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開元寺還願
收拾好行裝,使團一行人踏上了回上京的路。
陸朗行心裏壓着火不見我,吩咐高寒看好陳靖和等人,將他們關上囚車親自押送。
傅霽明原本想着和我同坐一輛馬車,卻被陸朗行一把抓回了他的馬車上繼續進行思想教育。
我無可奈何,只能任由陸朗行自作主張。畢竟到了晟國境內,誰敢對天子使團不利?
我心裏覺得好笑,不過也覺得習以為常。
在宣國事事同我商量,行走在淮陽王都全靠我琥珀營的兄弟保護,也給我擺臉色看的陸朗行,一旦用不到我就開始擺着架子不依不饒。
真令人寒心啊!
說到底就是覺得我像軟柿子,所以在簫景策面前一套背後又是一套。
我心中自然不爽,但紅袖和竹軒看到陸朗行的這種行為更加惱火,想去理論卻被我拉住了。
我們三人坐在馬車裏面面相覷,紅袖在一旁抱怨陸朗行的行為,在不停給我拱火。竹軒面不改色的就盤算着怎麼下毒給他,最好神不知鬼不覺的讓他吃些苦頭。
“算了,這次回去我準備請辭,尋一處風水寶地擺爛人生了。”
我故作輕鬆的說著,嘴裏含笑飲了一口茶。
紅袖和竹軒聽到我這句話都吃了一驚,紅袖趕忙問我:“真的嗎?你打算就這麼走了?”
我點點頭,告訴紅袖我心中的想法。
我不能一直這樣下去,紀延卿的孩子都會跑了可簫景策的孩子還未出生。
我不走,後宮不寧。
我不走,前朝始終不會認可我。
我曾經夢想的自由就是到江南水鄉做一處小鎮安穩度日。
這人世間的明爭暗鬥不會因我而改變,自然也不會因為沒有我就變得豁然開朗。
人生來或去都帶不走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不如早點兒放手去做自己。
紅袖聽完的神情立馬變的傷感,眼睛一下子紅了。她說過誓死效忠陪伴我,可如果我不再是那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將軍,她亦會追隨我。
只是我沒注意到竹軒面不改色的神情下居然多了一絲不舍。
竹軒為了不讓旁人看出異樣,將手緊緊攥拳,哪怕用力過度指甲插進了掌心的肉出了血,都不敢抬起眼看着孤雪,說出任何一句挽留的話。
竹軒的一生只能陪伴着簫景策,他哪兒都不能去。
我們三個陷入了僵局,都不再說話只低頭品茶。
我早吩咐江漓,在開元寺停留一晚。
黃昏時刻,我們到開元寺休息。
陸朗行不知道傅霽明曾在開元寺許願的事,只當是深夜無法趕路,只能在開元寺停留一晚就沒約束他。
竹軒今晚帶着暗衛營的人守夜就去附近查看,他剛一走傅霽明就貓着身子附身跑到我面前。
“哎呦!”
傅霽明跑的太快,一下子沒控制好力度和我撞了一個滿懷。
我一頭撞在了他的胸口,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倒是先捂着胸口賴上我。
我揉着額頭看他捂胸的樣子十分滑稽,他半眯着眼靠在馬車上撞死,嘴裏還不停的“哎呦哎呦”的喊着。
我沒好氣的打了他一巴掌,“你小子倒是會裝,明明你過來撞我卻搞得我對你怎麼樣了!”
傅霽明痴痴笑了笑,站直不再裝腔。
“孤雪,你是不是惹了陸相,他一路都在說你的壞話!”
料到了……
傅霽明回上京以後安安穩穩的做他南宣王世子,這種身份何等尊貴,千萬不能和我攀上關係。陸朗行給他說這些在我意料之中卻也讓我覺得陸朗行行事實在沒有風度!
竟然背後說我壞話?!他知道個屁!
我無語的笑了笑,“那你千萬要聽陸相的話!”
可傅霽明完全不在意的一把摟着我的肩膀,低下頭在我耳邊悄聲說:“可我不信!我只相信我自己認識的你!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傅霽明的這句話在我耳邊傳進大腦反反覆復的盤旋,我抬眼看他卻只能看到的喉結處,是我太矮了嗎?
怎麼這個和我同歲的小屁孩兒說出這句話我竟然不覺得可笑而是開心?!
傅霽明就這麼把我摟着往開元寺內的佛堂裏帶,在進門的最後一刻我突然直身站住停在了門口。
傅霽明以為是弄疼我了,趕忙面對我查看。
“世子,你自己進去吧。我……我就不去了。”
我有些為難的說著,眼神飄忽不敢抬頭。
傅霽明追問我,在他的不依不饒下我說出了實情。
為將者,不入佛堂叨擾佛祖清寧。
傅霽明聽到這話沉默了,本來拉着我的手也慢慢落下。
我看他低頭的樣子覺得心酸,畢竟陪他來還願卻掃興實在不好。
“沒事,你進去就好。我在這裏等你。”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退讓,傅霽明抬頭看我,眼神中充滿了不忍和自責。
他沉住氣一轉身走進去燒香拜佛。
我站在庭院中愣是不敢往佛堂里瞅一眼佛像威嚴,我害怕佛祖見我會覺得衝撞,我自身的罪孽我明白,今生無緣跪在佛祖面前祈求原諒,只能在心裏默默許願。
佛祖在上,我孤雪今生背負的人命太多,手沾鮮血卻也無法擺脫這世俗命運,只盼來生願成為佛像前一盞青燈搖曳,受燭火焚身,聽世人萬千求願懺悔,不後悔。
這時幾個僧人抬着些許注水蓮缸吃力的經過在我面前,只見僧人們累的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我上前詢問才知這是往生蓮缸。
每年蓮花盛開的時候寺廟裏會擺出蓮缸供世人採蓮放入,家中有過世的人便化作蓮花供奉在佛堂中請求佛祖寬恕這一世的罪過,盼來世可以做個好人。
我想,我的罪過怕是塞滿所有往生蓮缸,佛祖都不一定回應我。
我心生憐憫,喚江漓帶人幫着僧人一同抬缸,這也算積德。
傅霽明燒香出來,和我一同尋主持還願。
主持是個笑容靦腆之人,只說還願化善緣,只要有心便能繼續得佛祖庇佑。
我眼看這裏的寺院四周牆壁有些掉色,便答應重新修繕牆壁再為僧人們多蓋幾處禪房表示尊重和感謝。
傅霽明一路無話,就跟在我和主持身後靜靜地聽着。
主持一見我便知我是手握殺伐之人,順便提點我幾句。
我察覺到身後的人一直不吭氣,待主持走後趕緊轉身看他。
“怎麼了?”我問。
傅霽明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他剛才說你死後未必會被佛祖寬恕……”
原來是這個……
我勉強的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
“人死之後的事誰知道呢?既然選擇成為這樣的人我就不能要求太多。”
我安慰他,也是在安慰我自己。
佛家有句話說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麼對於那些十惡不赦的人來講就是一種精神上的超度。畢竟人之初,性本善,我相信沒有誰生下來就想去害人的。
只是……不管未來如何,我是否能順利放下屠刀,也是以後的事情了。
傅霽明沒說話,張了幾次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他還涉世未深,怎麼會明白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呢?
入夜,我一個人睡在馬車裏。
其他人都住進了寺廟的禪房,本來紅袖也要在車上陪我被我拒絕了。
我細細想着白天主持對我說的話,心裏皆是汗顏。
每當我路過寺廟時都不敢進去,進去也不敢抬頭甚至看一眼佛祖金身。
我忐忑,惶恐,不安。
正當我一個人在胡思亂想時,馬車被人輕輕敲了一下。
“孤雪,你睡了嗎?”
是傅霽明的聲音。
我應聲起來,讓傅霽明上了車。
“紅袖說你身體未愈,讓我給你端來一碗蓮子湯。”
傅霽明這個男兒身怎麼總是有這些女孩子心思?
我笑着接過,一飲而盡。
“時候不早了,你也趕緊回去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其實我是想留他陪我說說話,可礙於身份……他現在畢竟是世子,身旁眼線極多,別說是今晚守夜的暗衛營還有我琥珀營的人個個都是身後長眼的人,傅霽明這麼一個大活人晚上獨自一人上了我的馬車傳出去總是不好。
陸朗行最近也看我十分不順眼,這個時候實在不宜火上澆油。
傅霽明大概明白我的意思,他接過我喝完的湯碗就握在手裏來回躊躇,眼神飄忽不定的。
我詢問緣由,傅霽明吭哧癟肚了半天才緩緩開口。
“我……我今天在佛祖面前許願了……”
傅霽明一張口臉就紅了,弄得我有些疑惑,看着他耳朵紅的好比姑娘出嫁時穿的紅衣裳。
“難不成……你許了姻緣?”
我滿面笑容的調戲他,伸出手指勾起他害羞的面頰。
傅霽明被我弄的很癢,一下子覺得難為情跳下了馬車。
我在原地偷笑,不知傅霽明喜歡的是哪位姑娘。
如果今天在佛祖面前許願的話,應該是最近認識的姑娘!
使團里除了我,就是紅袖。
難不成他喜歡紅袖?!
我一想到這裏就高興的不行,紅袖是我的一塊兒心病,我可以終身不嫁但紅袖不可以!
結合這幾次他總是送紅袖煲的湯給我,那就證明他們平時私下裏肯定有很多接觸!不然紅袖對我一向機敏,能自己的乾的事兒絕不會讓第二個人插手。
那就是紅袖沒錯了!
等回了上京,我可要好好撮合撮合他們,說不定等到年底還能讓簫景策直接給他們賜婚!
這樣下來,一舉兩得啊!
我偷笑着幻想傅霽明和紅袖在一起的場景,不知不覺中慢慢睡著了。
竹軒就躺在馬車旁邊的大樹上休息,看到傅霽明正常走上去沒一會兒就手忙腳亂的跳下來。心裏滿是懷疑。
旁邊的樹上有兩個暗衛營的兄弟看到這個場景都滿臉春心蕩漾的竊竊私語,言論提及孤雪和傅霽明,他們臆想着馬車上的二人一定是做了什麼舉止親密的事情才讓平日裏端莊的世子直接跳下馬車,下車還不忘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該不會是被孤雪將軍偷親了吧!”
“哈哈哈……”
竹軒拿着手中的石子憤憤不平的彈到他們頭上,二人見到竹軒的冷臉立馬嚇得住嘴。
竹軒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又在脖子上摸了一下。
二人立馬嚇得汗都出來了,趕忙說“不敢了不敢了!”
竹軒白了他們一眼,躺好仰望星空。
他冷眼注視着天空,卻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了一絲惆悵。
他恨,卻也無能為力。
自己始終都是暗戀裏面的膽小鬼,始終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