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25章 柳奚

第三卷第25章 柳奚

“梁國禁衛軍全軍覆沒?”岐王李南風問。

騎兵點點頭,端着酒杯的手抖個不停。“除了那些沒有駐紮在邊境的兵團。整整八萬人。”

柳奚看到伯父的身體瞬間癱在椅子上。除了她跟岐王,此時城主府里只有女參事馮伶俐。

“這怎麼可能?”女參事問那人。

騎兵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們人數眾多。而且那些騎兵……衝垮了我們的側翼,不等我們反應過來,就滅了兩個兵團。緊接着,天孫大軍蜂擁而上。禁衛軍士氣低落,全軍潰散,接連被屠殺。”

女參事撫着額頭的手微微顫抖,岐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禁衛軍離開梁州兩天後,才接到了敵軍入侵的消息,對嗎?”

騎兵點點頭。

“第一將軍下令全軍掉頭,一天之後,當你們與天孫大軍對陣時,岳州袁寧率領岳州黑騎出現了?”

“我們以為他是援軍,當時我也奇怪,這支援的行動也太快了。”

“你是說,”女參事插嘴道,“岳州城主袁寧是叛徒?他率軍對付陛下的軍隊?”

“是的。我在路上遇見了很多難民,他們說……”騎兵吞咽口水,看了看三人。

“什麼?”岐王問道。

“陛下已經遇刺身亡。”

又是一陣沉默。

“沒有倖存者嗎?”女參事逼問道:“第一將軍幹什麼吃的?”

“第一將軍他……高舉長劍,獨自一人沖向敵軍陣營。”騎兵回答。“至於倖存者,中軍的周羽將軍集合了影衛軍和一些兵團邊打邊撤,但我走的時候,他們情況非常不妙。本兵團的將軍派我和另外四名兄弟來給岐州送信,只有我活下來了。”

“先去休息吧,”岐王無力地說,“我們好好商量一下你帶來的消息。”

騎兵點點頭,站起身,又猶猶豫豫地說:“岐王大人,據我一路聽到的傳聞,敵軍本性極其殘酷。他們不只是為征服大梁而來,他們還要奴隸和殺戮的快感,他們是拒絕談判的。”

女參事禮貌地笑了笑,向門口擺手示意,目送騎兵走了出去。

“看來岳州城主有談判的本錢。”她關上房門后說道。

“袁寧是自命不凡的蠢貨。”李南風淡淡地說,“但我沒料到,他竟然會叛國。我不禁好奇,天孫人許諾了他什麼。”

“我已經命人去探查情況。如果他們攻打岐州,我們可以事先得知。”柳奚說。

“他們一定會攻打岐州。”岐王扭頭望向女參事馮伶俐。“馮參事,有沒有什麼建議?”

女參事吞了吞口水,瞟了一眼柳奚。

“直說就好。”岐王道。

“馬廄里有快馬,四個時辰就能趕到西邊的港口。”

柳奚忍不住站起來,緊握雙拳,向女人逼近。

“岐州內亂不止,根本沒有一戰之力!”女參事連連後退,厲聲道。

“奚兒!”岐王大聲喝止。

“考慮到你為岐州忠心效命,你可以帶着金子,挑一匹快馬,離開此地。”

女參事氣得面紅耳赤:“您知道我絕不會幹這種事。”

“那你希望本王這麼干?”

“我希望您保全性命。”

岐王起身,走到議事廳另一頭的窗邊,“這座城從未淪陷過,你知道嗎?當年我祖父抵抗梁國皇帝,足足撐了三年。最後,圍城大軍忍受不了飢餓和疾病,只有一半返回了梁國。現任梁國皇帝比他父親明智得多,從來沒想過攻城。沒有人可以攻下疏勒府,也沒有人可以侵佔岐州,更不可能逼迫我們屈服。”

“我們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他們嗎?”女參事問。

“沒有,什麼辦法也沒有。”岐王回過頭,笑着對柳奚說:“奚兒,你可以隨意……”

“伯父,你們有什麼打算?”她打斷了岐王的話。

岐王看着她,唇邊爬上一抹古怪的笑意。自豪,他在為自己的侄女自豪。

“我第一次接受梁國皇帝的款待時,還沒有嗜酒的習慣。我當時喜歡賭博,在賭局中,贏錢主要靠的是勢。我賭了上千局,贏了很多錢。最後找不到人願意陪我賭了,我只好尋找別的樂子。”

“那麼,”女參事問,“您現在準備多大的賭注?”

“虛張聲勢的賭注,要多大,有多大。”

......

.....

疏勒府戍衛軍的統領昂首站立,身姿挺拔。他身後是六千名列隊林立的戍衛軍士兵,個個全副武裝,站得筆直。戍衛軍旁邊另有四千多人,是岐王家族侍衛隊。

集結令是半個時辰前下達的,全軍在軍營旁的練兵場集合。流言已經沸沸揚揚,在場的士兵也知道麻煩來了,但他們常年服役,紀律嚴明,臉上只有堅毅的表情。

風勢很大,塵土漫天,旌旗獵獵招展,岐王被迫提高嗓門,確保讓儘可能多的人聽到他的聲音。

“戰爭找上門來了!”他喊道,“他們出師無名,也不講公義!他們將戰火引到了我們的盟國,他們是這世上前所未有的邪惡族群,狂熱而嗜血的野蠻族群!我不求你們忠心為國,也不打算說服你們。我只想告訴你們,你們必須堅守在此,否則的話,岐州子民,都將淪為奴隸!”

萬馬齊喑,無人回應。

“今天,你們可以自由行動。去探望自己的家人,看看你們妻子的臉,敗軍之妻定遭強姦!看看你們的孩子,敗軍之子定遭斬草除根!再看看我們這座城池,敗軍之城定遭屠戮!明天一早,再決定是否願意與我和我的侄女一起,保衛疏勒府!”

他轉身欲走下馬去,卻又驚訝地站住了——隊伍里一陣歡呼,剛開始只有幾個人,很快,一萬多人齊聲吶喊。

柳奚掃視着一張張面孔,發現大多數人神色恐懼,滿臉汗水,但還有別的,不是勇氣,是孤注一擲的絕望,或者應該說是希望,他們在醉鬼岐王的一番話里找到了希望。

戍衛軍統領大步上前。

“武大人,何事?”岐王問。

“我可以代表戍衛軍的將士們說話,大人。我們不需要時間考慮,城防工作必須立即開始。”他一本正經地說,身姿挺拔。

“柳奚全程陪同你們開展城防事宜,一切問題交由她裁定。”岐王伸手示意。

老兵飛快地掃了她一眼,柳奚無法判斷他的反應。他的語氣十分生硬:“是!”

“我希望木拉來協助我。”她說。

“我派他過來。”岐王說完便轉身離開。

城牆是由巨大的花崗岩堆砌而成,每塊石頭憑藉自重牢牢地押在原地。

“城牆的底層有一些裂縫,但四百年來從未破裂。”武錦堂說。

柳奚回想起燕回在瀛洲之戰的壯舉,具體細節她不清楚。關於那段戰火紛飛的歲月,不論她提出什麼問題,燕回要麼置之不理,要麼拒絕回答。不過,她知道與瀛洲人的巨大攻城器有關。

“如果敵人有打垮城牆的攻城器呢?”

武錦堂放肆地笑出聲來。他們正順着城垛走過,一路上看到很多士兵忙着堆放武器。“我們的城牆是打不垮的。攻城器打垮一座城堡,或許是時間問題。但疏勒城的城牆抵擋住了梁國軍隊絞盡腦汁設計的最強攻城器。”他一掌拍在垛口上,“要想奪城,他們必須翻過城牆,等他們爬上來的時候……”他眯起眼睛,輕蔑地哼了一聲。“他們就會發現,我們可不是梁國人。”

“據說天孫王國軍隊數量龐大,我們眼下只有一萬人。”

武錦堂嘆道,“我打算請求岐王,凡是達到作戰年齡的嗯,一律參與守城戰。在時間允許的情況下,我們儘可能從各處召集兵馬。”

“那他們的家人呢?我們總不能任由將士們的家人面對奴役和死亡吧?”

“這是戰爭,奚小姐。岐州人非常清楚戰爭的代價。”

黃昏時分,女參事馮伶俐手頭上的面對增加了五千人,半數擁有長弓和其它兵器。斥候們已經前往岐州各處,要求所有符合年齡的男性,於十天內到疏勒城報到。

柳奚要求在公告中增加一段話,表明為所有進程避難的人提供保護。女參事強烈反對,原因與武錦堂所說的一樣,但岐王否決了她的意見。“如果我們連自己的百姓都不能保護,那我們於他們而言還有什麼價值?”

每一天,一群群農夫從周邊的林子裏帶回大量的木材,用以製作箭矢,鐵匠們爐火不熄。大量的糧食儲存起來,城中的倉庫很快派上用場。

岐王派人給誦經者送信,請求貢獻出大教堂,用作倉庫和難民庇護地。對方的回答極其簡短:“神聖的教堂並非棚屋。”

實際上,這場迫在眉睫的圍城戰,對誦經者幾乎沒有影響。他和主教們依然埋頭穿行於廣場,但沒有那麼多人下跪了。

“他們完全不提戰爭,反而頻繁誦讀《界文十經》。”一名侍衛報告。

“蠱惑人心的噁心教義。”柳奚唾了一口。

第七天時,新兵陸陸續續抵達,每天大約一千人,十天後暴增到每天兩千人,很多都是拖家帶口。

岐王捏了捏她的手,轉身走下城牆。

“伯父,你說……他會來嗎?”

“你比我更了解他。”

“冀州遠在千里之外,天知道我們之間有多少阻隔。而且,這塊土地的人對他恨之入骨……”

伯父摟着他的肩膀,走在城中街道。“凌雲堡淪陷那天,我看到燕回蹲在你父親的遺體旁邊,似乎十分不安。他還妥善地安葬了你父親的手下。無論岐州的百姓多麼仇恨他,我認為他不會以怨報怨。所以,他一定會來。但前提是,這還值得他來。”

練兵場的盡頭,一隊新兵正在向滿面倦容的女參事報名。

此時,柳奚看到她疑慮重重地打量着面前的人,那弓手帶了一支三十多人的隊伍。是費翔,柳奚想起來了,他信守了諾言。

女參事死死盯着費翔。“沒有別的名字嗎?”她顯然話裏有話。

費翔搖搖頭,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樣子,“我還能有什麼名字?”

“我可是想到了好幾個。”女參事回答。

“費翔隊長,岐王一定很高興看到你信守承諾。”柳奚說。

他看了柳奚一眼,目光中有訝異,也有一絲欣慰,鞠了一躬,道:“柳奚郡主。”

“岐王封你為弓兵偏將,人手與地方,你自己挑。”

“多謝岐王。”

次日,斥候回來了。議事廳里,兩名斥候在講述他們的所見所聞。“邊界已經亂成一團,所到之處,皆遭屠殺。可以確定的是,梁國皇帝真的死了。”

“有瀟公主的消息嗎?”岐王問。“我聽說他為了談判,不惜冒險去了古格人地盤。”

士兵搖搖頭:“她似乎是回到了梁國舊都,燕州城。”

“敵軍呢?”女參事問。

“敵軍似乎只派了先頭部隊,一萬三千人,大約三天後抵達。”

女參事擺擺手,斥候退下。“先頭部隊,也許只有全軍的五分之一?”

“更可能是十分之一,”費翔說,“就算梁國的流言只有一半是真的,能夠快速攻下樑國所有城池的兵力一定是壓倒性的。”

“看來我們暫時佔據優勢。”武錦堂說。

“多虧了岳州袁寧的叛變。”岐王說,“我們不能自欺欺人,他們的兵力遠比我們強大。”

“新兵訓練還不到一半,戰馬也不夠,弓箭也不夠。”費翔說。

“城中糧食也不夠,而且人數還在不斷增加,眼下只能維持四個月,還必須定量配給。”

“派出侍衛隊,方圓二百里以內的所有食物,所有牲畜全部帶回城中。燒掉來不及收割的莊稼,給所有的水源投毒,任何可供敵方使用的物資全部銷毀。”

四天後,日出東山之時,他們來了。

先是騎兵,列着整齊有序的隊伍穩步推進。隨後是步兵,緊密的營隊在前,步伐驚人的一致,後面的隊伍則稍顯鬆散,步伐也有些亂。

兩翼是騎兵,中間是紀律嚴明的步兵,鬆散的隊伍置於後方,這種陣型既快又穩。

“前排是奴隸戰士,後面是自由軍。”女參事皺眉,她在一本書里讀到過。

“他們軍隊裏還有奴隸?”柳奚問。

“天孫王國建立在奴隸之上,他們也是奴隸而來。”岐王披着厚厚的斗篷,呼吸異常沉重。

“沒有攻城器,也沒有攻城梯。”費翔觀察了一番。

柳奚看到一名騎兵從隊伍出列,策馬疾馳,沿着堤道在城門前一百步扯住韁繩,抬頭望向他們。

此人個頭很高,黑漆胸甲,手捏捲軸。他目光掃視,露出一抹輕蔑的笑容。

“岐王李南風,”他用的是梁國語,口音雖重,但咬字清晰。“命你就此投降,將土地、城池獻與天孫帝國。若奉命歸順,岐州之地的百姓可享我國公正對待。作為回報,你將……”

“費將軍,”岐王說,“你帶白旗了嗎?”

費翔抿着嘴搖頭:“沒有。”

“那好。”

一道箭矢穿透捲軸,扎進胸甲。他翻身落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捲軸釘在胸前。

“好了,”岐王轉身走開,“準備開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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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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