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報復性殺戮
訓練雜兵的第十四天,他們回來了。
周羽帶着一張描繪疏勒人營地佈局的草圖,和紀炳、牛逵等人圍在營中策劃行動。
“離我們最近的一隻小隊數量大約七十人左右。營地選得不錯,東邊是隘谷,南邊是石堆,北邊和西邊都是陡坡,很難發動奇襲。”
“那幫傢伙可對付不了七十個人。”
“即使我們隊的人,也遠遠不夠啊。”沈浩然道。
紀炳似乎並不贊同:“你們以一敵三。我們出其不意,機會很大。”
他又看向周羽,手指點在東邊隘谷的位置,“這邊守衛情況呢?”
“白天三個,夜裏五個。”
周羽指了指營地南邊的石堆,“這裏有條隱蔽的路,但每次只能通過一人,多一個就會被發現。”
“敵方五人把守最好進去的路。那我們派一個人悄無聲息地穿過營地,然後開門。”牛逵說。
“我們還有他們的武器和衣服,黑夜之中也許能混過去。”燕回道。
“如果被發現,那就要一個人對付五個……”周羽嘀咕了一句。
“周羽熟悉小路,一個人潛行進去。我帶兄弟們穿越東邊隘谷。”牛逵瞟了一眼紀炳,“將軍,我建議您帶着人從南邊直接殺進來。到時我們吸引大部分兵力,您可以殺一個措手不及。”
紀炳點了點頭。“計劃不錯。”
燕回在一旁說道:“我跟將軍同行,順便監督那幫雜兵。”
紀炳眯起了眼睛,燕回看出他心存懷疑。
“他知道了。”燕回耳邊響起一陣神秘的低語。
“好。”紀炳答應,視線挪到地圖上。
“如果計劃順利,敵軍會從山坡往上跑。這是圍堵的絕佳地點,將其一網打盡。”
他捲起地圖,站起身來:“諸位休息一會兒吧,兩個時辰后出發。”
他將地圖丟給周羽:“你帶路。”
夜裏在林中行軍非常艱苦,士兵們的體力幾乎到了極限。
至高殿的人走在隊伍前列,箭在弦上,眼睛在黑暗中搜尋着敵軍的蛛絲馬跡。
他們跋涉了整整三個時辰,最終來到一塊空地邊緣。
此處的斜坡通向石堆,再往後就是敵軍營地。
右邊是牛逵帶領的至高殿分隊。他做出手勢,帶着十八個兄弟,以鬆散的陣型衝進空地。
周羽換上敵軍衣服,向燕回努了怒下巴,隨後開始潛入。
紀炳走過來,積雪嘎吱作響,低聲問道:“你覺得需要多久?”
燕回按捺着內心湧起的愧疚,低聲回答:“用不了半個時辰。”
天色依然很暗,但隱隱透出淺藍,破曉時分即將到來。
燕回穩住呼吸,拋開一切雜念。他緊緊握着弓箭,只覺手掌生疼。
燕回走到紀炳身邊,蹲下在附耳低聲道:“石堆那邊肯定有守衛,我先去那邊幫他們放倒守衛,確保計劃不出意外。”
紀炳站了起來:“我跟你去。”
燕回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士兵們更需要的是將軍。”
紀炳掃視了周圍一張張焦慮不安的面孔,點了點頭:“也對。”
燕回勉強笑笑:“我們一會在黑箭的大帳中吃早飯,將軍。”
“好,一切小心。”
他甚至都不敢砍紀炳的眼睛,略一點頭,便跑向了石堆。
這些巨大的石頭猶如沉睡的怪獸,自積雪中猙獰突起。他凝神張望,沒有發現任何哨兵。
周羽刺客已經向隘谷的守衛們摸過去了。
燕回從箭袋取出一隻黑箭,這是殺死毛英的那支毒箭。
這一箭,將在紀炳率軍進攻時,要了他的命。
“還記得你的誓言嗎?我會殺人,但絕不謀殺。”神秘的聲音再次響起。
燕回啐了一口,讓那道聲音閉嘴。他必須完成跟皇帝的交易。
他將箭矢搭在弓弦上,雙手顫抖,胸腔劇烈跳動。
冷靜!他握緊雙手,然後張開,如此循環着讓自己放鬆下來。
多殺一個能怎樣?
身後傳來一聲微弱的武器交鳴,接着是弓弦鬆開的噼啪聲,喧鬧的叫喊陡然響起。
開戰了!
燕回看見紀炳帶着手下從樹林中鑽了出來,發起了進攻。
年輕的世族子弟高舉長劍,邁着大步衝過來,極為惹眼。
看到紀炳身後那支陣容整齊的軍隊,燕回竟然有種莫名的滿足感,他本以為很多人會臨陣脫逃。
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寒意貫徹胸中,然後抬起弓,將弦拉到嘴邊,箭頭瞄着紀炳飛速靠近的身體,弓弦慢慢地滑出手指。
戰亂之中,謀殺很簡單。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咆哮起來。那東西在雪地里移動,沙沙作響。
他只覺得後腦勺的頭髮像被扯住一樣。
那種熟悉的灼燒感再次傳來,他轉過身,雙手顫抖起來。
那頭狼低吼着,露出獠牙,眼睛在黑暗中閃着綠光,頸毛根根豎立。
他們四目相對,吼聲漸漸平息。
它原本是作勢欲撲的蹲姿,這時突然起身,靜靜地注視着燕回,與多年前的初次試煉一模一樣。
這一刻彷彿無窮無盡,在狼的注視下,燕回無法動彈,腦海里只有一個聲音。
“我不是殺人犯!”
忽然,銀光閃過,狼消失在雪地中,
紀炳所率軍隊的呼喊聲越來越近,燕回這才回過神來,發現他們馬上就要衝進石堆。
這時,二十步外一道人影出現,黑貂皮袍,長弓搭箭,直指紀炳的胸膛。
燕回手中的箭呼嘯而出,射進那個弓手的腹部,他疾步趕去,揮起鴉斬補了一刀,此人死透。
“多謝兄弟!”紀炳喊着,跳過他身邊,往營地衝去。燕回跟在後面,扔掉弓,握緊劍。
營地一片混亂,到處是屍體和火焰。
疏勒人的弓術完全不遜色於至高殿,但近戰卻完全不是對手,雪地里橫七豎八全是屍體,好幾座帳篷燃燒起熊熊大火。
一個受傷的疏勒人跌跌撞撞從濃煙中走出來,血肉模糊的胳膊耷拉着,用另一隻胳膊揮舞着小木斧,劈向紀炳。
紀炳輕鬆躲開,一劍刺死對手。
另一人沖向燕回,提着一把長槍對他胸口刺來,雙眼滿是恐懼。
燕回微蹲身子躲過,伸手抓住槍柄,那人直直撞上他手裏的劍。
燕回發現紀炳殺了另一個人之後,狂吼怒喊着衝進濃煙里,他跟了進去。
又見他砍到兩個人,第三個人跳到他背上,雙腿緊緊箍住他的胸膛,舉起匕首就要刺下。
這時,燕回的飛刀擊中疏勒人的後背,那傢伙疼得渾身一陣抽搐,紀炳趁機將其甩出,一劍刺入對方胸膛。
紀炳舉起長劍點了點頭,表達謝意,繼續往前沖。
這場戰爭已經變成了單方面屠殺。
一名士兵舉起疏勒人的首級,任鮮血噴洒在他手上;
三名士兵輪流毆打一個疏勒人,最後一劍穿透了他的肚子;
這些雜兵經歷了幾個月提心弔膽的生活,如今嗜血的本能在瘋狂報復敵軍。
他追上紀炳,發現他正猶豫地站在一個年輕的孩子旁邊。
那孩子最多十二三歲,跪在地上,雙眼緊閉,嘴裏念念有詞,雙手握在胸前,武器擱在一邊。
“怎麼辦?”紀炳看見燕回跟來,問道。
他的臉上沾滿鮮血和泥土,神情肅穆,殺戮並沒有讓他喪失理智。
燕回此時,已經把皇帝的交易徹底拋在腦後。
燕回看了那孩子一眼。孩子說的是燕回聽不懂的語言,他在祈禱?
“看來我們總算抓了一個俘虜。”他踢了一腳小男孩,“站起來!別嘟囔了。”
對方絲毫不動。
燕回伸手抓住小男孩的肩膀。
他感覺頸部掠過一道氣流,有什麼東西擦着他的耳朵飛過去,接着是箭矢射進血肉之身的悶響。
紀炳吃驚地瞪目揚眉,看着自己肩膀的黑色箭桿,他吐出一口氣,重重地倒在雪地里。
箭頭的毒開始擴散,他全身都在抽搐。
燕回頓時一陣眩暈,扭頭看見樹叢中騰起一團雪霧。
“過來!”他沖幾個士兵喊道,“照顧好你們的將軍,快去找醫師!”
燕回全速衝進林子裏,所有的感官都活躍起來,在森林的聲音和氣息中不斷搜尋。
從他左邊傳來腳踩雪地的輕微聲響,他沖了過去。
他從來沒有如此這般渴望殺戮,他嘴裏充盈着唾液,腦子裏除了殺人,別無他想。
當他闖進一片林中空地,鳥鳴聲戛然而至。
他停下腳步,努力調整呼吸,開啟全部的感官搜索,不放過一絲一毫的跡象。
旭日東升,陽光在最中央的一塊石頭上。他走近后才發現,石頭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工雕琢。
弓弦拉緊的吱呀聲傳來,他一矮身,頭頂掠過一道黑色的箭影。
那個弓手躍出灌木叢,高舉着斧子,狂嚎着衝來。
燕回一劍砍中那人的手腕,對方的手臂跟斧子一起飛了出去。
對方滿臉錯愕之時,那道黑色劍影又回掃而來,隔開了他的喉嚨。
追捕已經結束,他拚命地喘氣,耳中只聽得見脈搏的狂跳。
他跌跌撞撞地推開,靠着那塊大石頭滑倒在地。
他耷拉着腦袋躺坐在地上,森林的生氣又起來了,鳥兒的鳴聲也嘹亮了許多。
突如其來的溫暖喚醒了他,燕回抬起頭,發現林中空地完全沐浴陽光下。
太陽高懸頭頂,他睡過頭了。
他趕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可是,哪裏有雪的痕迹呢?
衣服上沒有,地上沒有,樹上也沒有,四川竟然覆蓋著茂盛的青草,枝上是鬱鬱蔥蔥的綠葉,刺骨的寒冷消失無感……
夏天……這是夏天!
他慌忙地四處張望。黑箭的屍體不見了?
他注意到那塊石頭頂部像是光滑平整的檯子,但中間有個凹槽,裏面灌滿了雨水。
他走上前去,伸出一根手指。
“你不該摸它。”
燕回急忙轉身,抬劍平舉,指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是一個穿着樸素長袍的女人,比燕回矮很多。她一頭烏黑長發隨意地搭在肩上,襯出蒼白消瘦的臉龐。
不過,她的眼睛,準確地說,她只有紅色的眼珠,沒有瞳仁,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血管。
這個女人的出現,激活了燕回埋藏了多年的記憶,那是一個神情肅穆的男人,悲哀地搖着頭,說著燕回聽不懂的語言。
“霧森部落的人?”燕回驚呼。
她面帶微笑,“正是,好久不見。”
她舉起雙臂,“沒想到我們會在這片時空相遇,赤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