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妖怪

第六章 妖怪

“蘇澄,能打掉一個關節嗎?”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分鐘,阿米什向一棟建築物前進,那是十七區的供電裝置,如果承受過大衝擊力,很有可能會導致大爆炸。而很不湊巧的事情是,早在第二分鐘的時候,為了防止水庫被破壞,聞弦已經用掉了最後一枚誘餌彈。本來抱着盡量不損壞機體的想法,但是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製造一定程度的損壞是很有必要的。

處於十七區邊緣的一棟酒樓頂層,名為蘇澄的男人就在這裏,伏在地上身前架了一台機炮,他很無奈的回復道:“以我現在的位置,只能打到踝關節,而且命中率不能保證。”

“沒關係,打!”渺小的聞弦站在巨獸腳下,一拳拳打向一顆碩大螺絲,想要憑藉這種方式,來讓阿米什注意到自己。

“你現在距離目標很近,有被爆炸威力波及的風險,因此我需要二次確認,要打嗎?”蘇澄拿起一顆籃球大小的炮彈,將其推入到機炮膛內,扣起中間位置的一片方塊,手指按上扳機微微用力,已然做好了隨時開炮的準備。

聞弦帶着怒意吼出聲:“我叫你打!”

扣動扳機,炮彈出膛,僅僅只是后坐力,便將蘇澄推出數米,將身後牆壁撞出裂痕。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這枚炮彈的威力大小,足夠將十平米範圍內的物體,統統都給毀滅掉。

距離踝關節十五米的聞弦,儘管已經在炮彈出膛的那一刻,就已經在拉開距離了,但還是被餘波所涉及,整個人被震飛出去很遠,一連翻滾十數圈才堪堪停下。

“起到作用了嗎?”倒在地上的聞弦迅速起身,右手抓住左臂發力,將那部分的藪貓甲縮小半圈,藉此來防止出血過多。如果直覺沒有錯的話,手肘應該是斷掉了,骨刺還直接貫穿了皮膚,這是種很危險的情況。但是投身於一線科技前沿事業,所要承擔的風險從來沒小過,如聞弦這樣斷骨的情況,其實並不算是最嚴重的。

曾經某間實驗室同樣引發核心暴走,那僅僅只是一台二百四十噸的哨兵,在實驗室未能及時做出應對的情況下,直接導致了附近區域,將近兩百人的傷亡。而如今聞弦所面對的,是一台萬噸巨獸,其應對難度可想而知。

蘇澄同樣穿戴有藪貓甲,在受到衝擊前做好了緩衝準備,所以並沒有受到實質傷害,聽到詢問之後立即趕到機炮前,通過采像設備觀察煙霧中的情況,立即答覆道:“沒起到作用,升起防禦壁!”

“收到。”遠在指揮室中的小女孩,第一時間遵從命令,使所有能起到阻礙作用的防禦壁,在最短的時間內升起:“需要增派支援嗎?只有你們兩個,我不覺得能有效應對。”

“沒關係,他們可以的。”

醒藍實驗室的權利分化很嚴重,後勤整備及機甲相關方面,所有的事物都歸孟薪管。而應對突發事件與信息收集,這些事情都由蘇澄夫婦負責。只有對於基層員工的管理,以及主要走向的決策方面,才能輪到方知晴說話。所以當他按住小女孩的肩膀時,很不出意外的把後者嚇了一跳,剛想說些什麼,就被後者豎起一根手指制止道:“程小曉,你現在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關閉發電廠,減小受損可能,明白嗎?”

方知晴說話的時候,伸手捏住了程小曉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的雙眼,另一手卻悄悄的做了些什麼,只不過指揮室里的十七位成員,似乎都沒有能注意到這一點。

“方知晴,指揮室,是由我們中控部門管理的,你沒有直接干擾的權利。”程小曉推開方知晴的手掌,下意識的回頭看向操作台,確認沒有異樣之後才鬆了口氣,強硬說道:“出去。”

方知晴溫馴的舉起雙手,緩緩退出指揮室,語氣幽怨道:“我好歹是大老闆誒。”

無視掉舉止反常的方知晴,程小曉猶豫再三之後關閉發電廠,主要是停下其中的設備運轉,以及放下各級通道門。

“你可以露面了。”走出指揮室的方知晴,在一處轉角停下,不知道朝哪裏說了一句話。

地下停車場裏李仲雀馬力全開,全神貫注打開一道道數據鎖,不斷的對各級程序進行修改,同時尋找着計時系統的所在地,這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為像阿米什這種級別的巨獸,每次啟動之前都需要進行報備,而且還必須有專員在場才能使用,所以管理着其行動間隔的計時系統,即便是李仲雀這個設計者,也不能完全掌握它的安裝地點。只能是從腰腹開始下手,一步步排除各級指令,用最笨的法子不斷查找。

就在李仲雀完成下部排查,要從位於頭部的采像設備下手,駭入上部驅動程序的時候,有清脆的噠噠聲漸漸向他靠近,隨之出現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鬍鬚拉碴之餘身上的衣物也破爛不堪,放在任何地方都會被視為流浪漢,卻唯獨一雙眼睛顯得格外深邃。

他在距離李仲雀還有四步的地方停下,笑着說道:“小屁孩,好久不見。”

“你怎麼在這裏?”李仲雀對這個男人的到來很意外,只聽聲音就能辨認出來,所以根本就沒有抬頭去看,只是依舊重複着不斷排查,傳動輸送轉向,一個個細微地方都沒有放過,然而卻始終都沒有收穫。

擺脫,你們不是把它放在核心旁邊了吧。李仲雀只能祈禱不是這樣,他寧願計時系統的位置,是在他排查的最後一個程序里,也不願意在核心已然暴走的情況下,從核心驅動程序里改變計時程序,這其中的很多問題,即便是李仲雀也沒有辦法解決。

運氣好的話,順利修改完,核心暴走也就此結束。然而運氣不好的話,那就是輸出功率增加,行動間隔取消,阿米什將會化身破壞神。

這無疑是誰都不願意窺見的情況。

“你不打算和我敘舊嗎?”男人並沒有更加靠近李仲雀,反而向後又退了兩步,他以為李仲雀是在防備他。

“妖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當然很想和你敘舊,哪怕你是一個殺人魔。”李仲雀在制動程序處,設定好自動排查程序,整個過程需要二十秒,再次期間他抬頭看向那個男人。

該怎麼說?有點意外?在李仲雀記憶中的男人,雖然從不在意外表,但是姑且會把自己收拾乾淨,無論穿什麼樣的衣服,或是做出什麼樣的動作,都會給人以一種,格外強烈的妖艷美感。但是現在他鬍子長長,頭髮結板,身上的綠大衣棉花冒出,完全沒有一點以前的影子。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你肯定已經忘記了。”男人終於敢稍微湊近李仲雀一些,他痴痴的望着李仲雀的面龐,臉上呈現出一種痴狂神色,雙手在自己的身上不斷摸索,最終拿出兩根棒棒糖問道:“吃不吃?”

太好了,太好了,果然只有你……

男人忐忑的走到李仲雀面前,雙手捧着棒棒糖緩緩抬起,自己則低頭不斷吞咽口水,他都沒有捨得吃這些,一直都給李仲雀留着,期盼着兩人再相遇時,能憑此證明自己過的很好。

“你被通緝了三十多年,我這些年一直沒有聽到你的消息,還以為你肯定已經死了。”李仲雀以飛快的語速說著,抓起兩根棒棒糖一起捏爆,將其中一根放在嘴裏倒騰,另一根則直接塞進男人嘴中,他立刻爆發出莫大歡喜。

他沒忘記我,他可能沒變,男人圍繞着李仲雀轉圈圈,捏住棒棒使糖懸空,怕它會沾上口水化掉。所以其實男人沒有感受到甜味,只是棒棒糖在他嘴裏,所以他就自以為遲到了美食。

自動排查程序已經全部完成,沒有得到李仲雀想要的結果,他立即開始排除下一處,全部身心都沉浸在其中,暫時收起了放在男人身上的心思。

“我這些年一直和些笨蛋在一起,他們現在已經很相信我了,只需要一個足夠大的影響出現,我以前和你說的那件事,就能夠實施了。咱們現在就走吧,讓這台機甲暴走,你見證我的作品。”男人小心翼翼的拉住李仲雀衣角,輕輕搖晃試圖引起注意力,同時還輕聲強調道:“走吧,我會讓你看到更棒的作品。只要我們在一起,我就什麼都能做到的。”

“妖怪,你聽着。”計時系統既沒有在李仲雀排查的最後一處,也沒有在核心程序的包含位置,而是藏在一個單獨的小程序中,是機體停止運行之後的冷卻程序,在這種情況下李仲雀很是放鬆,耗時六分鐘他就能阻止這場災難。

熟練的對計時系統進行修改,畢竟它是由李仲雀親自負責,加之兩位輔助成員一起設計的。期間他們琢磨過很多細節,李仲雀對其可以說是,了解到了每一個字符都清楚的地步。

阻止掉了機甲暴走的災難,李仲雀拉着男人走向偏僻處,躲在放置清潔工具的小房間裏,拿出一根香煙幫男人點燃,然後抓住他的肩膀說道:“妖怪,你聽着。我以前之所以會見證你犯下罪行,是因為我當時才九歲,需要藉助你的力量回家,所以才會偶爾甚至給你幫助。在我成年的那一天,我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被收容了兩年,為此還丟掉了工作。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給過我很多的關懷,所以我不會做出對你不利的事情,僅就出於我是李仲雀的身份。而作為一個人,我要把你帶到議會,讓你面對應有的結果。”

妖怪瘋狂搖頭,卻並不是抗拒面對懲罰,而是強調這麼一件事:“我有名字的,我的名字和你一樣,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李仲雀攥緊拳頭,抬起頭咬緊嘴唇,說出了那個他不願意麵對的現實:“妖怪,妖怪雀。”

這個名字,是李仲雀起的。

因為在曾經的某一個瞬間,李仲雀躲在樹冠里,親眼看着妖怪雀肢解一個孕婦,將嬰孩掏出來做飯的時候,他竟然病態的產生了理解感。李仲雀並不知道他當時為什麼會那麼想,會覺着生命也不過只是物質組成了團,然後會說話而已,即便是被以了死亡之名的事物,也不過是一種遲早會發生的現象。

可是在被收容的第一天,李仲雀就明白了,所謂的生命並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它很寶貴,是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從別人那裏掠奪的東西。而且生命是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人們會產生出情感,會有愛情友情親情一類,比任何東西都要更寶貴的事物,它可以變得很美好,所有人都應該讓它變得更美好。

李仲雀突然自嘲一笑,我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已經明白了,生命才不只是這麼簡單。

但是,任何人都應該儘可能的保護生命,這一點絕沒有錯。

“妖怪雀,自首吧。”李仲雀拉住妖怪雀的手,要帶着他趕去議會認罪,接受他曾虐殺上百條生命,所應該承受的後果。

可妖怪雀突然笑了起來說道:“那個人果然沒有說錯,你已經變了,已經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了,我應該祝福你才對。但是就和你說的一樣,作為妖怪雀,你的朋友,我由衷的為你變回人類而歡喜。但同樣是作為妖怪雀,作為我自己,我要把你變回來。”

妖怪雀輕輕咳嗽一聲,抓住李仲雀的衣領,用腳尖挑起一架梯子打向天花板。在巨大的推力作用下,梯子瞬間縮成一個方塊,而後將地面打出大洞。妖怪雀帶着李仲雀一躍而起,以極快的速度越過地面,沒有一絲要下墜的感覺,兩人就這麼來到一座公寓上方。

一跳將近百米,這個傢伙,原來不止行為思維,就連身體都不是人類嗎?

妖怪雀的貼心的從懷裏拿出望遠鏡,放在李仲雀面前替他拿着說道:“看吧,那台巨獸,將會在四小時后啟動,將回到家的人們,統統都給碾成肉泥。”

在李仲雀眼中所見的是,聞弦已經取掉了動力源,一個高能燃料的球形容器,這讓李仲雀徹底放心下來。只要沒有動力來源,任何機甲都沒辦法行動,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識。妖怪雀曾經和李仲雀說過,他是娼婦和嫖客生下的孩子,兩人之後雖然結婚了,但卻把才兩個月大的他,給扔到了下水道裏面。

幸好有貪圖廚餘油脂的兩個女人,用漁網把他給救了下來,還把他給藏在豬圈裏養大,只向他索取很少的報酬。當然,這是在妖怪雀視角中,發生的故事。按照正常人的思維來想,那就是兩個女人把他當豬養,因為不敢偷老闆家的豬,所以就從妖怪雀身上割肉,這在只有書中描寫的四十年前,經濟完全崩潰的時候發生過的事。

所以李仲雀能夠確定,對於常識二字,站在月光下撩起長發,恢復往日妖艷身姿,擁有一張絕美面孔的妖怪雀,是完全沒有一點了解的。

畢竟如果要形容他的人生,那隻需要兩個字就足夠了——惡魔。

一個小時過去了,妖怪雀組裝鞦韆。兩個小時過去了,妖怪雀拿來點心。三個小時過去了,妖怪雀拿來紅酒。半個小時之後,李仲雀突然從某種境地里驚醒,他為什麼會覺得已經五十多歲,始終以殺人魔身份藏匿在人類社會中的惡魔,許多人常常會遭遇的噩夢,妖怪雀他會是一個缺乏常識的人?!

李仲雀掙扎着想要起身,但是卻被妖怪雀按下,在這三個小時裏,他就像是一位優雅的侍從,無微不至的照顧着李仲雀這位主人。他組裝起有青藤裝飾,零星點綴有牽牛花的鞦韆,拿來各式精緻的糕點,還有一瓶頗為貴重的紅酒,這都是在搭建一個完美的觀眾席,同時也提醒着李仲雀什麼。

“妖怪雀,我不會原諒你,你知道的吧?!”

大叔紋紋,羅剃程虔,還有聞弦阿染他們,他們怎麼樣了。李仲雀拚命的想站起來,但是妖怪雀拿出兩根棒棒糖,在李仲雀面前輕輕搖晃,頓時李仲雀就感受不到力氣,像是全身的骨頭都消失了一樣。

“我在這幾年裏,多少學了些小把戲,你就連這些都沒能看出來,真是變成了一個普通人啊。”妖怪雀輕輕的推着鞦韆,讓李仲雀在高樓之外,與地面間不斷徘徊,輕聲說道:“不過你放心,你可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會再一次,讓你變回來的。”

變回那個剛從白房子裏出來,只以自身出發思考事情的李仲雀。變回那個為了能夠回到家,不惜幫助惡魔的李仲雀。變回那個親眼見證生命逝去,卻只會將其視為物質循環的李仲雀……那些可都是我喜歡的李仲雀。

妖怪雀抓住鞦韆,將李仲雀拉到耳邊,俯下身去說道:“只要以不同的思維進行思考,一件事就會在頃刻間發生轉變。就像為了自身存續而吃肉,也可以被解讀為為了你的存續,動物甘願獻出自己的生命,只不過臨死前的痛苦會令它掙扎。畢竟我們不會得知除自身以外,任何一個生命體的真正想法,所以我們認定其懷抱着怎麼樣的想法,他其實就是在想着怎麼樣的事情,不是嗎?就像現在我正在做的事情,看上去似乎是在摧毀你的理智,但其實,你又怎麼能知道,我是不是在拯救你呢?或許從人類的角度出發,我們的所作所為,是一種極其錯誤的決定。但在與我們不同的更高等生物眼中,你又怎麼能確定我們做的事不對呢?即便比我們更高等的生物,他同樣也會認定這些事是錯的,但比他還要更高級的生物呢。或許是有一點跑題了,但簡單來說,未知即意味着皆可,我們的所作所為,都可以被解讀為——正確。”

在妖怪雀進行自己的論述時,李仲雀只記得在自己眼中,失去了動力的阿米什再次行動,它引爆了發電廠,摧毀了飲水儲蓄庫,肆意踩扁從避難中回來的人,將一棟棟大樓像積木似的推倒,使得世界化為地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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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卷書:抉擇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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