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無問

第七章:無問

江雲媛走到我身後時,我正怔愣出。連身後有人都未發覺。

“姐姐,”她喚我,“你都看到了?”

我轉身,暗叫不好,偏叫江雲媛在御書房裏逮到了。李逢歡就是有一百個心信任我,也抵不過眼見為實,百口莫辯。

“姐姐,我今日也就不為難你了。”她唇角微揚。

“講些咱們感興趣的。你真的了解李逢歡嗎?你知道他的處境,整個楚家的處境嗎?”

“你以為李逢歡坐上這個位置全靠你楚家的照拂?”

江雲媛訕笑了幾聲,一臉不屑。

“錯了。這皇位本就該是他的。”

“我也遲早會登上后位。我憑什麼當不了皇后,有什麼理由阻止我當皇后!”

“我在李逢歡還是個乞丐的時候就嫁給他了。那時的他……還隱姓埋名,禍患多行。是我爹爹為他出謀劃策,替他培養親信,助他東山再起。”

“皇帝老兒是我爹爹替他殺的。為此嫌疑,他受了三年牢獄之災,活生生掉了一層皮!”

“我是他的髮妻,糟糠之妻不可拋啊!可他休了我,我並不惱恨。他說他愛你,我也不惱恨……我趁他醉酒與他有了夫妻之實,他卻說我變了,變得急功近利,唯利是圖。”

“變的是他吧。我受了這麼多苦,江家為他付出了這麼多,這原也是我該得的!楚家,不過強弩之末。李逢歡一個個地除掉了他的敵人,憑什麼饒過你們!”

她哭吼得聲嘶力竭,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瞧着我。

好像在說:江家為李逢歡做了這麼多,而楚家呢?

我該怎麼回答呢,或是要如何反應。只覺得心臟一陣麻木,或是連心痛也表達不出來了。

李逢歡步步為營,就是因為楚家威脅到他的利益罷了。談何放過?李逢歡接近我的所有目的不過是為了除掉楚黨而已,除掉阻擋皇權的絆腳石。曾經信誓旦旦的許諾,也不過一句空口白話。

只是他也沒想到,做戲而已,我們一個兩個倒像大情種一樣,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何苦,都以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李逢歡裝傻,我充愣。

日子也還能將就着過。

快到上元燈會了。

宮裏張燈結綵,喜氣洋洋。每宮的月供,賞銀翻倍。承恩殿上下,也將大紅燈籠高高掛。

李逢歡倒還整了些情調,用信鴿捎了小紙條給我:

陌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本來我是想附和一下他,可突然想到,上元節要到了……晒乾的鹹魚還想掙扎兩下翻個身呢。

我提筆:見字如面。陛下,請願龍體康健。妾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可否應允?妾想回去探望阿父,以盡孝心。

李逢歡的回信很慢,不知在糾結些什麼。我支起手肘趴在窗台上,天邊幾隻雲雀飛過,我都疑心那是信鴿。

期望本是不大的,可他竟然應允了。

不知為何,這倒更讓人憂心。

此行的目的,無非是想再勸慰阿父,切莫一錯再錯。是非公道自在人心。當初皇帝老兒密謀篡位,結局不也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嗎?

李逢歡如今的聲威漸顯,民生安樂,足見其治國理政之才幹。況這位子本就該他坐,也算是苦盡甘來,何苦再為難?

車馬緩行,絡繹不絕。街巷人流,摩肩接踵。

阿父在府門口等我。想是李逢歡已與他說了。

“清丫頭啊,回來了。”他點頭含笑。

我一路風塵僕僕,還未入得座,便於正堂前,當著他的面,直直跪了下去。

別說,砸得我膝蓋骨生疼。

“阿父,就到上元節了。真的非殺李逢歡不可嗎?不能……不起兵嗎?”

我淚光漣漣,哭得梨花帶雨。

我擦了擦眼淚,忽而仰頭又問:

“你知道他本就應該是皇帝嗎?”

阿父不做應答,想是早就知道了。只我一人蒙在鼓裏。

“求您了,收手吧。我會去求李逢歡,念在楚家世代功勛,求他網開一面,保全我們一家老小……”我扯住他的衣袖苦苦哀求。

良久,才等來阿父一句沉吟:“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你以為李逢歡不知道我早有反心?他早就想連根拔掉楚家了。”

事已至此,換得我凄涼一笑:“那好,您走您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言盡於此,抵不過一意孤行。”

我跪坐於地,重重磕下頭,拜別鎮北王。

上元燈會。

今晨起得早,悠悠轉醒,我獨坐在鏡前整理鬢髮。

李逢歡揉揉眼睛,大言不慚地說,他被我吵醒了。又挪了幾步蹭過來,又說,他要幫我梳頭。

我送了一記白眼給他。

“你會梳嗎?”

“不會可以問嬤嬤啊。”

李逢歡學得很快,挽了一個同心髻,另別了金釵於發逢。髮絲三分,繞指柔情。雲鬢花顏,君王憐惜。

“今天咱們要出宮,簡單挽個髻,可還滿意?”

我眼角帶笑,卻是悵然開口:“三千青絲為君挽,當是白首不相離。”

李逢歡將頭抵在我的肩窩,道:“好寓意,切莫……分離。”

用過午膳,李逢歡就帶我出宮了。我倆都換上了便服。

臨走,我將桃樹下埋的酒罈取了出來。

“這可是難得的美酒佳釀。”

我在李逢歡默不作聲地注視下,將它灌進了酒壺。

我抬頭,他裝作剛才沒有看我的樣子,轉而撥弄一棵老梧桐的枯枝。

“帶上吧,咱們一醉方休。”

轉身,回望身後的宮牆,紅牆黛瓦,金碧輝煌。琉璃穹頂,紫金雕花。禁閉的滿牆疏離蕭索,都漸漸遠去,淡漠,定格成繁華落幕。

抬頭,我依然昂首闊步,“走罷。”

步入街市尋常巷陌,李逢歡拽着我的手,免得與我在人流中走散。已有兩年未見過民間鬧市了,我一時頗覺新鮮。

我先是買了一對糖人。一隻模樣為狐狸,一隻為雲雀。給李逢歡嘗了嘗狐狸的,他道:“太甜膩了,吾不喜。”

“我以為你喜歡吃甜的。”

“苦嘗夠了,才想吃甜的。現今,又太甜了,甜得牙疼。”

他忽而湊近我的臉,溫熱的吐息暖暖的,嘴唇輕啄,蜻蜓點水。

感覺火辣辣的。

我的面色不禁浮起一層紅暈。倒真是像極了新婚的小夫妻,蜜裏調油。

曾在宮裏見過許多宮燈,精巧典雅,但似乎遠不及民間匠人置百枝燈樹。其高足八十尺,豎之高山上,元夜點之,百里皆見,光明奪月色也。

“你去過摘星樓嗎?”我問李逢歡。

“去過。京城裏最高的閣樓,似覺手可摘星辰。”

“咱們爬上去看看好不好?”我的眼睛忽閃忽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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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苑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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