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纏身之林
七個月後，丘淄郡，纏身之林。
這柄角弓由槐木樹心製成，長約一米，箭矢可射出一百五十步遠，近距離可輕鬆穿甲。
燕回手裏這把弓略粗，弓臂光滑，可見經常使用。
死者是一位世族門閥的後人，名叫毛英。他雙目圓睜，了無生氣，嘴上沾着殘血和嘔吐物。
疏勒府地區的弓手習慣在箭頭上抹上蛇毒。
弓手埋伏在十幾米外，燕回的箭射中他的胳膊，他從藏身的胡楊樹上摔了下來。
沈浩然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雪而來，左右是聶君遙和周羽。
“看來只有這一個。”沈浩然一腳踢斷了弓手的腦袋，開始搜刮屍體。
“死者在上，那傢伙帶的兵呢？”聶君遙問。
“一鬨而散了唄，等我們回營地沒準能看到一大群。”燕回說。
“孬種。”聶君遙低頭看着死掉的貴族屍體。
“找到他的馬了嗎？”燕回問。他需要工具運回這具屍體。
“修堯去找了。”
他們扒下毛英的盔甲，將屍體抬到馬背上，沈浩然伸手摸死人的衣服，被孟修堯一掌拍開。
沈浩然驚了一下，“死人又不用花錢。”
孟修堯厲聲道：“我們已經離開至高殿半年多了，你還偷東西？”
沈浩然聳了聳肩：“習慣了。”
返回營地的路上，燕回思索着，這七個月來，他們一直在丘淄郡野外追捕絕道者。說起來，紀炳與他組建的步兵算是跟他們並肩作戰，這人比皇帝設想的多活了足足一個月。每過去一天，燕回覺得壓力更大了一些。
雙方的交戰地名為纏身之林，與影之森林不同。這裏的林子更加陰暗，更濃密，樹與樹之間挨得很近，有的地方難以通行。
而且此處地形複雜，星羅棋佈的土坑和溝渠是最佳的伏擊地點，他們被迫棄馬步行。
他們幾人弓不離手，箭不離弦。
只有世族子弟選擇騎馬，結果成了活靶子。
最初跟紀炳一起趕赴戰場的有十五位世族，目前死掉了四個，還有三個身受重傷。
他們手下更慘，已經損失了三分之一，不是在林中被殺就是失蹤，有些已經當了逃兵。
儘管損失慘重，但他們這隻至高殿小分隊還是贏得了幾場勝利。
一個月前，周羽領着大家追蹤二十幾個疏勒府人，跟了整整四個時辰，在敵人休息時才趁機出手。
對方雖然全軍覆沒，卻沒有一個人投降請求饒命。
周羽說，他們也是為道而戰，視死如歸。
又走了八九里，營地映入眼帘，與其說是營地，還不如說是個圍欄。
他們在森林中找到一塊空地，削尖樹榦釘在土裏圍起來。士兵變成小組，四處巡邏。
營地大門有一位矮壯的邋遢大漢，濃密的眉毛上掛着霜。
“燕回欠身致意。
在附近晃蕩的士兵露出了驚恐的目光，他們見到馬匹上毛英的屍體，又將目光投向黑漆漆的森林中，似乎也在擔心隨時有暗箭射來。
燕回走到夏翎的營帳時，發現邋遢大漢也在，驚訝之情險些溢於言表。他身邊有一隻獵狗，眼神跟主人一眼凶。
“這位是神庭司的兄弟，牛逵。我相信你倆認識。”夏翎說。
“在冬之試煉時見過。”
“牛逵兄弟受命指揮此次的遠征行動，你要完全服從他的命令。”夏翎說。
很少有人比得上牛逵對纏身之林的了解，夏翎教頭當然算一個，但至高殿的訓練離不開他。這支小隊有三十個人，有的是身經百戰的老兵，顯然他們對牛逵的到來略有不服。
牛逵吼道：“才他媽一個時辰，你們應該繼續往南走！”
“毛英將軍的手下全跑了，還有必要留在外面嗎？”孟修堯說。
“我問你話了嗎？臭小子。”牛逵斥道。
孟修堯瞪回牛逵，滿眼都是厭惡。
“我們認為最好把屍體先送回來。入夜後，我們再去探查。”燕回說。
牛逵的大眼珠子轉向燕回：“有人早就回來了，說那裏五十個敵人。你們殺了幾個？”
燕回舉起長弓：“一個。”
牛逵深深地嘆了口氣：“我們還是先跟紀將軍彙報吧。”
他們走到大帳時，紀炳喜笑顏開地迎了出來。
“兄弟們回來了！”
當他看到馬背上的屍體后，笑容消失了。顯然逃兵沒有提到這個壞消息。
“請節哀，打人。”燕回說。他知道這兩人從小就是好朋友。
紀柄走到屍體旁，滿臉哀慟之色，撫摸着死者的頭髮。
“他是戰死的嗎？”
燕回發現孟修堯準備張嘴答話，離開打斷了他。孟修堯一直喜歡跟紀炳對着干，還喜歡戳他軟肋，夾槍帶棒的話張口就來。
“是的。毛將軍英勇無畏，最終戰死。”
真實的情況是，毛英中箭時哭得像個孩子，死死抓着燕回。
“他的手下全跑了，敵人只射了一箭，一鬨而散。你的兵團簡直是烏合之眾。”孟修堯還是接過了話。
“閉嘴！”牛逵喝止了他。
一個壯實的漢子走上前，他是魯如松教官，年近五十，臉上傷痕纍纍，他從十六歲就在羽林軍服役，是為數不多的老兵。紀炳命他擔任軍中千夫長，同時負責操練新兵。
孟修堯說得不錯，他們儘管他拼盡全力，仍然是一幫烏合之眾。
“我即刻命人搭建火葬堆，將軍。”魯如松說。
紀炳點點頭，從屍體旁推開。
“辛苦各位兄弟，感謝你們帶他回來。”他走回大帳。
“牛魁、燕回，請兩位移步帳內說話。”
與其它世族不同，紀炳的帳中沒有奢華的佈置，狹窄的空間擺滿了武器和盔甲。
“兩位請坐。”他自己坐在主位的小桌子上。
“陛下密函。”
紀炳打開信封，念道：“致遠征將軍紀炳。謹在此恭賀將軍，此戰周旋半年之久。還望將軍速戰速決，早日了卻岐州異端大患，儘快凱旋。另，請將軍儘快遣回至高殿分隊，至高殿魁長老對其另有安排。聽聞前第一將軍之子亦在軍中，所謂君令不可違，其父深明此理，其子亦同此心。若戰事複雜，將軍可聽取諫言。”
燕回驚駭萬分，雙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他趕緊踹進袖子裏，假裝有點冷。
紀炳望着他們，臉上露出了不加掩飾的絕望之色，“兩位，可有高見？”
牛逵率先開口：“殺雞儆猴，命軍中懶惰、膽怯之輩徒手出營；在操練士兵、軍規軍紀方面，全權由魯如松定奪。”
紀炳揉着太陽穴，眉間疲態盡顯：“這樣很難贏得人心啊……”
“廢物的民心不值一提。沒有哪個將軍能夠贏得士兵的愛戴，大多依靠威權治軍。兵精將謀，不求兵多。如此一來，還能多殺幾個敵人。”
“憑陛下這封信的語氣，收兵只是一兩月的事。還有，我確實沒什麼辦法打垮黑箭軍團。”
黑箭。這個名字是從唯一一名俘虜口中得知的。他是被孟修堯射傷的弓手，吐露出黑箭這個情報還是無意中說出的。他們認為大梁國違背誓約，因此舉國反抗。
“燕回兄弟，陛下很看重你的判斷。”
燕回心想到，回家去吧，卻沒這麼說。
紀炳不可能兩手空空地撤軍，至少在表面要看起來是獲勝了才行。
另外，皇帝根本不希望他離開森林，交易還沒完成……
“您的手下只要走出營地，就成了黑箭那幫弓手的靶子。但我和我的兄弟們不是這樣，在森林裏，我們才是獵人，疏勒人害怕我們。您的手下如果想成為獵人，至少要選一些可造之才，把他們訓練成獵人。”
紀炳冷哼一聲：“這幫傢伙連尿成一條直線都不會……”
“無用之人也有可取之處，我建議挑選一批三十人的隊伍，讓我們來訓練。屆時我們發動一次突襲，找到黑箭的一處巢穴，然後將其搗毀。士兵們嘗到了戰勝的滋味，士氣便會大漲。”
燕回頓了頓，還是說出了那句話。
“將軍，若能親自率軍突襲，軍心必定大振。如此一來，也更能獲得人心。”
紀炳摸着下巴琢磨着，突襲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被流箭射中是很簡單的事……
“牛逵隊長，你同意他的計劃嗎？”
牛逵斜瞟了燕回一眼，似乎察覺到事情不對頭。
他沉默好一會兒，“可以試試。不過，找出他們的巢穴絕非易事，那幫傢伙習慣林戰，痕迹抹除得乾乾淨淨。”
紀炳點了點頭，道：“都是至高殿是大梁境內最優秀的林中刺客，相信一定有辦法。”
紀炳說完一拍大腿，整個人似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感謝兩位！現在就開始。”
他們用最簡單的辦法，讓所有人繞着圍欄跑步，從堅持時間最久的人中選了三十個。
牛逵將他們排成三排，十人一排，然後宣佈軍規。
“軍中擅自飲酒者，鞭刑。第二次發現，驅逐。你們聽好了，被驅逐之人只能徒手走出森林。”
牛逵停了一會兒，讓他們好好消化了一下。
一個人不帶武器穿越纏身之林，最大的可能是被開膛破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