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道無邊
“這小子倒機敏,我變換招式,他馬上借力使力,這一刺沒刺中要害,還救了韓玉,這種危機時刻他都能冷靜思考,不簡單。”黑衣人這樣想着,眼裏露出一絲讚許,只好鬆了匕首,一掌打在他肩頭。
“哥!”韓玉連忙去扶韓夜,黑衣人就勢一推,把兄妹二人一同推開出去,力道似乎不算太重,退了幾步韓玉就勉強接住韓夜,站穩身姿。
薛燕唯恐韓夜再受傷,運起水寒功朝黑衣人打去,黑衣人也伸出掌來去接薛燕的招,兩掌相對,黑衣人登時刀眉一緊,不想這姑娘竟會碧波清風掌,似乎要將他整個手掌都陷在寒氣當中,但他到底老練,腳使一招老樹盤根直掃薛燕下盤,薛燕趕緊跳起躲開,黑衣人便收回手往後一躍,脫開了碧波清風掌的糾纏。
那邊廂,清業也已完全休整好,祭起寶劍怒喝道:“老賊!我絕饒不了你!”一邊御劍進攻一邊自己也跳上陣去,以劍氣猛攻對手,加上早已和黑衣人對上的薛燕,這二人一劍短時間也纏住了黑衣人。
韓玉趁機把韓夜扶到山門門柱旁,邊哭邊扯下道衣上的布料,把他胸前匕首拔出來,趕緊用布堵上創口,傷心地道:“哥,你為何要這麼傻呢?用劍擋就好了啊,小玉在這世上只你一個哥哥了,你可不能棄小玉而去啊……”
“真啰嗦,我沒那麼容易死。”韓夜往後挪了挪身子,施展玄元真氣治癒傷口,看着黑衣人一招一式使出來,嘴角一彎,心想:“對,他根本不是長天,即便我不弄偏匕首,他一樣會故意刺偏,還唯恐我有損,補以真氣。”
韓玉見韓夜目不轉睛盯着黑衣人,以為他還想上陣拼殺,便道:“哥哥,別去了,你現在受了傷,而且……”韓玉說著,又看了一眼遠處那人,道:“而且他也不是長天。”
韓夜當然早確定那人不是長天,且是友非敵,讓對方刺一刀多半也是為了確定他的身份,不過令他好奇的是:韓玉又是如何得知此人不是長天的呢?
韓夜問道:“你怎知他不是長天?”
韓玉略帶憤恨地道:“長天那老賊,就算化了灰我也認識,當晚我們爹娘被他害死的時候,我就在那裏。”
韓夜倒不知道韓玉曾親眼目睹爹娘慘死,此刻聽聞,不由得又想:“小玉受了這麼大刺激,我便再不認她,豈不又叫她一人受苦?我還算個做哥哥的嗎?”
韓夜想到這裏,離韓玉近了些,輕聲道:“長天的聲音我也聽過,你說吧,爹娘去世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韓玉胸口堵悶、說不出地難過,重重點點頭,把當晚的事全說了一遍,越說韓夜就越發捏緊拳頭,等韓玉把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道完時,韓夜摸了摸韓玉的額頭,嘆道:“小玉,八年不見,你變堅強了。”
韓玉聽韓夜這麼叫她,頓時明白是什麼意思,一下子依偎到韓夜懷裏,欣慰地點頭道:“為了爹娘,為了你,小玉只能如此,小玉本來是想自己去報仇的,但師父和師叔說我學藝不精,這才一直待到今日。”
“放心。”韓夜溫和地撫摸韓玉的頭髮,道:“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就會陪在你身邊的,我是你哥哥啊。”
就好像風雨再大、雷聲再響,只要哥哥在身邊,便什麼都安穩了,韓玉心神安定地任由韓夜撫摸,像只溫順的小貓一般。
薛燕和黑衣人斗得正急,望了一眼兄妹那邊,心裏笑道:“你個死呆瓜,認個妹妹還那麼麻煩,現在還不是抱到一起去了?”
卻說薛燕連同清業與黑衣人纏鬥十數回合,黑衣人似乎不想久拖,對着薛燕袖子一甩,一道綿柔劍風便颳了過去,薛燕趕緊雙手護在身前擋那劍風。令她大吃一驚的是,這劍風的勁道與碧波清風掌頗為類似,她竟一時之間掙脫不開,被劍風往後拖了數丈,落地方止。
“老賊休得猖狂!吃我百氣連環劍!”清業見薛燕被擊退,毫不猶豫地使出得意技,將寶劍高舉於頂,一邊念動口訣一邊劃了一個大大的圓,上百把氣劍沿着清業劍划方向如孔雀開屏般排成一個劍圈!這招韓夜和薛燕都見識過,便是在揚州時蒼月所使的百氣連環劍。
劍圈既成,清業便將寶劍對黑衣人一指,頓時劍圈上的氣劍如雨般攻向黑衣人。清業原以為勝券在握,令他瞠目結舌的事卻在下一刻發生,只見那黑衣人以指作劍,做了和清業一樣的動作,一個以他為中心的劍圈便橫空出世,規模卻比清業的足足大了一倍不止,黑衣人冷哼一聲,手朝清業一指,數百道氣劍便迎着清業攻來的方向打了回去!
兩股劍雨相交,無數劍氣在空中碰撞,引得清風陣陣,黑衣人依舊嚴肅,而清業眉頭卻越收越緊,哪方吃力自是不言而喻。沒過多久,清業便耗盡了劍氣,頗為無奈地落到地上,往後一躍,避開黑衣人餘下的劍氣掃射,卻很快被飛揚的土灰湮沒。
“使出的百氣連環劍倒還馬馬虎虎。”黑衣人落地負手道:“但你要學會不用劍就能使出這招才好。”
“可惡!”灰頭土臉的清業爬起身望着黑衣人,想替師妹報仇卻又無能為力,只得箍緊拳頭怒道:“老賊!有種再與我決一勝負!”
黑衣人望着清業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環顧四周,才意識到少了兩個守門弟子,料想這二人早去搬救兵了,因此放聲笑道:“蜀山鼠輩,下次再來看望爾等,叫爾等日日活在惶恐當中!去也!哈哈哈!”說罷便縱身一躍,準備遁去。
這時卻聽遠方傳來一聲:“長天!蜀山修仙聖地,豈容你說來就來、說走便走!”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紅袍老者一馬當先乘誅邪劍飛馳而來,其後跟着灰、藍、黑三位老者,也均是御劍而來,看來雲舒、雨塵此去已經報得諸位長老情況。
清業本還擔心黑衣人逃走,見長老們都來此助陣,英眉一展,想道:“這下好了!師父師叔都來齊了,長天,今日你插翅也難逃!”
薛燕見幾位老頭都來了,便抽身去看韓夜,再也不理他們的事。
黑衣人再望一眼韓家兄妹,暗暗點頭,沖長風等人笑道:“哈哈哈!想不到我長天面子還挺大,剛要打道回府,便來了這麼多老友相送。”
“邪魔歪道,還敢放肆!”元雲怒叱一聲,周身火紅真氣迸發,他右手往旁邊虛空一抓,呼嘯一聲化出把丈余來長的火雲巨劍,朝黑衣人猛然擲去。
“元雲師兄親自出手,非同小可,我若不使出十成功力,恐怕頃刻命喪他手!”黑衣人不敢馬虎,眼見火焰巨劍飛來,立馬虛影一晃躲過攻擊,卻不料火雲巨劍未擊中目標,竟在空中急轉個彎,劃出一道火紅光弧,又直攻黑衣人而來。黑衣人頗為無奈又是一閃,心念電轉,在劍氣穿過他第二道虛影后,運起全部玄元真氣,待火雲劍三度飛來,他終於縱身一躍,以手作刀朝元雲打出一道所向披靡的斬龍劍氣!
與此同時,雲元見黑衣人跳到空中,便把赤袖一揚,怒喝一聲:“中我計也!真炎升空斬!”話語剛出,黑衣人正下方的火雲劍驟然爆發,嘭然化作一道兇猛火柱直衝天際,眼看就要把黑衣人轟成灰燼!
黑衣人打出斬龍訣原是要逼元雲放棄進一步進攻,他好藉機撤退,卻不料元雲長老神威勇猛,為保蜀山安寧,哪怕與他斗個兩敗俱亡都在所不惜!
眼見二人都有性命之憂,長風卻胸有成竹,朝雲元灰袖一甩,一道旋風壁乍現,風壁足有三丈之寬,像一張遠古巨獸的嘴巴,一下將黑衣人的強大劍氣吞吸進去,解了元雲之危。與此同時,另一手暗中作訣,往黑衣人身上加持流雲結界,等到黑衣人周身被一丈流雲籠罩時,他已被吞沒在火柱當中,眾人自然是瞧不見的。黑衣人心道:“師兄果然已猜出我身份,我先保命要命。”於是自己也催運起十二成功力的劍氣壁,兩道強悍的防護這才勉強頂住火柱神威,黑衣人一個翻身落回地上,姿態已然有些狼狽,周身也冒起一陣青煙。
元雲見狀瞠目結舌,心道:“這傢伙肯定不是長天,但功夫比長天又高出數倍不止!我這一招真炎升空斬何等厲害?連身為靈仙的掌門師兄都不敢硬接,他在這種情況下還毫髮無傷,了不得!”他哪知道若不是長風偷偷施法,黑衣人又拚命抵擋,只怕早燒得化為一陣飛灰了。
然而,也並不是只有長風看明白黑衣人身份,一旁的元頤笑呵呵與長風傳音道:“師兄這兩手道法帥得很啊,既然師弟要玩,我們一起陪他練練也好。”
長風捋須,微微頷首,顯然也正是此意。
守真終歸是個不苟言笑的人,既不說和他們一起動手,但也沒阻攔,就在一旁看着,準備隨時救援。
長風率先動手,從腰間抽出十張白符,十符上分別寫有天干十字,他用食指和中指夾着十符,口中念道:“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然後將十符置於掌心,在身前用掌畫了個圓,十張白符圓痕排成個符圈,符圈在空中不停旋轉,中間漸漸生出了一股水鏡靈光,這便是天師符法里的“玄天鏡”一式。
長風一手捏訣,一手扶鏡,對黑衣人道:“長天,你能擋我師弟的真炎升空斬,卻不知能不能擋我這招玄天鏡呢?”
“玄天鏡!”清業聽長風一說,便看他手中盛大的靈光之鏡,頓覺大開眼界,當下細心觀察,再不顧其他。
這時觀戰助威的蜀山弟子也來了不少,但都被守真和元頤長老示意不要上前,元雲見掌門師兄出手,自知不宜與他合攻此人,那會失了蜀山大師的身份,便緩了緩,只在一旁觀戰。
另一邊的韓玉也緊張望着天空,眼見師父使出絕招,很擔心地道:“哥,師父用的可是天師符法里最精深的一招,那黑衣人……”
“放心吧。”韓夜淡然道:“黑衣人雖不及長風前輩厲害,卻也絕非等閑,加之前輩們不會痛下殺手,這場鬥法危險不大。”
這時薛燕也從遠處走來,問韓夜道:“喂!呆瓜,死了沒有?”
韓夜見是好夥伴來了,嘲道:“有你這位紅顏知己在,我怎麼捨得死?”
“滿口胡言亂語。”薛燕纖眉一展,對韓夜道:“你早看出那傢伙不是長天了吧?”
“當然不是。”韓玉睜大眼眸道:“長天是我們不共戴天的仇人,他見了我和哥哥一把掐死便即了事,又怎會招招留情,直到我師父師叔都來找他麻煩呢?”
韓夜點頭道:“燕兒,黑衣人本事遠在我們之上,真要痛下殺手,你和清業不出幾個回合就要死於他手。”
“這我也清楚,就是不知他到底是誰。”薛燕左手支起下巴,右手環胸托住左肘,想了會兒,明眸一閃道:“是了是了,難怪他對清業和呆瓜妹指指點點,我還以為他是個瘋子呢。”
“呆瓜妹?”韓玉微微睜大了妙目,訝異道:“指的是我嗎?”
“當然啦。”薛燕眉毛一揚,笑道:“你哥叫呆瓜,你是他妹妹,當然叫呆瓜妹啊。”
韓玉一愣,繼而以袖掩面笑了。
“你這燕兒姐句句沒正經。”韓夜冷哼一聲,轉過頭繼續看山門外的激戰。
“那也好過你顛三倒四、拐彎抹角諷我!”薛燕也哼了一聲,環臂去看長老們打鬥。
那邊廂,長風已將手上玄天鏡對着黑衣人一照,十符旋轉,內中的流動白光驟亮,但聽得轟然一聲,一道粗大光柱從玄天鏡上打出,靈氣四溢,灰袍白髮也被勁風吹至身後。
黑衣人不敢坐以待斃,往空中一跳,玄天鏡的聖光在腳下炸起一片塵煙。
長風微微一笑,把玄天鏡又朝着空中的黑衣人一照,這次黑衣人沒法躲了,只能把雙手護住胸口,身前凝成一股劍氣壁,然而玄天鏡的威力實在太強,不但破開防禦,更扯碎衣袖將他遠遠擊飛出去。
守真似乎早已料及,拔出腰間烏金劍,只待黑衣人被打飛,便將劍朝着山門前的地上一擲,劍插入地,頃刻間形成一片方圓五丈的流沙,黑衣人被光柱轟在那沙地上,緩衝了不少衝擊之力,除了激起一陣飛沙,也沒受多少傷。
旁人還以為守真此舉是想困住黑衣人,哪曉得他這是在保護黑衣人。而黑衣人剛從流沙里掙扎爬出,長風又把玄天鏡對着他一照,光柱一出,飛沙衝天,落下時有如沙瀑天降,沙地更被炸了個巨大的坑。
眾人均以為黑衣人這下必死無疑,卻不料黑衣人竟已飛到半空,原來在長風三度出手時,他便拔出藏在身上的赤龍劍,踏着此劍才得以衝出流沙,避開光柱。
然而戰鬥卻遠未結束,一旁的元頤也出手了,他手捏劍訣,口念一段咒語,便朝黑衣人一指,頓時,黑衣人頭頂三丈高處生出一個幽藍的水靈法陣,法陣光芒一閃、寒光四射,被寒光照到的物體無不冰封凝結,這便是一種高深的水靈仙術,喚作“九霄凝冰訣”!
黑衣人經仙界四大高手輪番猛攻,早是耗不下去了,哪裏還敢再硬接招數?當寒光快照到身上時,他立刻變作一團水月幻影,逃出了九霄凝冰訣籠罩的範圍。儘管逃得很快,卻仍感覺一股惡寒從外表侵襲到五臟六腑,他不敢久持,偷偷於身後備起三張道符,暗地念起咒語。
長風、元頤、守真沒有馬上追擊,他們正要給黑衣人一個脫身機會,當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黑衣人時,卻見黑衣人把三張符對着上空一拋,喝了一聲:“閃!”三張畫有日月星圖案的符突然發出萬丈強光,光亮比尋常陽光強了數十倍,登時讓眾人雙目一瞎,便趁着這機會,黑衣人乘赤龍劍逃離眾人視線。
“可惡!這老賊真狡猾,還會用三辰閃!”清業揉着眼睛氣惱說著,卻毫無辦法。
掌門和長老早有防備,很快恢復視力,元雲急忙忙御劍朝黑衣人逃遁的方向追去,元頤、守真收起武器緊隨其後,長風則對眾弟子道:“蜀山全體弟子聽令,現在由諸位長老聯手抗敵,其他弟子回到原處、各司其職。”
“是!”眾弟子見掌門發話,便異口同聲地應了一聲,紛紛回到了自己崗位,雲舒、雨塵也在山門前立好,長風見秩序恢復正常,也乘劍化作灰影追隨眾長老而去。
無論如何,黑衣人總算是走了,清業十分懊惱,韓夜等人卻鬆了口氣。
韓夜站起身輕嘆了一聲,韓玉見韓夜有這般動作,不敢違逆他,柔婉地道:“哥哥,你也受了傷,要休息幾日,讓小玉照顧你幾日再下山吧?”
韓夜沒有馬上回答,他背對韓玉,似是在想着別的事。
韓玉不知道哥哥作何感想,竟是嗚咽一聲,鎖眉道:“小玉……小玉現在就只有你這個哥哥了,哥哥如果不想讓小玉做累贅,也請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小玉不願失去唯一的家人。”
“我沒說現在要下山。”韓夜從思緒中回過神,轉頭望向韓玉,露出了陽光般寬懷的一笑,道:“我也只你一個妹妹。”
這句話讓所有憂慮頓時煙消雲散,韓玉喜不自禁,上前一把抱住哥哥,萬千親情,盡在不言中。
韓夜撫摸着韓玉的秀髮,嘆道:“我身負血海深仇,又有許多人想置我於死地,再把你帶進來,於心何忍?”
“沒關係,沒關係!”韓玉依偎在韓夜懷裏,這個溫暖的懷抱她盼了八年,如今終於得償所願,怎不叫她滿心歡喜?她目光堅定不移地道:“哥,今後的路小玉要陪你一起走,兄妹同心,其利斷金。”
薛燕也一揮拳頭,燦爛笑道:“對!我們是一家人!以後有困難一起扛!”
“小玉,讓你受苦了。”韓夜心頭一軟,把韓玉攬在懷裏。
清業見到兄妹相依,不禁喜笑顏開,便只站在一邊看。
蜀山之巔,藍天之下,仙鶴的歡呼聲回蕩在山巒之間。
白雲輕飄,仙風徐來,一對兄妹終於再次相遇、難分難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