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青玉案
韓夜說完話,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拉着薛燕出了門去。
“哥哥……”韓玉望着韓夜離去背影,想起昔日兄妹之情,不禁啞然落淚。
清業愣了許久,看到師妹滿臉淚花,始終不甘,沉默了良久后將拳緊握,憤懣對韓玉道:“師妹,不要哭,你既認定他是你哥哥,師兄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揪回來認你!”
韓玉見清業要動身衝出殿去,連忙眉頭一皺,搖頭道:“師兄不可為難我哥哥,他或許也有苦衷。”
“嗐!事到如今還管這麼多幹什麼!”清業沒有停下腳步,一邊跑着一邊對師妹道:“師妹,等我,我一定把他帶回來!”說罷衝出殿外,背上紅光劍出鞘,踏劍而去。
守真見清業沖了出去,目光帶着幾許擔憂,他對長風道:“掌門師兄,清業素來行事衝動,讓他獨去,恐生是非。”
“嗯。”長風凝重地點點頭,對淚流滿面的韓玉道:“徒兒,八年未見,又要分離,既然你哥哥想走,何不去山門送他一程呢?”說著,他又靠近韓玉,小聲對她道:“你知道清業那孩子的性格,你若不跟去,怕要有場惡鬥了。”
韓玉一聽睜大眼眸,也就顧不上悲傷了,忙向長風行禮道:“多謝師父提醒。”說罷也快步走出殿外,碧雲劍出鞘,御劍追了過去。
“嗐!”雲元在一旁甩袖道:“這韓夜怎地如此糊塗?放着一個好好的妹妹不去認,你說這?”
“一切隨緣吧。”長風摸着白須,意味深長地望着遠去的韓玉。
一旁默不作聲的守正開口道:“師兄,近日蜀山境內妖邪徒增,我還是先行告退、早作整頓為妙。”
長風望着守正,見似有心事,淡然一笑道:“師弟,那好,你且去吧。”
“是。”守正說完也離開了太極殿。
卻說韓夜拉着薛燕的手快步出了大殿,快到山門前時,薛燕終於忍不住使勁甩開韓夜的手,指着韓夜怒道:“姓韓的!你到底什麼意思?以前就老對我念叨你妹妹有多好,如今好不容易見着了面,你卻要下山走人,真不懂你想些什麼!”
沉默片刻,韓夜愁眉不展,嘆了口氣道:“我有難言之隱。”
“我管你有什麼難言之隱!”薛燕憤憤不平道:“人家一口一個哥地叫你,那麼重情義,你倒真夠鐵石心腸的,連應都不應一聲!你是她哥哥,再有什麼難言之隱也可當面說清啊!何必……!”
“正因為我是她哥哥,才不想把她牽扯進來!”韓夜說話的聲音突然增大了不少,差點嚇到薛燕,過了一會兒,他才合上眼,緩和問道:“燕兒,你有過兄弟姐妹嗎?”
“啊?”薛燕一愣,聳眉道:“我生下來就沒家人,哪會有什麼兄弟姐妹?”
韓夜這才淡然道:“我和你這次上山,一是找兇手的線索,二是看我妹妹還過得好不好,現在知道兇手的身份了,又看到妹妹過得這麼好了,我便不想擾亂她的生活。”韓夜道:“沒錯,見到妹妹我怎會不高興?可我是兄長,不能把血海深仇拋給她,也不能把她帶到險惡的江湖去受苦受累,這八年來我之所以沒來這裏,也是希望她能像正常人一樣過上好日子,而仇恨和痛苦,只能讓我這個做哥哥的來背負。”
“呆瓜……”薛燕隱隱感覺到那份兄長的關愛,頓時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她道:“可是你還要和老盟主學武功啊,不然怎麼對付得了長天?”
韓夜笑着搖頭,道:“你剛才沒聽到么?蜀山已經把我妹妹安排得妥妥噹噹,連怎麼收拾長天都商量好了,蜀山派這麼多高手,挑一個出來也足以替我爹娘報仇,至於我去學功夫,卻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成就,那時候大仇早就得報,我這功夫拿來保護你、雲夢還有我妹妹,便足夠了。”
薛燕點頭道:“這麼說也有道理,但是你也別太低估自己啦,你不是還想親自手刃仇人,替父母報仇嗎?”
“蜀山若能儘早誅滅老賊,這些家破人亡的慘劇便少發生許多,比起這個,我親自手刃仇人又算得了什麼呢?待十數年後小有所成,長天都不知害死多少人了。”韓夜自嘲地哼了一聲,忽而眼眶有點濕潤,只道:“小玉以前多活潑開朗啊,那麼小就沒了爹娘,苦了我這個妹妹了,要和她相認,起碼等我平息了江湖恩怨之後再說吧。此刻看到她安好,我已知足了,蜀山的恩情我自當銘記於心。”
薛燕慢慢理解了,舒展雙眉道:“或許你覺得這是對她最好的方式吧,但我覺得她未必就會接受。”薛燕說著又嘆道:“唉,算了,反正你都做了決定了,我們下山去吧。”
韓夜心生感激,便帶着薛燕繼續往山門處走。
到得山門處,忽聽身後傳來一聲:“雲舒、雨塵,攔住這二人!”
韓夜和薛燕轉頭一看,只見清業已駕着寶劍從后飛來,落到他二人身前,英眉一豎,怒道:“韓夜,你為何不認師妹!”
韓夜低聲道:“我認與不認,與你無關。”
“可恥!”清業怒不可遏,上前雙手揪住韓夜衣襟,義憤地道:“你知道師妹等你等得多苦嗎!你又知道師妹看着你離開心裏多難過嗎!你非但不顧及她的感受,還說出這麼冷血的話,真是可恥!”
韓夜任由清業抓着衣領,只是冷然道:“隨你怎麼說,反正我要下山去了。”
“休想!”清業又氣又急道:“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師妹身邊去,哪怕動用武力也在所不惜!”
韓夜清眉一收、冷然問道:“是嗎?”
情勢似已劍拔弩張,連薛燕也感到不對勁,只見清業鬆開韓夜的衣領,在胸前做起劍訣,背後的寶劍不停抖動,彷彿下一刻便要飛出鞘來,而韓夜知道清業要強留,自然也是右手摸向背上大劍,只等對方發來攻勢。
這時,卻聽遠方傳來一個焦急清麗的女聲:“師兄!不要傷我哥!”
“師妹?”清業聽得出那是誰的聲音,趕忙回頭一看,但見韓玉駕着碧雲劍自後方而來,她輕盈落到兩個男子之間,收回寶劍,美眸望向自己的哥哥,輕聲喚了一句:“哥。”
韓夜只是瞟了一眼韓玉,見她眼眶濕紅、白嫩面頰上似有淚痕,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刻意冷聲道:“你又來幹什麼?我沒打算認你,你在蜀山過得好好的,我認你幹嘛?”
“哥哥……”韓玉從腰間取下一個裝有道符的絲囊,雙手捧着,遞向韓夜道:“你是長兄,既然要走,小玉斷不敢阻攔,只是路上太過兇險,你替小玉背負太多,這青囊里的護身符是太師叔畫的,帶上它興許對你會有幫助。”
韓夜知道不能接,抬起手來,想故作粗魯地一把打掉韓玉手裏的絲囊,但又怕這樣太傷害她,便放下手來對韓玉冷聲道:“你的東西,我不要,別再糾纏了。”說著轉過身去,大口大口出着氣。
“哥。”韓玉眸子裏泛着淚光,她柔和地道:“就算你不肯認我,我也會永遠把你當做我最好的哥哥。”
“廢、廢話連篇!”韓夜強忍內心的苦,冷哼一聲,拉着薛燕便往山門外走,清業見狀要去攔,卻被韓玉拽住了袖袍,韓玉皺着眉,黯然顫聲道:“師兄,不要攔他了,讓他去吧。”
“嗐!這叫哪門子事啊!”清業頓了一下足,表情頗為無奈。
眾人即將就此別離,忽聽天上傳來一聲:“蜀山之徒皆無能,唯我長天笑乾坤!哈哈哈哈!”
“什麼?”守山門的雲舒、雨塵聞聲一驚,忙向天上看去,但見十丈之上有一黑衣人自空而下,矇著面紗,氣勢威嚴無比。
“好狂妄的口氣!”清業祭出背上的紅劍,寶劍在空中發出微芒,他踏上劍去,怒指黑衣人道:“長天!你個老賊!蜀山到處找你,你竟敢自己送上門來,待我來會一會你!”
韓玉初聽黑衣人說話,本還有些激動,但後來細細回想聲音與身形,又覺得不對勁,便拉了一下清業的衣袖。
“師妹莫急,我一定替你爹娘報仇,殺了這個老賊!這樣你哥哥也沒了顧慮,當下便與你相認!”清業只道師妹那是見了仇人心急,不等她說完便嗖地一聲御劍迎戰黑衣人去了。
韓夜雖知長天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卻覺得很怪異,長天這麼狡猾的人,沒事跑到蜀山上來做什麼?難道是為了追殺他和妹妹?大大的不會。
韓夜在滿腹疑問下,便和薛燕一起回頭去看,只見清業身上驟然放出橙色玄元真氣,手上更是聚起一股劍氣,指頭一揮朝黑衣人打過去。
黑衣人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玄袖一揮,周身黑霧瀰漫,清業的劍氣便如冰片落潭一般輕鬆被化解在外,只激起一陣波紋。
“這也算劍氣?”黑衣人冷冷地看着清業,道:“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才叫真正的劍氣!”
言畢,黑衣人右手朝清業一指,一道裹着雄風的霸道劍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向清業。
清業來不及躲閃,只好將寶劍從腳下抽出,橫於身前抵擋。那黑衣人的劍氣霸道非常,硬生生將清業轟得往後飛去,跌在地上。
清業勉力從地上爬起,怎奈黑衣人劍氣十分了得,殘餘內力還在他的體內衝撞,他只好氣運丹田用真氣抵消這股力量,因而暫時也就做不了什麼大動作了。
“學藝不精,還敢口出狂言,活該!”黑衣人負手冷然道。
“你!”清業一邊調息真氣一邊憤恨罵道:“誰像你?盡學些旁門左道的烏龜王八蛋!”
“年紀輕輕口吐粗言!掌嘴!”黑衣人說著便朝清業逼來,抬起手似乎要過去扇他兩個耳光。
雲舒、雨塵二人見清業吃了大虧,只好也硬着頭皮上了,二人祭出寶劍,以氣御劍,雙劍朝黑衣人飛攻而去,在空中劃出一黃一藍兩道劍影。
以氣御劍因為不需要承載人的重量,比起御劍飛行容易上手,連普通的武林人士都學得會。但見雲舒、雨塵的兩柄寶劍在空中與黑衣人纏鬥,黑衣人身形變幻莫測,那二柄寶劍便如同亂了陣腳,無緣無故常撞到一起。
“就這點本事?”黑衣人冷聲說著,身法突變,近乎鬼魅,輕鬆繞過兩把寶劍的追擊,唰地一聲閃到雲舒、雨塵跟前,雙手便朝他們咽喉抓去。
韓玉知道黑衣人厲害,一早便從青囊里翻出六張風符,左右手各持三張,交叉於胸前並快速念咒,然後將這六張符往空中一拋,六符在空中形成了一個很小的符圈,符圈當中風力凝聚,漸漸形成一股細小龍捲風,待落回手上時,韓玉便抓着龍捲風成形的一端,另一端如鞭子般抽向黑衣人,龍捲風遇風便長,一下纏住黑衣人右手。這招便是《天師符法》裏一招,喚作“風鞭”,乃利用六張風符壓縮風力,製造出一條盛含風靈力的長鞭,用以限制對手。
“不管你是誰,不許對師侄們下手!”韓玉眉頭一皺,風鞭末端符圈緩緩轉動,清風習習,把道袍絲帶吹得翩然起舞。
“嗯?”黑衣人看着被風鞭纏住的手,又望向韓玉,笑道:“也罷,我不對他們下手,便對你下手吧!”說罷右臂用力往回一拉,要把韓玉拉到身邊去。
韓玉一陣驚悸,立馬站穩身姿,抵擋那黑衣人的蠻力。
“小姑娘。”黑衣人嚴肅地道:“符法學得不錯,可惜你師父沒教你武功,受死吧!”說著,黑衣人大喝一聲,右手繼續回拉,左手作劍朝韓玉打出了一道強橫劍氣。
韓玉雖無多少實戰經驗,好歹不至於等死,她左手做訣念了一段咒,右手風鞭一甩,鞭上六張風符圍着中心疾動併發出微光。
呼然一聲長嘯,風鞭由近及遠驟然放大,變成一股粗大的龍捲風,直朝黑衣人吞襲而去,劍氣在強風裏逐漸減弱乃至消散,黑衣人意識到不好,連忙化出黑霧抵擋狂風,卻也被風力逼退了數丈。風鞭全數釋放,六張風符也失去靈力,變作六張紙飄落在地。
“這招用得好!”黑衣人朗聲笑道:“不過你沒機會再用符咒了。”說音未落,黑衣人已化作一道黑影撲向韓玉,由於時間太短促,韓玉眼見黑衣人已在身前三尺處,嚇得怔在那裏再不敢動。
韓夜早就有心保護妹妹,身影一閃便來到韓玉旁邊,左手攬住韓玉肩膀,右手一劍直刺黑衣人雙目,黑衣人見狀哈哈一笑,劍指上揚擋開了韓夜的劍,自己則往後飛去,落定地上。
韓玉見哥哥過來幫忙,展顏道:“哥哥,你終於肯認小玉了嗎?”
韓夜放下手來,冷聲道:“蜀山於我有恩,你是蜀山弟子,我不能見死不救。”
黑衣人卻是心頭一喜:“這小子真是塊好料子,敗中求勝危字訣我只使過一次給他瞧見,他竟然能夠牢記於心並加以運用,適才那一劍,他一面保護韓玉,一面刺我雙目,我如果一定要傷人,則雙目不保……很好,很好!”黑衣人說罷,上下打量韓夜,才道:“這位少年,我只殺蜀山鼠輩,此事與你無關,再要插手別怪我手下無情,你走吧。”
“走?”韓夜嘴角一彎,冷笑道:“我為何要走?”
“對!”薛燕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黑衣人,豎眉道:“我們現在才不會走!走了倒讓你這傢伙猖狂更甚了!”
黑衣人一愣,繼而放聲大笑,道:“就憑你倆也敢與我為敵?莫要後悔!”
清業見黑衣人把注意力全放在韓夜身上,便對不遠處的雲舒、雨塵二人使了個眼色,雲舒、雨塵明白清業的意思,偷偷往蜀山內部跑去。
黑衣人忙着要和韓夜動手,沒大注意那兩個守門弟子,只是黑影一動,從袖裏翻出一把匕首,直攻韓夜。
韓夜也早有防備,手裏大劍一揮,撞上對方的兵器,叮叮叮響過三聲,閃過兩個身影,迸出三次火花,眨眼就交了幾個回合,看得清業也是一怔。
“真快!”韓夜落回韓玉身前,目光不敢從黑衣人身上移開片刻,心道:“他非但知道我怎麼出招,力氣也出奇地大,接我三招竟是紋絲不動。”
黑衣人則暗地摸了摸手腕,心道:“好小子,使的什麼怪力,把我手都快震麻了,看來得用真功夫了。”
韓夜心知不能給黑衣人出手機會,用起閃星訣,身影一閃便衝到黑衣人面前,舉劍朝其當頭一劈。
唰地一聲,那劍看似斬到人,其實只如同斬到一團水中月影,韓夜心下一駭,沒想到黑衣人竟也會使幻月訣,但他畢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側身一式橫斬,擋開了一旁黑衣人的突襲。
薛燕也沒袖手旁觀,隔老遠朝黑衣人擲出暗器,就算打不中黑衣人,好歹也讓他分神留意自己的突襲。
韓玉趁韓夜和黑衣人對打之際,從囊中摸出五張雷符,右手持符立於胸前,口念咒文,往空中一拋,豎起二指點向黑衣人所在之處,頓時空中烏雲密佈、雷光四起,五道真雷自空中落下,齊齊轟向黑衣人。
轟隆一聲,爆炸聲震天動地,落雷處塵煙四起,韓玉和清業皆以為黑衣人定然難逃五雷轟頂之災,待塵埃散去,卻見地上只有幾個冒着濃煙的坑,黑衣人則早已不見蹤影。
原來,韓玉的五雷轟頂非但沒擊中黑衣人,反而令他將注意力轉回自己,藉著飛揚塵土,黑衣人繞過韓夜,手中匕首飛速朝韓玉刺來!
“不好!”薛燕趕忙打出數根飛針要阻止黑衣人,黑衣人信手一揮便以黑霧擋去飛針,而後一往無前朝韓玉衝去,匕首眼看就要刺到韓玉身上。
韓玉以為在劫難逃,忽覺身邊一陣清風刮來,深藍的身影擋在她面前,一手抓向黑衣人匕首,另一手直刺黑衣人腹部,黑衣人冷冷一笑,身子一側繞開魔劍,匕首變換路數刺向韓夜,原來他的目標本就不是韓玉,是韓夜!
“滴滴滴”,鮮紅液體滴在地上,韓夜一手握着魔劍,另一手緊緊抓着敵人的利刃,但畢竟出手晚了,利刃已沒入他的胸膛,殷紅的血浸滿衣襟,男子看了一眼身後驚慌失措的韓玉,淡淡的面上卻帶着一絲溫和,道:“長風道長,沒教你躲避防身嗎?”
那一刻,韓玉終於看到八年前那個哥哥的身影,仍舊那麼熟悉,那麼親切,她心頭一酸,大喊了一聲:“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