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輕寒
調理身體這些天,沒人到我宮裏來。冷冷清清,凄凄慘慘。只有幾個做洒掃的宮女和一個太醫來看顧我。
聽聞江雲媛升了嬪位。無所出還能得嬪位,也可見李逢歡對她的寵愛與歉疚了。
反觀我,每況愈下。在這宮裏的地位岌岌可危。
阿父無詔私自進宮來了。
然而我事先並不知情。
時值正午,他趁宮裏沒什麼人,做賊似的溜進了我的寢殿。彼時我正睜着眼睛,看着他那忸怩的姿態,開口道:
“阿父,緣何進宮?”
“丫頭啊,我的兒。你受苦了。”他聲淚俱下,撲到我面前。
我自是知他話裏有話,偏又綿里藏針。
“若叫皇帝知道了,可如何是好?阿父怎樣進的宮?”
他這才佯裝抹了把眼淚,開口:“我坐的長公主的轎攆,放心,無人知曉。”
“如今你的孩子沒了,被禁足宮中,江雲媛又被皇帝私自接回來了,局勢對我們大為不利啊。”
“清丫頭,李逢歡這人不能再信任了,他遲早會殺了我們。若不提早動手,難免為人掣肘。”
阿父塞了一包藥粉在我手心,另有一封信箋。
他仔細地叮囑我:“關鍵時刻,你該曉得分寸。”
我被動地接受,聽話,實行。腦子卻嗡嗡作響,亂作一團,只聽見了一件事:我要殺李逢歡。
信箋上無非三件事:其一,阿父將在上元燈會那天起兵攻入皇城,那時長公主會代為接應。其二,藥粉有劇毒,但要分期讓李逢歡服下。本月內服一次,上元節那日再服最後一次。其三,裴遠行叛變了,塞北眾多部將已被策反,需要我在李逢歡的御書房找到兵符。
火摺子一開,只“嚯啦”一聲,信箋便化作了飛灰。連帶着那最後一點光亮也消失殆盡。
註定我與李逢歡陌路兩立。
能不能下得去手?我盤算了很多遍。
若真是在楚家與李逢歡之間,只能擇其一,毋庸置疑,我定是會保全楚家。
想着想着,竟就這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李逢歡神不知鬼不覺地坐在了我的床頭。當然,他應該還不知道,不然也不會如此淡定。
“朕已經解了你的禁足。皇后不用太感謝朕。”
他的心情貌似還不錯,竟有閑心與我打趣。
有個台階給我下就不錯了,當然不好再蹬鼻子上臉。
我裝作才睡醒的樣子,揉揉惺忪眉眼,看到了李逢歡,忽然撲了過去,環住他的腰:
“真好,你還肯入我夢裏來。”
“李逢歡,你個沒良心的……”
完了,委屈裝過了頭。眼淚一時收不回來,啪嗒啪嗒滴在李逢歡胸前。
明顯感覺身前的人顫了顫,旋即摟緊了我。
“唉,你該讓我如何是好?”
他伸手幫我擦拭眼淚,還有一陣沒一陣地拍拍我的後背。
哄人的技巧還不賴,倒讓人服服帖帖的。
“你叫我拿你怎麼辦才好……”他又嘀咕了一句。
我覺得這是個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又突然開口:
“李逢歡,把桌上的補藥端來喂我。”
這廝脾氣還變好了,竟也不爭論幾句就去端來了。
“給你吹吹,啊,張嘴。”
我咽了一勺下去。
“苦,我喝不下。”
“那我陪你喝吧,你一勺,我一勺。”
我親眼看着他捏着鼻子,悶了一口。
“不苦啊……”他回過味來。
聞言,我狡黠地笑了笑。知道李逢歡怕吃苦的東西,捨不得他都要死了還難受,所以偷偷加了許多糖。
他又繼續喂我,自己也被我哄着喝了不少。
我的眼淚撲簌簌掉進碗裏,表情甚是苦澀。
“怎的變矯情了?明明就是甜的啊。”李逢歡喝了最後一口,細細咂摸着。
李逢歡啊,我真恨自己的心軟。誰叫我愛你,偏比你愛我更多一點呢?讓我捨身陪你也甘願。
生未同衾,死後同穴。
黃泉碧落,長伴君側。
我又復寵了。
這是江雲媛怎麼也沒料到的事。
李逢歡日日進承恩殿用晚膳,順便歇息。但不知怎的,睡得極不安穩,噩夢連連。
大概是政務操勞過度吧。
他睡醒了就喜歡摟着我,輕柔地拍拍我的肩,像在哄睡。
或是拍拍我的臉,撫弄我眉尾的一小粒淚痣。他曾說,他喜歡這顆淚痣,嫵媚清麗,與我頗稱。
其實大可不必。我本來都要睡著了,倒叫你給一巴掌拍醒了。
“對不起……”他在夢裏嘀咕着。
我自然沒有迷失在李逢歡的溫柔鄉里。他這個人,慣會玩伎倆,裝得比誰都像。
第二日晨,
趁着李逢歡去上早朝的間隙,我溜去了他的御書房。
門口有兩個侍衛看守。我順走了李逢歡的御賜令牌,方便調遣他們。
“冷宮走水了!你們兩個,快去叫人救火!”
我用絲巾捂住臉,咳嗽不止。
我確實放了火。
“皇後娘娘叫你們去的,令牌在此。”
於是乎,輕而易舉,我進了御書房。
兵符倒是沒找到,盒子已經空了。估計李逢歡不是放在了別處就是已經交給別人了。
有趣的是,我發現了一個暗格,竟被青瓷器擋住了。不仔細些,還發現不了。
裏面藏了一封詔書,落了灰。墨跡頗為陳舊,已經有些模糊了。
依稀還能辨認:朕已時日無多,恐不立太子,後繼無人……
這是先太上皇的立詔書。
竟被人藏起來這麼久。
皇帝老兒的位子是篡來的。
雖然大家都沒敢正面提,但人人心知肚明。阿父現今的膽子,有很大一部分還是靠那皇帝老兒練出來的。
還有一個夾層,裏面是一封密函。
記錄了一些不為人知的宮闈秘事。
我往後翻了翻:
福安王與皇帝老兒密謀篡位,害得晉康王慘死,子女下落不明,順華王被貶出關外。
所以,這晉康王約莫才是真正的王儲吧。
而後是……
長公主勾結楚黨,私吞兵權。
楚籌手握六十萬大軍,傭兵自重,干涉朝政,結黨營私。凡朕所閱奏摺,皆先由他閱覽一遍,甚至私扣彈劾奏章,致使官序不察,貪污枉法。
另有塞北大軍,糧草月月供應,竟會有士卒餓死,甚至出現人食人亂象。蓋楚家將領剋扣軍餉,違反軍紀……
所以,李逢歡什麼都知道。
甚至專門列了所謂罪狀。
怎不能算精於權謀,眼光長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