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唐明煦
清晨伴隨着鳥叫聲在車裏醒來,我聽見外面有熙熙攘攘的聲音,趕忙下車就看到竹軒在招呼着搬東西上車。
我喊了竹軒一聲,他立馬回頭看我然後大步流星的走到我面前。
“吵醒你了?”
我搖了搖頭揉着眼睛,“沒有,是我自己醒了。”
竹軒拿出腰間別著的水袋給我,又從懷裏拿出了一包點心塞在我手裏就又跑開了。
我估摸着時間傅霽明應該已經起床沐浴了,帶他去佛祖面前磕頭還願之後稍作休息就可以啟程出發了。
我就坐在馬車邊一邊吃着竹軒給的點心,一邊看着他們收拾東西。
這幾日我都沒見過陳靖和等人,也不知道陸朗行會怎麼對他們……
正想着,就看到傅霽明穿戴整齊的從寺廟裏走出來了。
廟裏的主持送他到門口,他一見到就立馬跑過來尋我。
就快要跑到我面前時突然被半路殺出來的陸朗行一把拽住,我驚呆的看着陸朗行這矯健的步伐都能趕上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了。
傅霽明撇了撇嘴,一副不情願的只好被陸朗行拉到他的馬車上。
我嘆了口氣,讓手下人動作麻利點兒收拾行裝準備出發。
不過今天重要的不是傅霽明,而是紅袖!
一想到這裏我就開心的不得了,嘴角不自覺的上揚起來。
紅袖剛好抱着一個糕點盒子走了過來,看着我自己偷笑的樣子以為抓住了什麼把柄,一臉狐媚的湊過來詢問。
她卻不知道這正中我的下懷!
等車隊還是行進,我、紅袖還有竹軒坐在車上,我立馬裝出一副正經的樣子,輕咳了兩聲。
“怎麼了?是不是昨晚睡在馬車上着涼了呀?”
紅袖一聽我咳嗽的聲音神經立馬緊張起來。
“紅袖,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着我啊?”我眯着眼睛“質問”她,誰知紅袖一聽我這句話立馬比剛才更緊張了,眼神躲閃,身體也不自覺的靠向了竹軒的方向用胳膊碰了碰他。
我一看就有問題,竹軒向來不近女色,即使和紅袖認識這麼久也從未有過肢體接觸。可剛才紅袖碰他胳膊,兩個人現在卻緊緊挨在一起!
難道……紅袖喜歡的是竹軒?
我下意識咬住下嘴唇,目光緊緊放在這倆人身上,竹軒面不改色的皮囊下是不是也喜歡紅袖?
但看紅袖這緊張的汗都出來了……
“紅袖,你從實招來!我可什麼都知道了啊!”我故意抱拳假裝生氣的說著,眼神微眯表示肯定。
再我再三追問下,終於!
我知道了一個我怎麼也沒想到的事情!
在驛站休息的時候,我將傅霽明、紅袖、竹軒通通叫進我的房間。
我冷臉坐在主坐上一言不發的死死盯着他們三個。
紅袖一臉懊悔的低頭抿嘴,傅霽明不明所以的一臉呆萌看我,而竹軒竹大爺則是報臂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傲嬌又尷尬的仰起頭。
我“啪”的一聲將手拍在桌子上,這三人直接嚇了一跳,身體抖了兩抖。
“我怎麼都沒想到啊,你們三個居然敢給我下藥!”
在馬車裏,我以為我能知道紅袖的心上人是誰,可我再三追問下居然是!他們每天給我的補藥補湯里下藥!
傅霽明一臉人畜無害的呆萌樣往我面前一呆,我也是被美色蒙蔽了雙眼!居然對他毫無防備!
我一臉嚴肅的盯着眼前的三個人,心裏最生氣的其實還是我自己,我居然輕信他人。我原以為每天安然入睡是件好事兒,沒想到居然是另有安排?!
所以,為了我自己的面子,也為了懲罰他們居然背着我偷偷下藥!
今夜就罰他們三個守夜!
傅霽明一臉冤枉的還準備解釋什麼,竹軒一把捂住他的嘴將他帶了出去。
竹軒很清楚我的內心想法,只不過找一個台階給自己下了,這事兒也就結束了。但如果傅霽明多嘴要是拆穿我,那些事兒就沒完了……
說不定,就不是守夜這麼簡單的事兒了。
一連好幾天的車程讓使團所有人都很疲累,越是快到上京城我越是擔心,臉上的表情也逐漸變得冷漠,大部分時間我都在外面騎馬前行。紅袖以為我還在生氣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拉着竹軒鬧情緒。
快到達上京城邊緣的時候,我們前進的路上單槍匹馬的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身穿黃金戰甲,一柄長槍攥在手裏背在身後,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近我者死’的氣息,叫人好生害怕。
江漓看到他立馬喊了我一聲,順便默默握緊了別在腰間的劍。
黃金戰甲……那意味着此人的軍功一定很高,放眼整個晟國,能配得上黃金戰甲的一共三個人。
南宣王,攝政王,還有……
南宣王這把年歲不可能持槍上馬出來迎接使團,攝政王遠在南海不曾進京。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了。
“兄長!”
我略顯高興的呼喊着身穿黃金戰甲的唐明煦,順便舉起右手搖晃着。
唐明煦看到我,皺緊的眉頭漸漸鬆弛,一直黑着的臉逐漸變成略微和善。
他立馬駕馬朝我奔來,我叫停車隊,下車駐足等着他過來。
唐明煦一下馬就立刻跑過來一把抱起我,使團的人看着我們緊緊相擁,都十分不解。不過這不怪他們。
我十六歲進軍營時,唐明煦就已經是個副將了。不過我四處征戰南下,唐明煦去了最遠的南疆,一呆就是十多年。
南疆附近常有匈奴和拓跋族戰士出沒,一年裏打仗的時間十有八九,但唐明煦從未退縮過。南疆的氣候也十分惡劣,日照時間長導致正午極熱,夜晚卻又冰凍如臘月。所以唐明煦的皮膚微黑。
出發宣國前,我曾寫信給唐明煦勸他回來做禁軍統領保護都城安全。他本來不想答應,畢竟前朝裏面的人心叵測爾虞我詐是真實存在的。只是從那時起,我就有了想要離開簫景策的心思,告知唐明煦之後他只好答應。
我想和他換。
雖然這個想法暫時很可笑,但我必須走。
唐明煦抱着我高興的在我耳邊大笑,“妹妹,多年不見你怎麼這麼瘦了!我抱着你感覺在抱一棵樹。”
……你才一棵樹!
我氣不打一出來的打了他一拳,萬般沒理會後面陸朗行走下馬車看到我被人緊緊抱着的嫌棄神情。
陸朗行只在畫像上見過唐明煦的模樣,但那個畫師技術實在不怎麼樣,畫出來的唐明煦眉毛倒立,怒目圓瞪的面孔實在令人害怕。
陸朗行心裏憋着壞,準備將我在回京途中被一壯漢緊抱的事說給簫景策聽,可他上前一步,唐明煦察覺到了立馬抬眼瞪着他。
這一瞪,像極了那個畫像上如活閻王般的唐明煦。
陸朗行嚇了一跳,連連後退再也不敢直視唐明煦。
我回過身看到大家一副驚呆了的樣子,不明所以的笑了笑,“這位是鎮守南疆多年的唐明煦唐將軍,也是我兄長。”
江漓最崇拜的就是唐明煦,以前在琥珀營時常常拉着我講許多兄長的趣事給他聽。可今天江漓居然沒認出這是自己的偶像,立馬踉蹌下馬像唐明煦行禮。
使團所有人都對這位駐守南疆多年卻從未露面的唐將軍來了興趣,紛紛下跪行禮。下跪本應該是最高級別的禮儀,可不論是琥珀營的士兵還是使團的文官們都對唐明煦充滿了敬意。
是怎樣的孤單英魂可以駐守條件惡劣的南疆多年,並且從未失守!
除了陸朗行直接癱在傅霽明身上雙目緊閉裝死之外,所有人匍匐在地滿心虔誠。
傅霽明一直注視着我,看到我歡喜的樣子也露出一絲微笑。
“都起來吧!”唐明煦雄渾的氣勢震懾了所有人。
我看到唐明煦心裏歡喜的不得了,這些年除了書信往來我們甚至一面都沒見過。
夜晚,我們休息在琥珀營駐紮的軍營里。
將士們原本都在練軍,一見到我回來紛紛跑過來一口一個“將軍”的喊着,令我十分歡喜。
明天簫景策要為我們接回世子設宴,所以今夜只能休息在城外好為明日早朝述職做準備。使團的一干人等也要住在城外等明天一早和我一同進宮。
我許久沒來過這裏,心裏一直挂念卻直到看到一張張熟悉的面孔才覺得活着。
琥珀營的炊事長是我曾南下路過巴蜀之地時所救的一個農民,他最懂的種菜和燒菜。本來今天晨練時騎兵剛好獵得許多山珍野味,他看到我回來激動的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眼含熱淚的說我“太瘦了!和枯草一樣!”
……我為什麼又像樹,又像草?
江漓一路上看我受到不少陸朗行的欺負,吩咐了幾個兄弟帶着許多“玩具”放進了陸朗行的營帳里。
這一晚上就聽陸朗行在營帳里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音了。
炊事長做了滿滿一桌子葷腥給我們,還順便拿出了他珍藏的米酒助興。
我、唐明煦、傅霽明、江漓、紅袖、竹軒圍坐在一起吃飯。夜裏的風還是有些微涼,我被傅霽明和唐明煦夾在中間都不冷了。
他們兩個較勁似的給我夾菜,眼神中還帶有着些許藐視對方的感覺。
“哎呀,你們夾太多我都吃不完了!”
終於在他們給我的盤子裏夾出了一座“小山”之後,我再也無法忍受了!
我給紅袖使了眼色,讓她幫忙打圓場。可紅袖的臉頰這時候都紅了,想必是不勝酒力吧。
席間,紅袖還是鼓起勇氣端起酒杯站起來朝唐明煦敬酒。
“唐將軍,我……我敬你!”
紅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紅成猴屁股一般,眼神迷離不敢直視唐明煦卻又有意無意的偷偷察看。
唐明煦放下筷子,很豪爽的站起來和紅袖乾杯,然後一飲而盡。
看着紅袖心滿意足的樣子,我還未察覺任何異樣。
我吩咐撤酒,今晚不易飲酒過多,明天是要進宮面聖的。
眾人最後幹了一杯,就回營帳休息了。
我一下子撲倒在屬於我的營帳里軟綿綿的床上,床上毛茸茸的狐狸皮是去年我在佘山打獵的戰利品。
這種久違的舒適感一下子令我沉迷。
正當我四仰八叉的躺着,就聽見傅霽明在我營帳外徘徊的腳步聲。
接觸了這麼些時日,我已經能夠輕易判斷出傅霽明的腳步聲。
“世子殿下,這麼晚了使出什麼事兒了嗎?”
我坐起來衝著門外大喊一聲,可能傅霽明也沒想到我竟然知道他在外面。再三躊躇下,一個圓鼓鼓的腦袋伸了進來。
“進來吧。”
我揮手示意他可以坐過來,挪了挪屁股。
傅霽明滿是心事的坐在我床邊,這幾天光忙着和他生氣都沒注意到他的情緒。
從小離開的上京城時隔二十年又回來了,這種情感可能我無法理解,所以我也沒法安慰什麼。
“害怕了?”
他點點頭,從床邊下去,抱膝坐在地上。
我陪他一起坐在地上,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南宣王在送走傅霽明的第二年就又生了一個男孩兒,名叫傅霽昇。
南宣王和王妃都把所有的愛給了傅霽昇,從小一定是嬌生慣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我所知道的傅霽昇是上京城紈絝子弟之一,論詩文書畫狗屁不知,文武雙學也是一概不知。曾和南宣王並戰時,我常聽傅瀚海說起對小兒子的關愛,所以曾經的我壓根不知道傅霽明的存在。
可明天面聖之後,傅霽明就要回到那個他最陌生的家了。我突然同情心泛濫,心裏盤算着能不能為傅霽明單獨討要一處府邸。
“明天之後,你還會出現嗎?”
傅霽明轉頭看我,眼睛微紅,眼淚汪汪的。
我笑着點頭,默許他的話。
“那你會常來嗎?”傅霽明又問。
我依舊點頭。
“孤雪,其實……我是害怕的。我知道我有一個弟弟,年紀比我小。他應該是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吧!”
傅霽明感慨的說著,眼神里滿是不甘和無能為力。
傅霽明這個時候才能停下來想着自己做的這個決定,他第一次懷疑自己做的這個決定。
因為喜歡上了一個人,他放下所有跟她回國。
即使宣國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身上背着一個“質子”的名分,但是王宮裏有一個十分疼愛他的太后,因為有這個後盾他就不會害怕。
他當初到底為什麼跟着她回來呢?
是喜歡吧……
我看着傅霽明陷入沉思的樣子,安撫他道:“別怕,世子。既然把你帶回來,我會對你負責到底的!”
說這話的時候,我還特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表示堅定。
誰知傅霽明一臉不屑的說了一句,“你身邊那麼多人需要負責,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
我還需要給誰負責?
傅霽明這話說的酸溜溜的,讓我一下子笑出來。
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二話不說的離開了。
你說要負責,可要說話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