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月樓起
1
慕容心在屋裏足足呆了十日，莫凌每日替她去監工，亦是早出晚歸，不過他晚上並未在慕容心屋裏歇，而是另尋了間屋子，他怕打擾慕容心。
莫凌清晨給慕容心送飯，敲了幾聲門便推門進去，見慕容心就趴在桌子上睡，不由蹙眉，他將飯菜放在一旁，躡手躡腳地走到慕容心身旁，抽出她手中的圖紙看了看，不由嘴角微揚，他將圖紙折好收入袖袋中。
輕輕撫了撫慕容心的臉頰，便輕輕將她打橫抱了起來，生怕驚醒她，慕容心此時累得狠了睡得很沉。
莫凌走至榻邊，將她放下，慕容心輕輕嚶嚀了一聲，翻了個身繼續睡。
莫凌搖頭失笑，便轉身慢步離開。
莫凌剛離開，芸香便從自己的屋裏出來，看見莫凌從慕容心的屋裏出來，皺着眉頭，心想：這位莫公子待小姐很是不同，明顯對小姐有意，然此人來歷不明，不知是否有其他目的？
直至傍晚，慕容心才醒來，發現自己熬了幾夜畫出來的圖紙不見了，頓時慌了，“洛梓！洛梓！”
“小姐！怎麼了？”洛梓連忙推門而入。
“你可曾進過我的屋？”
“不曾。”
“那這飯是誰送的？”慕容心指着桌旁的飯菜。
“哦！今早本來奴婢要來送的，可莫公子卻說他來送。”洛梓連忙道。
“怎麼了？”莫凌忽然出現在門口。
慕容心朝門口走去，“你拿了我的圖紙？”
“嗯，拿去給工匠了。”莫凌點點頭。
慕容心撫了撫心口，白了莫凌一眼，“你下次拿東西，給我說一聲成嗎？你總是這樣自作主張，你知不知道那張圖費了我多大的心血。”
“我，我。”莫凌見慕容心通紅的眼睛一時不知說什麼。
慕容心深吸一口氣，漸漸恢復平靜，“洛梓，你先下去。”
洛梓看了莫凌一眼，搖了搖頭，便依言下去了。
“莫凌，你進來吧。”慕容心轉身步入屋內。
她坐在桌旁，給自己倒了杯水。
莫凌走入屋內，坐在她身旁，“那張圖紙對你很重要？”
“嗯，那圖紙絕不可讓除工匠外的人知曉，明日我會去親自監工。”慕容心飲了一口水道。
“抱歉，是我疏忽了。”莫凌低頭有些歉疚。
“無事，這幾日辛苦你了，這幾個月你從中原一路相護，我很感激。不過，”慕容心放下茶杯，看向莫凌，“我想今後我們還是各走各的路的好。”
莫凌聞言，抬眼望着她，眸中閃過驚訝，接着是一絲失落，“這是何意？我們不是說好了你給我留在你身邊的機會，現在你要反悔嗎？”
“莫凌，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我不該耽誤你，我明知道結果，便不可這麼自私，讓你抱着不可能的希望。”慕容心轉着手中的杯子，看着裏面的水。
“我不在乎，就算你最後不接受我，我也不在乎，只要能在你身邊。”莫凌盯着慕容心，見她不言，嘆息一聲，起身欲走。
“總之，我不會離開的。”莫凌背對而立，堅定地道。說完，便走出房門。
“唉！”慕容心重重嘆息，“真是麻煩！”她煩心地揉了揉頭髮。
2
自那日後，莫凌便像消失了一樣，從來沒主動出現在慕容心面前，慕容心每日去監工，都能碰見他，只是莫凌卻像是不認得她一樣。
慕容心見狀，不免有些心塞，這倒像是她惹人生氣了。
“姑娘，有些材料還需要您確定一下。”工匠拿着一張紙，對慕容心道。
“嗯。”慕容心拿着那張紙看了起來。
“琉璃為何圈了起來？”慕容心指着那個紅圈。
“哦，琉璃有些不夠，您看是否要再買一些？”
“嗯，好，我去買，稍後讓人送來。”慕容心將紙遞給工匠，“其餘的沒什麼問題，有勞了。”
“好，您客氣了。”工匠便去繼續幹活。
慕容心便準備離開去買琉璃，莫凌見她要走，有些不放心，便暗中跟上。
慕容心知道琉璃材料哪裏有賣，整個桑鐸城就只有一家琉璃坊，離風月樓的工地並不遠，她走了兩刻便到了，剛步入琉璃坊，便聽見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尖細，卻是個男子，倒似是宮中的侍人。
福瑞！一個名字閃過慕容心的心頭，她腳步一頓，心口一滯。那人的聲音愈發靠近，慕容心當即轉身，卻撞上了一個堅實的懷抱，她抬頭一看，是莫凌。
莫凌疑惑地看着她，“怎麼了？不是要買琉璃嗎？怎麼要走？”
慕容心沒回答，抓起莫凌的手就朝外走，躲進店旁的一條小巷。
慕容心伸頭朝外面看，看着福瑞離開，這才鬆了口氣，發現手中的溫度，她猛地回頭，見莫凌正玩味地笑着。
她立刻鬆開手，“情急所致，不要誤會！”
“可我已經誤會了。”莫凌笑道，逼近慕容心，將她抵到牆根。
他的手撐在慕容心身側，用手輕抬慕容心的下巴，“本來這幾日我不打算理你的，可是，你今日所為，讓我不得不懷疑你是不是後悔了？”
慕容心不懼他魅惑的目光，“我沒後悔！”
“真的？”莫凌俯頭，唇離慕容心的唇只有一寸，慕容心心中一緊，雙手用力將莫凌推開。
“夠了！莫凌，你這樣只會讓我愈發討厭你！”慕容心沒好氣地扔下這句話，便走出巷子，進入琉璃坊。
“老闆，我要買琉璃。”慕容心道。
“姑娘，是要琉璃料子，還是器物？”老闆笑問。
“料子即可。我要五筐。”
“好嘞，您稍後。”說完，老闆便去堂后招呼。
慕容心則在店裏轉了轉，環顧四周，不免疑惑：福瑞怎會在此？難不成他也來了？他此時許是在青州城才對，讓福瑞來買琉璃嗎？可京中並不缺此物。
正疑惑，老闆便從堂后出來，“姑娘，琉璃已備好，共五筐，一百兩，送往何處啊？”
“往西行有一處正修建的樓，送往那處。”慕容心從袖中取出銀票遞給老闆。
老闆正欲接過，慕容心卻忽然收手，“老闆，我有一事要問。”
老闆手一頓，“啊？姑娘請問。”
“方才離去的那人，來此做甚？”
“您是說方才來的中原商人？”老闆撫須，眸中閃過一絲防備。
“不錯。”
“來此自然是買琉璃的，那位老闆買了不少琉璃器物。”老闆斂眸，重生笑意。
慕容心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便拱手道：“有勞您派人將琉璃送去。”將銀票遞給老闆，轉身離去。
莫凌就在門口立着，慕容心行至門口，背對着他停下，“還不走嗎？”
“你方才是碰見熟人才跑的？”莫凌抱肩睨着她。
“走吧，回去再說。”慕容心邁步向前走。
莫凌無奈跟上。
兩人回到工地，慕容心坐在矮几旁倒了杯水喝着。
“那人是皇帝的近侍？”莫凌坐在一旁問。
慕容心放下杯子，挑眉看向他，“你怎知？”
“聲音。”莫凌淡淡回道。
“嗯，不錯。他是那人的近侍。”慕容心點點頭。
莫凌看着她的神色，又道：“那皇帝此刻在青州，他是來與西域新王簽訂盟書的。”
“新王？西域立了新王？”慕容心蹙眉，十分驚訝。據她所知，西域王正當壯年，不可能輕易易位。
“西域前不久生了內亂，新王原是西域王的堂弟，想來皇帝是怕之前的盟約生變，才親自來此簽署盟約。”莫凌解釋道。
“在何處簽署？”
“就在桑鐸。”
慕容心心中一跳，皺眉不語。為什麼哪裏都躲不開他？
莫凌見狀，輕撫她的肩膀，“你莫憂心，他來此處不會久留。”
慕容心起身，抬頭望向有了框架的風月樓，“想來若是日夜不停地趕工，再過半月便可建成，只是裏面還需細細修整。”
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而看向莫凌，“給他們多加些銀錢，日夜不停趕工，每日可輪流休兩個時辰。”
“好。”莫凌笑看着她，“你累了？我送你回去吧。”
慕容心點點頭，莫凌起身，與她並肩離開。
3
青州城內。夜幕已至，一人負手立在閣樓上，望着那沙漠上空的浩瀚星河。
“陛下。”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回來了。”蕭雲澤淡淡地道。
“嗯，陛下，桑鐸城中的消息已打探清楚，沒有異常。”福瑞垂頭道。
蕭雲澤並未轉身，“知道了，下去吧。”
福瑞依言退出屋外。
又過了幾息，蕭雲澤高聲喚道：“風覺！”
“屬下在。”只見一個身影從屋頂躍下。
“皇后可有消息？”蕭雲澤垂眸，摩挲着手中的玉簫。
“啟稟陛下，不曾有。”風覺面上有幾分愧色。
“罷了，繼續暗尋便是。”蕭雲澤長長嘆息一聲。
“西域王可到了？”蕭雲澤轉身走入屋內，在桌旁停下，為自己倒了杯熱茶。
“未至，依屬下看，他是在故意拖延。”
“哼！西域生變，局勢不穩，一個新王要立威，拿朕當棋子。此人還真是有膽色。”蕭雲澤站在桌旁，轉着手中的茶杯，眸中生寒。
“再過半個月若他還不至，那這盟約不談也罷！朕不介意開拓國土。若他到了，但盟約生變，朕也不介意替西域再立新王！”只聞鐺的一聲，蕭雲澤將茶杯扔在桌上，茶水浸濕桌布，還騰騰冒着熱氣。
桑鐸城中，亦有一人立在窗邊，也在望着那星光熠熠，“轉眼，都過去這麼久了。”慕容心摸着手上的戒指。
“只願今後在這桑鐸能一切安好。”慕容心嘆息一聲。
“你我同行，自然安好。”莫凌在身後為慕容心披上一個薄披風。
“西域夜裏寒涼，以後莫要為了觀景不披衣裳。”莫凌叮囑道。
“多謝。”慕容心微笑着望着他。
莫凌微微一愣，他還是第一次見慕容心這樣對他笑，一時覺得天地失色。
慕容心伸手朝他眼前晃了晃，“怎麼了？想什麼呢？”
莫凌這才回神，“哦，沒什麼。”他轉身望向窗外。
慕容心低頭淺笑，亦望向窗外好景。
4
又過了半月，風月樓已經建成。這日，慕容心和莫凌一起去風月樓檢查成果。雕欄玉砌，琉璃為瓦，風月樓上雕畫著許多山水花草，整棟樓雖不是金碧輝煌，卻是獨樹一幟，在整條街上熠熠生輝。
兩人立在樓前，慕容心滿意地點點頭，“嗯，不錯，與我想的沒有多大差別，走，進去看看。”慕容心說著便走入樓內。
樓內還未修葺好，有一股濃重的木香，“啊！”慕容心吐出一口氣，“這味道真是讓人心曠神怡啊！”
莫凌勾唇一笑，“待樓內工成，焚上好香，那味道才是沁人心脾。”
“嗯。”慕容心點點頭。
二人在這樓里相談甚歡。樓外，一輛青木馬車駛過，車內焚着龍涎香，香爐旁鋪着駝絨的軟榻上倚着一個男子，他正看着一本古籍，無意瞥見車外那樓，忽而高聲道：“停下！”
他挑簾看去，望着那樓的眸色一亮，看那牌匾“風月樓”，他蹙眉深思，不禁想起那“風月”，不由苦笑。
“去查查此樓的主人是誰。”蕭雲澤放下車簾，吩咐道。
“是！”車外的侍衛回道。
侍衛轉身正欲入樓，卻見莫凌從樓內走出，侍衛便上前相問。
莫凌聞言，瞥向馬車，眉頭緊鎖，卻道：“是我的樓。怎麼？”語氣有些不耐煩。
侍衛見狀不好再問，便回到馬車旁復命。
只見車簾挑開，蕭雲澤笑看着莫凌，“公子，不知此樓是何人設計？”
莫凌眸光一閃，竟然是他！
不過只是一瞬，他便斂眸，冷冷地道：“普通匠人罷了。”
蕭雲澤挑眉，顯然不信，“哼，是嗎？不知公子可能引見？”
“不能！”莫凌當即回絕。
蕭雲澤面色一沉，細細打量着莫凌，見他一身傲骨，也不正眼看自己，冷笑一聲，“罷了，走吧！”
慕容心剛行至門口，聽見聲音，心猛地一揪，雙腿如千斤重，她面色蒼白，雙手緊緊地抓着衣裙。然屋內昏暗，屋外之人並看不清屋內，而此時蕭雲澤已經放下車簾。
馬車緩緩離去，慕容心這才回神，邁出大門，望着那馬車，莫凌站在她身後，感覺她在微微顫抖，連忙上前摟住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懷裏，“好了，好了，他走了，他走了。你放心，他不會知曉你在此處。”
慕容心有些脫力，一時無法站穩，便任由莫凌抱着。兩人就這樣，在門外站了許久。
不知等了多久，慕容心才離開莫凌懷中，“走吧，我們回去。”便轉身離開。
莫凌望着她有些狼狽的背影，不由握緊了雙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