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得詔下書山,背井入龍潭
再沒幾日功夫,歐洲之行結束。貓貓率眾搶搭上了最後一趟回國的航班,此後的航班皆因疫情原因被取消。機艙里,每個人都包裹得嚴嚴實實,臉被口罩勒得發紫,雖然呼吸極不舒服但沒有人會掉以輕心,此時此刻所有人的想法都莫名一致。窒息沉悶的機場,瀰漫著恐懼,若出現咳嗽發燒癥狀,那將意味着無法如期返鄉。嬴政是一個習慣了自由的人,也必須接受長達10小時的煎熬。不過,這煎熬要與在龍潭鎮2年的基層生活相比,自是幸福得多的多了。
嬴政的畢業季要比其他七位大仙好過許多,他是八仙居里唯一尋得安身立命之所的人,其他人皆在拿到畢業證后,踏上了風雨飄搖的征途。
畢業季,除了從課業中徹底解放的喜悅外,主題永遠少不了“傷別離”,這也是考驗男人根骨的事。太煽情,顯得矯情;不煽情,顯得無情。這個尺度實在讓人難以拿捏。本以為最矯情的應該是董葛邈,沒想到卻是賈志傑,他提起毛筆在床板上揮灑潑墨,娘里娘氣地寫下他對每個人的點評和祝福,一邊寫還一邊抹眼淚,嘴裏嘟囔着:“多年以後,等我們再回來的時候,不知道這些床板還在不在,也不知道我的祝福能不能實現……”話音未落,嚎啕大哭起來,把自己感動的一塌糊塗。
嬴政笑着安慰,說道:“床板在不在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新生若是看到這個床板,鐵定罵死你。”
離開八仙居越早,傷別離的場景自然會少。嬴政兌現四年前的承諾,挨個到車站送別舍友。待到鵲仙居里空空如也,只剩他一人靜靜地呆坐在被賈志強揮毫潑墨的床板上,回想着逝去的四年光景,淚光閃爍,禁不住簌簌流了下來。
剛剛告別大學,便有飛鴿傳信而來,公務員報到的日子確定了。再赴百雲縣,已是百雲人。嬴政與投奔而來的大多數人一樣,皆想將此處作為人生的驛站,稍息片刻再踏新征程,但現實卻比理想骨幹得多,這裏將成為大部分人的事業終點站。
在赴任之前,按照慣例還要完成為期一個月的初任培訓,目的就是為了培訓一下怎麼當好人民的公務員。
全市新招錄的390名公務員如期集結,培訓地點選在武警培訓學院,學院大門被接送車輛堵得水泄不通。雖說都是新任公務員,但出身卻天壤之別,有的人坐公交;有的人則坐大奔,有的打眼便知出身寒門,有的則出身豪門。不過打進了這道門開始,不管你是出身寒門,還是出身豪門,暫時都落在了一條起跑線上。未來的路上,誰也不能平白無故地享有特權,最大的特權就是奮鬥。特別是對於出身寒門的人而言,衝過獨木橋,踏上這條起跑線,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至少在隆城有了餬口的飯碗。
烈日當空,嬴政報到結束,抱着鋪蓋來到學院宿舍,久違的綠漆圍牆、白色牆面、水泥地面,宿舍里整齊擺放10張上下鋪,門口便是氣味熏天的公廁所,天花板上兩支老舊吊扇“吱呦”作響。
嬴政剛收拾利索,小胖兒易長溫、樸素哥岳智高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經過面試一役,龍潭三俠再次相遇。
“吆,來了啊。”小胖兒主動伸手,一副老大哥的樣子,一看便知是有社會經驗的人。
“剛來,剛來。”嬴政趕忙起身握手,一改面試時那副桀驁模樣。“我叫嬴政,今後多關照。”
小胖兒拍着嬴政肩膀說,熱情介紹道:“好說,好說。我叫易長溫,這是岳智高,咱們以後就是同事了。”
岳智高百雲口音:“你小子,有點本事。從早到晚手舞足蹈,沒有你鬧得歡的。我還真以為是去打醬油的,沒想到面試分數全縣第一。”
嬴政笑道:“全縣第一?誰啊?我?拿我開涮呢?”
“當然是你,你自己都不知道么?”
“瞎貓碰到死耗子了,運氣好。”
一個板兒寸小伙左搖右擺的走進來,嬉皮笑臉的樣子,說道:“都別聊了,抓緊收拾好床鋪,跟我一起看妹子去啊,瞅瞅有沒有漂亮。”
小胖兒問道:“去哪看?”
“自然是報道的地方啊。看到漂亮的就上去搭把手。”
“你一頭大汗,是搭了多少把手了?”
“這叫樂於助人,幫助小姑娘還有嫌多的么?走走,跟我一起去。”話音剛落,人已消失。
嬴政好奇,“這人你們認識?”
小胖樂呵呵,“一看就是個半青。”
“你說對了,這傢伙叫李虎,之前和我一樣,是咱們鎮上的“三支一扶”,說話辦事不着調,精神有問題一樣。”
“吆,說明咱鎮上卧虎藏龍啊。”小胖兒譏笑道。
嬴政也耐不住好奇心,“走,反正沒啥事,咱也去瞧瞧?”
“哥,是講原則的人,不能對不住你嫂子。”小胖兒突然正經起來,“不過……看美女也不算對不住你嫂子吧?走!麻利點都。”小胖兒拽着屁股就跟了出去。
公務員初任培訓中的軍訓強度低、時間短,與嬴政此前經歷的相差甚遠,更像是一種生活體驗。期間,還要開設一些崗前培訓課程,穿插組織一些演講比賽、籃球比賽等文體活動,小日子還算愜意。
每天傍晚,總有男男女女混搭在圍着操場轉圈,空氣中瀰漫著青春荷爾蒙的味道。小胖兒則獨偏愛足球,天天把少年足球隊的經歷掛在嘴上,凡有不服氣者,定要下戰書一決高低。一日,與人一對一單挑,輸一球脫一件衣服,結果小胖兒輸得僅剩一件褲衩。自那之後,足球場上就再也沒有了小胖兒的身影。
“剛才,李鎮長傳達了縣委、縣政府關於計劃生育創國優的部署要求,咱們鎮位於三市交界地區,以前受臨市超生游擊隊影響,老舊思想一直沒有轉變徹底,年年抓、年年喊、年年破紅線,造成底子薄、基礎差的被動局面。現在縣裏把這項工作擺到了重要位置,也給我們列出了問題清單,計生辦要對照目標任務,一項一項地抓整改、一個村一個村地抓落實,要確保硬件軟件都要達標,該用錢的地方抓緊打報告,財政所要做好財力保障……”龍潭鎮鎮黨高官羅立正襟危坐,言辭慷慨激昂。
“羅書記,有個事情我得彙報一下,計生辦現在都是些老娘們……”呂囯忠副鎮長歪着嘴笑道,“都是女同志,迎查工作有些體力活,還得下村幫着村委造……整理檔案。”
羅立說:“現在活多任務重,咱們鎮架構小,人手短缺尤為嚴重,大家還得自己想辦法克服克服。”
“羅書記,咱不是又招了三個公務員和兩個‘三支一扶’么?先暫時到計生辦去幫幫忙也行啊。”呂國忠笑容不減。
“羅書記,黨政辦也缺人啊,現在就靠閆強主任和衛洋兩個人撐着,一到中午頭,連招待都忙不過來。”黨委委員龔波說道。
“你看看,我說什麼來。哪都缺人,咱們鎮上好不容易招來幾個大學生,這人還沒來呢,你們就虎視眈眈了。小龔,你剛來咱們鎮上,也是縣委、縣政府選拔的最年輕鎮黨委成員,論思路、能力、工作都是在座的裏面最好的,黨政辦那邊你多費點心,靠一靠。”羅立轉向呂囯忠,問:“那幾個大學生什麼時候來?”
“現在應該正在崗前培訓,還要培訓個兩三周的樣子。培訓結束后什麼時候來,那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
羅立笑道:“行了,別捧了,都是黨委會的決議,怎麼成了我一句話的事。那就先把人借給你們,人都給你們了,計劃生育迎查可不能出披露,否則說不去了啊。”
呂國忠拍着胸脯說:“好好好,羅書記放心。”
“大家還有什麼事么?沒事就散會。”
龔波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計生辦主任曹石青早在樓道里徘徊等待,看到呂囯忠滿面春光,心中大石落地,“看來是成了?”
“小事兒一樁,晚上抓緊安排安排。”呂國忠的得意讓龔波更加不悅,龔波故作忙碌狀匆匆跑下樓梯。
吱呀作響的風扇吹不出涼風,熱得大伙兒光着膀,橫七豎八地躺着。
“嬴政,給你報上名了。”程瀟拍了拍嬴政說。
“報什麼?”嬴政一臉疑惑。
“演講比賽。”
“別,我可不行。這還得你來,我不在行。”
“不試怎麼知道不行。我也報名了,咱們一起。”
“我上台都哆嗦,丟人現眼,你還是饒了我吧。”青春那股激昂的鬥志催促他向前,但他又怕力不能及。
“就這麼定了,別黏黏糊糊的了。”
程瀟,1988年3月生人,嬴政的高中同學,自小就屬風雲系。且不說相貌洋氣,相聲也是看家本領,一個字“絕”!在公務員面試考場上,就已頗受關注,因為他是6月天裏唯一穿着西裝外套的人,在數近百人的候考大軍中一眼便可認出,極致個性。
比賽總是要動點真格的,除了與百雲縣小團體的榮譽有關,更關鍵還是自己的顏面。特別是在這個稚氣未脫的年齡,爭強好勝才是男兒本色。
每天清晨天微亮,酷熱被夜晚逼退,清風微涼,程瀟便要叫着嬴政一同到草上背誦演講稿。嬴政經歷了大學的熔煉,心理素質得到提高,已經不似高中那般含羞,但與常居舞台的程瀟相比,自是遜色不少。不過兩人關係異常融洽,多半也與同學經歷有關,畢竟魔鬼高中的經歷不是誰都有的,他們互相點評、互相切磋、互相鼓舞。
除了嬴政和程瀟,操場上還有另一位備戰小伙——祖濤,每天亦是天色漸亮便會到操場晨讀。
祖濤,1987年1月生人,言談舉止文質彬彬,鼻樑上掛着一副小眼鏡,略顯老成,二十冒頭的年齡乍看上有而立之年的樣子。在培訓過程中,他主動承擔了這批公務員的演講比賽和聯誼活動的組織工作,可謂名噪一時。這讓嬴政感覺此人不可小覷,萌生出主動結識的念頭。嬴政一直堅信“一個人有什麼樣的朋友就有什麼樣的世界”,他也常常把“借別人的眼睛才能看天下”這句話掛在嘴邊。
演講賽前,嬴政藉機搭訕,了解到祖濤曾是臨海大學校學生會主席,考錄到隆城核心區歷龍街道辦公處。因為市、區兩級崗位頻乏,核心街道便成了強軍必爭之地,這讓在網游虛度光陰的嬴政望塵莫及。祖濤的謙遜中透着胸有成竹,那種勢在必得的氣場無法被掩飾地顯露於外。讓嬴政倍感不適的,還是那種落差感,雖然都在基層,這一個城中核心街道,一個百餘公里山野小鎮,且不說一個處級單位,一個科級單位,單憑這地域位置也有天壤之別。祖濤對嬴政的主動搭訕,寒暄應承幾句,確然沒有當回事。嬴政心中低估:“往後路漫漫,且行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