一心想着回家結婚蓋房子的年輕人，這個對未來滿是美好憧憬的年輕人，他的未來就停在了這裏。如果留在這裏的是痛苦的話，那麼離開是不是一種解脫？他是不是已經得到了解脫？
“劉處長知道洪偉明不會回來的時候很生氣，還說要追查這件事，嚴懲不守紀律的人。我聽了以後很害怕，很為大明擔心，可是又不知道能做些什麼。還好你來了，你來頂替大明的位子了，你來了他們就不會追查大明了。所以謝謝你。”
“嗯”謝吻不知道此刻該說些什麼，他很想告訴永遠不會有人去追查大明了，永遠都不會了。可是他說不出口，所以只有沉默。
“所以……也對不起，讓你來這裏……”李子怯生生的說，像個認錯的孩子。
謝吻搖搖頭“哪兒的話，能來這裏認識一個新朋友，我也很高興啊”謝吻沒有朋友，一個都沒有，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前有過，很久很久以前……
李子臉上露出驚喜的神情“你是說……我們是……朋友？”
“是啊”謝吻伸出手，準備和李子握握手“你好，朋友。”他鄭重其事的說。
李子沒有和他握手，他哭了，哭得很傷心很傷心，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媽媽，今天，我交了一個新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