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榕城一中去年搬了新校區，新校門入口蔥鬱的香樟樹在風中搖曳，碎金般的陽光在樹冠上緩緩漾動。
早讀時間，路上只有幾個稀拉幾個學生，拿着早餐和包匆匆忙忙往教室里趕。
裴沫走進校門，遙遠學生時代的場景真真實實出現在眼前。
感覺微妙。
邊走邊環顧四周，裴沫想盡量回想起原主記憶中的細節。
一中是榕城最好的私立高中，一本上線人數僅次於榕城最好的重點中學長藩中學，但二本上線人數差了一大截。
這是因為一中有一條給超長藩中學錄取分數線20分以上的入學學生髮放全額獎學金的政策，一年2萬，除此之外，還有根據每年期末考試成績發放的各種生活補貼。
一中的教師資源並不差，這對分高的寒門學子來說，誘惑力巨大。
除他們外，榕城一中里多是不愁吃喝的公子小姐們，其中不乏出眾優秀的學生，哪怕成績稍次，靠着家境的支撐，在藝術特長領域也能擁有一席之地，再次一些的，不學無術，也能靠着家裏不愁出路。
而裴沫，尷尬的介於兩者之間，她是明家送進一中的，成績很一般，也沒有什麼特長。
兩邊都不討好。
原主有關校園的記憶大都不好，這些回憶與裴沫自己的經歷有重疊，只是原主所處的環境促使這些矛盾變得更加尖銳。
情人生的私生女、有錢人的玩物、空有長相的花瓶……
對於想要攻擊她的人來說，這些，都是原罪。
哪怕出身，從不是她能決定的事情。
還沒走到教室，走廊迎面走到幾個女生，她們看到裴沫，像看到瘟神一樣唯恐避之不及的加快步子。
惡意不加掩飾。
“她就是那個被爸爸送給別人做情人的私生女。”
“啊，看起來不像啊？”
“聽說她還喜歡宴流呢，她們班的人說她故意去宴流面前裝可憐，真是不知羞恥。”
“啊，好噁心啊。”
“……”
裴沫側眸，淡淡掃過她們，一言不發。
有人剛好回頭與裴沫目光對上，瞬間訕訕的扭頭。
“走走走，快走，她正看着我們，真晦氣。”
說話的是最邊上一個看起來有點微胖的女生，說話時能看到兩個小小的酒窩，看起來很單純。
單純？裴沫垂眸，自嘲的笑了下，這個年紀的惡意最天真也最罪惡。”
而這些，只是原主經歷的滄海一粟。
重回高中校園的新鮮感頓時消減大半，裴沫在走廊站了會，眉眼徹底舒展開，才從教室後門進去。
她的位置在教室第一排倒數第二個，幾步距離，後排十幾道目光帶着探究與異樣落在她身上，裴沫不在意，全然無視，走回自己位置上。
誰知剛把書拿出來，後面的男生一腳踢在裴沫凳子上。
緊接着兩本作業擦着裴沫的臉重重落到她桌上。
“啞巴，誰讓你昨天不來上學的，我的作業都沒人幫忙做了，快補完，我趕着交！”
“噗嗤，”邊上傳來幾道幸災樂禍的笑聲，接着奚落道。
“椿比，你讓婊|子給你寫作業，不怕被她給纏上，她比她媽可厲害多了，當心脫不了身。”
“切，我可不挑……”
椿比意有所指的笑了笑，老鼠般賊溜溜的小眼睛被嵌在乾瘦的臉上，第一眼就讓人生不出什麼好感。
聽到他的話，周圍的人只是笑笑，習以為常了。
裴沫眼中掠過一點深思與冷意，她沒反駁，只是拿出自己的書，剛翻開一頁，裴沫發現桌面上被寫了字。
血一樣鮮艷的紅字。
“裴沫媽媽是小三，裴沫也是小三，都下賤。”
“和婊|子在同一個學校讀書，真噁心！”
“所有人都討厭你，為什麼還要出現。”
“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死，不出來丟人現眼。”
“……”
裴沫沉默了很久，她低着頭，面龐半沒在陰影里，眼中一片深邃冰涼。
座位後面的椿比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二流子，仗着家裏有點錢，沒想過讀書，也完全不能理解那些窮學生為什麼要努力讀書。
早讀時間，他一直在後面吵個不停，三句話不離裴沫，都是些齷齪下流的話。
離早讀課還有幾分鐘下課的時候，裴沫還是沉默着，沒有如眾人預料的那樣小聲哭泣。
椿比頓覺索然無味，看快要下課了，他把筆尖朝着裴沫放在桌子邊緣，又狠狠的蹬了兩下裴沫的凳子。
“臭婊|子，你聽不見我說話嗎？”
很不耐煩，像是下一刻就要上來打人。
教室里早讀的聲音本就很小了，椿比一個人的大嗓門就蓋過了早讀聲。
前排的人紛紛開始回頭，椿比很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毫不猶豫的開始變本加厲。
他按着筆在裴沫背上劃出一道道印子，力道大的似要戳進肉里。
“婊|子，哭個給我們看看，平時你不是最會哭了嗎？”
“哈哈哈哈哈……”
稀稀落落的笑聲響起，裴沫在班上就是個樂子，她們都等着看裴沫的醜態，就當是緊張學習之餘的解悶小劇場。
裴沫抬頭，目光在教室掃了一圈，她們都在笑。
一股寒意從腳底蔓延，竄進骨頭縫裏，但她似乎感受不到寒冷。
眾目睽睽下，裴沫扯了下嘴唇，跟着笑了。
她的目光再次掠過教室里的唐萃錦，然後停留在椿比身上。
“是不是只有踐踏比自己弱小的人，才能滿足你那可憐的自尊心？”
椿比以為裴沫會哭着求自己不要再說了，但當裴沫轉過來說話的時候，椿比不自覺咽了下口水。
他看不上的膽小鬼唇微微勾着，眼神冷靜，看向自己時，再無畏懼。
椿比說不出來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很複雜，他竟然被從沒瞧上過的裴沫震懾住了。
他也從沒想過，平時眉眼耷拉着的裴沫能漂亮的這麼驚人。
她的神情是從沒見過的冷漠，卻像是一團燃燒的烈火，還沒觸碰到，就已經體會到了灼燒的痛苦。
顯然教室里其他學生也愣住了，事情的發展真是出乎意料。
不知道是誰小聲說了一句，“裝什麼裝呀？”
像是一顆石子，霎時打破湖面的平靜。
椿比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樣子很丟人，他生出一種自尊被冒犯的惱怒，惡狠狠的看向裴沫，剛要開口放狠話，觸及到裴沫幽涼的眼底，氣勢頓時減去大半。
瞥他一眼，裴沫轉過身去繼續看書。
或許是震驚於裴沫突然的轉變，前七節課裴沫毫無波瀾的度過了。
還是有人對着裴沫指指點點，但只要不影響她看書，裴沫並不在意，都是些壓根不需要在意的人罷了。
裴沫發現教材和本源世界裏的教材是一樣的，沒什麼大變動，只是畢業六七年，有的知識點裴沫乍看下很陌生。
離高考還有兩個月，原主基礎太差，準備時間太短了。
第八節課是一個月才有一次的體育課，大家都自發去操場集合。
高三壓力本來就大，體育老師帶着人熱身完，就讓大家自由活動。
有人去打球、有人去操場散步、有人回教室看書，都是三三兩兩在一起，只有裴沫是一個人。
原主在學校里的處境，比預想中的更差。
好在只有兩個月就要高考了，能省去不少麻煩事。
裴沫深呼了口氣，準備回教室看書。
正當裴沫邊走邊苦惱該怎麼最有效的拿分時，她的名字宛如註定般的出現在話題中心。
操場連接教學樓的道路拐角，不知何時聚集了一幫男生，他們遠遠看到裴沫走過來，開始吹口哨。
吹的又響又長。
蹙了下眉，裴沫並不打算搭理，越過他們就要走。
錯身而過時，椿比的一個小跟班從台階上跳下來，擋在裴沫身前，他大聲的喊出裴沫的名字。
“裴沫，跪下給我椿哥道歉，早讀課你不知好歹，竟然敢落我椿哥面子。”
眼前一群學生穿着非富即貴，嘴裏叼着煙，吐出的眼圈朝着裴沫噴過來。
其他幾個人朝着裴沫圍過來，顯然是不道歉不肯讓她走。
長眉攏的更緊了。
裴沫仔細搜尋了原主的記憶，她不知道原主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要被這樣針對。
“我能知道，為什麼你們會這麼討厭我嗎？”
語氣很平靜，神情亦很鎮定。
為首的椿比愣了下，今天裴沫有點不一樣，他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發虛，但轉念一想，以前欺負的還少嗎？不都是什麼事都沒有。
瞬間有了底氣，椿比獰笑一聲。
“不為什麼？單純看你這種下賤的底層人不爽，弄髒了我呼吸的空氣。”
“快點道歉，小心我這群兄弟不客氣。”
猥瑣的視線從裴沫身上掃過，粘稠骯髒。
初夏的風裹着燥熱，視野遠處的光線明亮到刺眼，香樟樹投下陰影，裴沫站在樹蔭里，血液里漸漸鼓噪出沸意。
“是啊，你們生來就腳踩金玉，高高在上，比你們弱小的人就活該被當螞蟻一樣踩死。”
“廢什麼話，快跪。”
裴沫今天的樣子在他們看來神神道道的，幾人都有點心虛，想着速戰速決，抬腿就朝裴沫膝蓋踢過去。
誰知裴沫早就有準備，瞅準時機猛的將後面的人推的一個踉蹌，飛快的朝着教學樓跑去。
“艹，追，”椿比咒罵了一聲，領着人追去教學樓。
裴沫跑的很快，椿比追的更快，裴沫定下心神，直接拐去了老師辦公室。
班主任劉霞正在辦公室里刷視頻，還有十幾分鐘就要下課了，她趕着出去約會。
裴沫氣喘吁吁出現在辦公室時，劉霞掩住臉上的不耐。
“裴沫同學，你有什麼事嗎？”
“老師，我要反應我被校園霸凌了。”
裴沫掏出身上的手機，裏面有錄音，還有照片，都是些原主被毫無緣由欺辱的證據。
劉霞接過手機，第一段錄音還沒聽完，就把手機放下了，其他的看都沒看，望着裴沫皺了下眉。
裴沫的來歷她是知道的，她被欺負她也是知道的，剛開始劉霞得罪不起明家，還會管一下，後來發現班上那些少爺小姐們都看不順眼她，明家也沒啥反應，劉霞索性就不管了。
誰讓她有個給人當情人的媽呢，自己也不清白，不招人喜歡，這不活該嗎？
錄音里是椿比的聲音，他爸媽可是校董事會的，劉霞覺得自己沒必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更何況，裴沫這性子，被欺負這麼久了，現在才說，估計是逼急了，安撫安撫就好了。
劉霞拿出成績單，把裴沫的名字圈出來，一臉為裴沫好的表情道。
“裴沫同學，為什麼只有你被欺負，別人就沒事，難道你沒想過反思一下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