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 182 章
烏澤聖調戲般的話語方才從口中脫出,不等他欣賞一番陸知杭或膈應、或羞赧的神態,腰間的匕首一松,緊接着就被一股力道推得身形踉蹌,後背劇痛襲來,他旋即往地上倒去,粗糙的象牙色厚鞋板重重地碾在他側過來的臉。
陸知杭踩着那張帶着異域風情的俊臉,居高臨下俯視着略顯狼狽的人,手裏的匕首直指烏澤聖脖頸處的要害,清雋的臉上笑得分外溫和:“殿下滿意了?”
“郡王瞧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沒想到這一腳揣的卻是孔武有力。”烏澤聖吃痛地粗着氣說道,末了垂下眼帘端詳着碾壓在臉上的烏靴,語氣稍顯曖昧地輕呵,“若是這腳踩在別處就更滿意了。”
“王爺說得不對。”陸知杭輕輕搖了搖頭,這明顯褻瀆的話卻未讓他生出分毫氣惱。
聽着對方煞有其事地反駁,倒讓烏澤聖一愣,他略帶審視地端詳着氣定神閑的陸知杭,隱隱有種不妙之感。
陸知杭優哉游哉地掂量着手中的匕首,將那把利刃從烏澤聖的脖頸轉移到□□,冰冷的刀刃透過綢緞貼在要害處,他唇邊的笑意頗為玩味:“在下手裏正好有點迷藥,待王爺暈厥過去,就是想叫得慘烈些怕也沒轍了。”
梨姠嚴肅的表情在聽着陸知杭雲淡風輕的威脅時,一個沒忍住直接噗嗤笑出了聲。
這色心不改的汝南王既然肖想郡王殿下,那就把他那子孫肉都割了去,看他還有沒有閑心想些骯髒事。
烏澤聖費力朝駕着匕首的子孫根看去,再望向陸知杭那張恍若謫仙的俊顏時突然覺得該稱一聲閻羅才對,他眼底暗芒一閃即逝,趕在陸知杭用迷藥迷暈他之前咧開嘴笑道:“郡王殿下高明,晏國向來講究以和為貴,本王這就將令牌獻上,不若息事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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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內房門緊閉,烏澤聖隨行的儀仗紛紛擱置在牆邊,侍從們沒聽到汝南王傳召皆是低垂下腦袋一言不發,反倒是看守的士兵們耐不住寂寞。
“這一天天的在這兒守着個書生,實在無趣。”身材壯碩的青年男子在夜色下看不清面容,單從其不耐煩的語氣就可得見他此時的臉色定然好不到哪兒去。
幾位汝國士兵心心念念的不過是早些散值享福,就連送飯的人過了這麼久沒出來都沒細思原因,畢竟王爺方才到屋子裏頭去,說不準是被叫去伺候了,一個文弱書生還能翻了天不成。
青年嘟囔完,懶懶地掀起眼皮看着剛剛送完飯的士兵從庭院離開,不知是他守得頭暈眼花的緣故,總覺得哪兒有點不對。
他愣了會,正要細思,身邊的同僚就發話:“再過半刻鐘就換值了,忍忍就過去了。”
“說的也是,待散值了可別忘了一塊喝酒去。”壯碩男子被這一聲換值吸引了注意,連帶着語氣都歡快了不少。
身後人交談的歡笑聲漸漸遠去,陸知杭神色這才舒緩了下來,為了防止被對方發現,他還在臉上做了偽裝,就連身上都塞了點東西,免得太過瘦削單薄的身形惹人猜疑,現在看來這點心思不算白費。
在順利從烏澤聖手裏奪得令牌后,陸知杭就命梨姠將人的嘴堵上,務必看管嚴實些,隨後就馬不停蹄地出了庭院。
除了被押送的那日,陸知杭就單單記得後花園的位置在哪兒,秦侍衛等人既然被關在城東的地牢,那他勢必要出府才行,可這偌大的府邸他又該如何不引人注意的情況下離開呢。
陸知杭沉思少頃,旋即往前踱步而去,一路上刻意避開燈火通明的地方,溜達了幾處后總覺得分外熟悉,不由得暗道:“此處佈局與彧陰城府衙頗為相似,不如試一試?”
除此之外,陸知杭別無他法,哪怕他有心借口讓烏澤聖帶他在府邸上轉悠,奈何這幾日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遑論熟悉府邸的格局。
好在晏國向來有一套章法,就連官府的府衙佈局都大同小異,這一走還真就讓他走出了這座困住他數日的宅院,要不是今晚澤化城的兵力調遣了不少到城門,他必然不能這般輕鬆離開。
“被困得久了,竟覺得這外頭的空氣都清新不少。”陸知杭往下壓了壓頭盔,走在幽暗的小道上,暗暗感慨。
多虧烏霍欒臨時在澤化城上插一腳,城內如今形勢複雜不少,就算他在府邸碰到其他汝國士兵都不擔心被對方發現異樣,借口散值就輕而易舉的來到了府外,再有不明事理者還可用烏澤聖的令牌打發了去。
府邸到城門口的路線尚記在陸知杭的腦中,他從懷中掏出梨姠臨時畫來的粗略路線圖,正是前往城東地牢的。
如此粗糙的地圖單讓陸知杭辨認都不一定認得清,只能依着對方最後說的那般,與瞭望塔的反方向走去,實在不行就只能冒着惹起猜疑的風險,尋個小兵帶路了。
陸知杭想罷,仰首朝遠方醒目的瞭望塔看去,確定了方向再結合圖紙的路線正準備往前方走去,耳邊就傳來了一聲不合時宜的呵斥聲。
“你鬼鬼祟祟在這作甚?”蓄着短須的將領橫眉冷豎,懷疑地上下打量着身量修長挺秀的人。
驟然響起的怒呵聲猶如一道驚雷落在心頭,陸知杭眼皮一跳,旋即面不改色地回首抱拳:“回將軍話,小的正好散值,故而在此溜達。”
“散值?正好隨本將到牢房走一趟,替我跑跑腿。”那蓄短須的將領聽到這話眼中閃過精光,原本上頭下達的命令還要他親自去忙活,這會撞上個倒霉蛋,不使喚豈不是可惜了。
陸知杭眉頭微微蹙起,本欲借口身上還有要務得辦,在聽到是隨對方到城東的牢房后心裏說不出的詫異,他垂下眼皮,低聲回話:“是。”
汝國將領見陸知杭如此識時務,不由得會心一笑,忽略從邊上路過的巡邏隊伍,大搖大擺領着人往城東而去。
一路上陸知杭盡量目不斜視,深怕被巡視的軍隊注意到他的不同,畢竟他對澤化城的了解並不多,稍微盤問就會露出破綻。他垂下腦袋跟在汝國將領身後,在拐過門牆時才注意到不遠處數百人步履匆匆,身後推了不少的運糧車。
說來……他與幾位太醫趕往澤化城馳援時,隨行的馬車上就運了不少的酒精,數量之大想全部帶走的可能性不大,可就這麼便宜了汝國人又心有不甘。
陸知杭表面緘默不言,心裏不知何時開始盤算起了什麼來,待到城東地牢的入口處才停下腳步,他餘光暗暗端詳着將領與守門的人交談些什麼,過後不久就見那獄卒連連點頭,旋即往牢房中走去。
“你在這兒等着,待那獄卒來了后把他拿來的東西送到嘉王殿下的住處即可。”短須將領板著臉交代,等到陸知杭點頭稱是後方才滿意地離開。
只是他自以為有人替着到嘉王那兒代勞,卻不知在短須將領的人影徹底離開視線時,陸知杭就拿出從烏澤聖那逼迫得來的令牌,正大光明的在獄卒的領路下往地牢中走去。
幽暗潮濕的牢房與他當年去探望符元明的幻境如出一轍,甚至還要更髒亂些,耳畔的哭喊聲或聲嘶力竭、或沙啞無力,單是從滿身傷痕的囚犯來看,陸知杭就對萬太醫等人頗為擔憂。
他的視線剛剛從奄奄一息的老者身上挪開,前邊的獄卒步子就停了下來,陸知杭順着對方停下的方向往牢房中看去,藉著燈火與關在裏頭的人視線撞了個正着。
石太醫在看清那張灰撲撲卻難掩清雋的臉時心跳都險些停止,早早做好身死他鄉的準備,卻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在這兒見到陸知杭,不用多想就明白對方出現在這裏的緣由。
萬太醫按住石太醫略顯激動的手,隱晦地對着陸知杭搖了搖頭,就連身邊注意到動靜的幾位侍衛們,在理清楚情況后也是皺起了眉頭。
“這幾個人,本將軍就帶走了。”陸知杭彷彿沒看見眾人不贊同的眼神,睨着堆笑的獄卒趾高氣昂道。
那獄卒對這算得上惡劣的態度沒有半點反感,臉上的笑容愈發熱情:“既然是王爺的命令,小的哪敢置喙。”
石太醫等人滿頭霧水地看着獄卒手腳麻利地開了鎖,跟在陸知杭身後往前方逐漸光明的大門走去時,尚還沒回過神來。
陸大人這是棄了晏國,向汝國投誠了?
這明顯褻瀆陸知杭品格的念頭剛起,石太醫就慌忙搖了搖頭,驚疑不定地跟着一起出了地牢,全程沒有一人敢阻攔,他見陸知杭沒有開口的意思,便也沉默地隨着對方往前路走去。
“事情緊急,來不及與諸位解釋,前邊就是汝軍放置糧草的要地,待會爾等換上甲胄就隨我離開。”陸知杭似是看出身後眾人的猜疑,見四周無人後方才壓低聲量叮囑。
幾人連連點頭,不稍片刻就被陸知杭帶到了放置糧草的倉庫大門,還未靠近,那明晃晃的囚服就引起看守在此的士兵注意。
“幹什麼來的?”腰間掛着長刀的士兵小跑過來,臉上溢滿警覺。
陸知杭不咸不淡地睨了他一眼,隨後把手裏燦金色的令牌在對方的眼前晃悠幾下,冷聲道:“奉王爺之命來此要二十套親兵服與二十匹上等好馬。”
小兵定睛一看,確認那枚令牌正是汝南王所有,頓時轉變了臉色,點頭哈腰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原來將軍是王爺的人,只是……不知這些囚犯領到這兒來是?”
“不該問的少打聽,壞了王爺好事可輕饒不了你。”陸知杭長眉冷豎,渾然沒有平日裏的溫和可親,他本意是想扯個正當理由解釋一通,可轉念一想,如今他假扮成烏澤聖的心腹辦事,面對一介小兵的盤問都虛心回答,豈不是惹人懷疑。
小兵沒料到會被這麼呵斥,臉上的神情僵硬了片刻又重新堆起諂笑:“是小的多嘴了,將軍裏邊請。”
陸知杭自然沒有與他客氣的道理,此地連綿幾座倉庫皆是用來存放糧草的,就連陸知杭上回攜帶的酒精被繳獲后都存放在這裏。
哪怕有嘉王橫插一手,汝南王的名頭在澤化城中還是足夠有威懾力,陸知杭一路暢通無阻,在將多報了幾件的親兵服都交到秦侍衛等人手中,他正視守在不遠處的士兵,朝萬太醫低聲道:“你們先在這兒等着。”
萬太醫等人不明所以,掂量了幾下手裏沉甸甸的甲胄,凝望着與汝國士兵交談的陸知杭,考慮到他們如今的身份頗為尷尬,只好憋住心裏的疑問安靜待在原地。
另一頭的陸知杭與士兵說了提前準備好的說辭,便踏着沉重的烏靴往堆積滿物資的倉庫而去,他來之前就有此想法,只是成不成還不能確定。
如此行事固然有風險,可一旦成功就是為晏國立下大功,替雲祈掃清眼前的阻礙,哪怕會讓他逃離澤化城多上一絲危險,陸知杭也認了。
他神色平添上幾分凝重,偌大的倉庫昏暗無光,僅有門外的幾位士兵看守,陸知杭手上拿着盞油燈,在幾條空出的小道上來回巡視,半響才在一處存放着酒罈子的地方停下。
“就是這兒了。”陸知杭掌心撫摸着光潔的酒罈,視線所及之處是堆積成山的糧食物資,從這裏存放的酒精數量來看,另外幾個倉庫怕是也儲藏不少壇高純度酒精。
而酒精最怕的莫過於明火,一旦損壞就會揮發在空氣中,存放不妥的情況下遇到點着火把巡視倉庫的士兵,結果不言而喻,更遑論這兒還放了不少的乾草。
陸知杭之前把這些提純過的酒精帶到澤化城是為了救治傷員,在保存上煞費苦心,為的就是避免泄露破損,這才讓守在此地的汝國士兵未曾遭殃,可現在汝國人自以為的上等烈酒卻成了謀奪他們性命的毒藥。
吹滅手裏的油燈,澤化城倉庫中所發生的事情在漆黑夜色下被遮蔽,不久后就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酒味,還沒等它揮發到外頭,倉庫的大門就被陸知杭關緊。
“將軍,這裏頭小的記得是放了從晏國那繳獲的美酒啊,沒找到不成?”汝國士兵尚不知陸知杭在倉庫內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見他兩手空空出來,急忙辯解。
“無事,你在這盡忠職守便是,本將再替其他倉庫找找,王爺除了美酒外還得再要些東西,不便對外透露。”陸知杭拿出火摺子點燃手裏的油燈,褲子在夜風下吹得獵獵作響。
倉庫的小兵連連點頭,表忠心的話彷彿說不完般,直到陸知杭打斷後才訕訕閉嘴。
他不敢在此多留,即刻就前往鄰近的一處倉庫,謹慎地在各個庫房裏都灑遍了酒精,甚至最後一座倉庫儲存的僅有些大米,陸知杭都不忘了從隔壁順幾瓶出來放進去。
事了後方才馬不停蹄地領着換好親兵服的秦侍衛等人趕往自己先前住着的那座偏僻庭院,遠遠看着重新換了一輪班的守軍,以及在夜風下瑟瑟發抖的侍從,陸知杭確定沒被發現后才鬆了口氣,從拐角處鎮定自若地走去。
以往這個時辰他都入睡了,與值夜的守軍根本碰不到頭,也就不擔心被人認出來了。
“王爺有令,你等先去備好馬車,在後門停着。”陸知杭照先前的流程那般,在侍衛們問話前就用令牌堵住了對方的質問。
卧房內的地道通往的正是府衙後門,這會夜黑風高的,澤化城內除了巡邏的士兵外想撞見個人影都不容易,而陸知杭之所以打算從地道處離開,不外乎擔心用匕首威脅烏澤聖時被正門的汝國士兵發現端倪。
哪怕夜色昏暗,但烏澤聖一旦有心傳遞信息,陸知杭等人是防不勝防,不如直接斷了這條路。
正與陸知杭搭話的汝國士兵略帶審視地打量着他身後近十人及二十匹馬的隊伍,在看見那身唯有親兵才能穿上的甲胄后,連忙歉疚地挪開視線,他回首望向燈火通明的庭院內,片刻后才對陸知杭遲疑道:“不如小的再到屋子裏頭請示一番?”
“你是不信本將不成?竟連王爺的令牌都不認得。”陸知杭見他還想去庭院內確認,適時地皺起眉頭。
“非也,是王爺在裏頭許久了,小的不去看看心裏放心不下。”那汝國士兵還以為要被陸知杭問罪,苦着臉解釋。
他心裏對這一行都是晏國面孔的親兵確實存有疑慮,儘管不信姦細敢在澤化城內大搖大擺地出來使喚人,但多走幾步路請示烏澤聖總不會錯的,萬一真幫了賊人豈不是罪不容誅。
陸知杭見他頗有些不依不饒的意思,再拒絕下去怕是會惹這些人起疑心,便狀若滿不在乎,幸災樂禍道:“你以為王爺戌時還來此處是為何?不怕打攪了王爺的好事被遷怒,就儘管去,可莫要牽連到我才是。”
聞言,那汝國士兵頃刻間就想明白了好男色的汝南王夜深來此的目的了,他猶豫地與同僚們對視一眼,半響才抱拳道:“大人,適才對不住了,小的這就去備馬車。”
陸知杭一心只想儘快離開澤化城,既然對方同意備馬車,那他自然沒有胡攪蠻纏的道理,便神色淡淡地頷首,乘上那汝國士兵領來的馬車前往府衙的後門。
只是他們一行人方才離開,候在庭院外的汝國士兵就有人提醒道:“北城門正在打仗,絕無可能放人離開,還得提醒東城門的人檢查嚴格些。”
月色落在屋檐上,蕭瑟孤寂的街巷空空如也,唯有城內最為繁榮的府衙周邊點着燈火,靜謐無聲的寬敞巷子幽幽傳來整齊的腳步聲,與那泠泠作響的車鈴混作一團。
陸知杭從那匹拉着華貴車廂的駿馬一躍而下,食指輕輕置於唇間,萬太醫等人瞭然地下馬噤聲,秦侍衛等人自覺地朝兩面散開,蹲守於十米開外的拐角處,免得有巡邏的隊伍發現此地不同尋常。
“梨姠。”陸知杭依着離開庭院前梨姠與他說的特徵,在一處栽種茶花的牆角蹲下,輕敲幾聲。
那牆角里的人聽到熟悉的聲音跟着叩響幾聲,小聲道:“殿下,奴婢且先讓汝國賊人出來,雖是綁着手,但也要小心些。”
“外頭沒人,你快些吧。”陸知杭左顧右盼一番,幫着一起把那塊牆角下的枝葉移開,在看見烏澤聖那張熟悉的臉時鬆了口氣。
他就怕自己外出的功夫有了變故,沒有烏澤聖在手,他們這麼多人想出澤化城絕不是什麼易事。
“殿下可見到王爺了?”梨姠手裏抓着匕首,姿態狼狽地從那處地方爬出來,順口問道。
“王爺?”陸知杭聽到這驟然提起的稱呼,下意識皺起了眉頭,梨姠喊的明顯不是身為汝國人的烏澤聖,那身處邊關又稱得上的王爺的可不就只有一人,陸知杭在想清楚梨姠提起的究竟是誰后,有一瞬的失神,啞聲道,“雲祈……到澤化城了?”
身為一軍副將,潛入戒備森嚴的澤化城難度之高難以想像,被抓住的後果也絕不是陸知杭能接受的,雲祈身份特殊,汝國人一旦知道對方此時身在城內,絕對會不惜任何代價將其抓捕。
而雲祈緣何冒着性命危險也要親身來到澤化城的真相,旁人想不到,陸知杭又怎會不知,一想到雲祈如今處於四面楚歌的境地,他的心口就猛地刺疼了一下。
在陸知杭因這驚天消息而失神時,雙手被束縛的烏澤聖眼底精光一閃,他死死地盯着偽裝成汝國軍后英姿翩然的人,欣賞之餘不乏算計。
趁着梨姠方才從洞口出來,尚未站穩前猛地出手,烏澤聖明白此時正是最佳的時機,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掙脫開那早被他割裂的綢布,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枚柳葉狀的細小刀刃,狠絕地往陸知杭襲去。
“殿、殿下!”梨姠在瞥見那枚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的柳葉刀時大驚失色,無暇去想為何沒從烏澤聖身上將其搜出,伸手就想去阻攔,奈何他們之間不僅隔着段距離,自己就是現在想阻攔都來不及。
梨姠下意識就想呼救,可這裏發出的動靜能引來的唯有汝國軍,她連忙咬住下唇,擔憂地看向陸知杭,畢竟郡王殿下生得這般文弱,就怕這刀刃傷到分毫,自己屆時該如何跟宸王殿下交代。
不止梨姠這般想,就連烏澤聖也與她的想法別無二致,他雖更愛惜自己的性命和權勢,可對陸知杭到底心思不純,那份情意經過幾年的醞釀產生了質變,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還是不忍傷到他。
寒芒閃爍的柳葉刀徑直朝陸知杭的脖頸處襲去,只是烏澤聖卻不是真心要取他性命,只打算藉著對方這條值錢的命讓他有退路可走,畢竟關押陸知杭的時日來他從未發現對方身手不凡。
奈何烏澤聖不知,正是這份留情讓他着了道,對陸知杭天生的防備心不足,胸有成竹的偷襲卻撲了個空,他臉上的冷笑尚未消失,昔日那雙讓他讚歎巧奪天工的手就穩穩噹噹地擒住烏澤聖的手腕。
“小瞧郡王殿下了,原來竟有人文武雙全。”烏澤聖嘴角自得的笑淡去,手裏的柳葉刀不甘心地往陸知杭的脖頸逼去。
二人的手勁伯仲之間,一時都有些奈何不了對方,再這麼耽擱下去遲早會被外人打破僵局,烏澤聖到底是自小在汝國長大的人,崇尚武學讓他手勁占不到便宜,但身法卻是穩穩壓了陸知杭一頭。
烏澤聖面上的笑霎時間轉為狠辣,他左手猛地弓起,故意用言語吸引陸知杭注意后就直指他的脖子而去,腳下生風般往他的膝蓋而去,兩處施力下總有對方顧及不到的地方,到時要麼被他得手,要麼下盤不穩,同樣任人宰割。
知曉了陸知杭並非他臆想中的文弱書生,烏澤聖不敢放鬆警惕,每一處力都是使出了十層,早就撇去了憐香惜玉的心思。
“……”陸知杭瞳孔猛地緊縮,向來平和的眸子倒映着那來勢洶洶的一擊時,總算泛起了波瀾,若是他有這個空隙能說句話,大抵要罵烏澤聖一句無恥。
幾年的鍛煉確實比不過烏澤聖二十幾年的苦練,對方一旦沒了輕視之心,陸知杭要想佔到便宜純屬無稽之談,可他要是孤身一人也就罷了,現在被擒住,不但云祈的一腔苦心白費,甚至要搭進去這麼多人。
陸知杭臉色冷了幾個度,面對近在咫尺的襲擊只能懷着試試的心態躲避,同時彎下腿曲肘朝烏澤聖的腹部而去。
烏澤聖帶着勁風的大手從髮絲處擦過,陸知杭驚險之餘,手肘還沒碰到多方,膝蓋就猛地一痛,他眸光微閃,身形不受控制地往後倒去,沉重的甲胄砸在地面,餘波震徹着皮肉。
陸知杭神色不明,冷然的眸子清晰地倒映着烏澤聖手裏的柳葉刀,那鋒利的刀刃再沒了一開始的留情,直直向陸知杭逼近,速度之快讓人反應不及,好似下一秒就要見血封喉。
對方歹毒的心思盡入梨姠的眼中,她紅着眼看到陸知杭倒地,當下就準備持着匕首與烏澤聖拼個死活,正抬起腳時,餘光卻瞥見了探查情況的秦侍衛等人,以及……宸王殿下。
叮噹——
鐵器嗚呼的爭鳴聲在夜空中響徹,那精緻小巧的柳葉刀自半空飄零,一如歸入塵土的葉子般跌落,在青石板上哀鳴后了無生息。
烏澤聖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條件反射捂住自己被砍出半截血肉的手腕來,他死命捂住滲血的傷口,目光森然地望向那將長劍駕在他脖子上的人。
只一眼就變了臉色。
來人長身立於此,瘦削挺秀卻讓人無端覺得駭人,任由無邊月色在他側着的半邊身子披上一層欺霜賽雪的輕紗,襯得那身殷紅如血的織金錦服愈發惑人。
他眼角眉梢處泛着淡淡的紅暈,平添幾分風情,一雙上挑的丹鳳眼淡漠地俯視着烏澤聖,彷彿在瞧着死人般。
雲祈眉心的紅痕微微蹙起,垂下的青絲與衣袂飄飄,遠遠一瞧不知是天上仙人還是攝人心魄的妖孽,只覺得那張俊美凌厲的容顏讓人驚艷得挪不開視線,驚鴻一瞥就已傾倒半生。
在烏澤聖驚疑不定的眼神中,他薄唇輕抿,揚起下頜輕蔑道:“憑你,也配碰本王的人?”
“承……修。”陸知杭半躺在青石板上,嗓音略顯喑啞,明凈的眸子在看清楚那張俊美絕倫的面容時,眉宇間的凝重盡都舒展開來,幾個月不見竟覺得已過數載春秋,而那人依舊耀眼奪目得讓他悸動不已。
聞訊趕來的秦侍衛等人在見到雲祈時連忙壓低聲量行了一禮,暗暗后怕他們竟如此疏忽,連溜進來了人都不知曉,倘若來的是汝國的高手,他們一行人怕早被一網打盡了。
梨姠不知秦侍衛等人的懊惱,猜想這些就是與陸知杭一同被捕的晏國軍后就把注意力收回,握着手裏的匕首小心上前,深怕烏澤聖還留有後手,視線死死地盯在對方身上。
陸知杭的輕聲低喃未被誰聽了去,至於雲祈那一聲‘本王的人’,真正聽進去的唯有剛剛從屋檐下來的兩位貼身暗衛,以及被俘虜的烏澤聖。
在此之前他並不知曉陸知杭與雲祈二人間的瓜葛,對於晏都傳聞的笑資信了大半,只因不論從何處看,烏澤聖都瞧不出陸知杭能是個斷袖,可正因為他自己好男色,更能看出二人眉宇間流轉的繾綣情意,讓他胸口生出幾分不適。
“勞煩郡王快些上馬,此地不宜久留。”雲祈眼底好似有化不開的濃墨,在瞥見一旁的陸知杭時,唇角方才勾勒出淡淡的笑。
“那就請汝國王爺跟我們走一趟了。”陸知杭心領神會,明白雲祈的意思后就接過梨姠遞來的匕首,架在烏澤聖的脖子上還擺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
眼見大勢已去,烏澤聖森然的雙眼從二人身上移開,不情不願地被請上了馬車,繁貴的車廂內左右各坐着兩人,而空出的主位則是讓給了烏澤聖,倘若沒有抵在腰間和脖子上的刀劍,確實是對他足夠尊重。
泠泠的車鈴聲在夜色下格外引人注目,梨姠將其解開后隨手丟棄在草叢中,前車馭馬的則是兩位年邁的老太醫,將多餘的馬匹拴在小巷中,她這才上馬。
梨姠在澤化城多年,常來府衙的汝軍對她都算臉熟,從府衙後門到東城門的路上就算碰到了巡視的小兵也有她在那打招呼,再不行就亮出汝南王的令牌,這樣一支在城內威風凜凜的隊伍,任誰都想不出除了車廂里的烏澤聖,皆是由敵國假扮。
“為了防止王爺到了城門口不老實,就先委屈一下了。”陸知杭在坐上車廂軟墊不久后就從腰間掏出了一顆黑乎乎的藥丸,捏着烏澤聖的下巴意圖讓人吞下去。
“唔……”烏澤聖寒着臉打量那枚朝自己逼近的不明藥丸,心中料定這是陸知杭在庭院時與城中姦細裏應外合藏來的毒藥,便緊閉着牙關不肯張開,掙扎之下就連剛剛包紮好的手腕都有些發疼。
雲祈見他落於敵人手裏仍負隅頑抗,竟還要陸知杭費盡喂葯,上挑的丹鳳眼隱含殺意,手中長劍輕放在一旁,順勢從陸知杭的手裏拿過那枚丹藥,蓄力往烏澤聖的腹部就是一拳,力道之大讓意志尚算堅定的人都痛呼出聲。
陸知杭愣愣地看着他貌美如花的媳婦一拳將人打得膽汁都要嘔出來,趁着對方不備將丹藥強行塞入口中,動作可謂是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加之雲祈本就生得仙姿玉色,更是讓人忍不住道一句賞心悅目。
陸知杭小心地把匕首抵在烏澤聖身後,深怕雲祈再來一次直接讓對方整個后腰都被這利刃洞穿,到時候可就不好收拾了,他定定地打量着三兩下解決問題的雲祈,在撞見對方的視線時下意識彎了彎嘴角。
“相公,這事我辦得可妥?”雲祈晦澀的眼眸交織着難言的深情,低沉壓抑的嗓音在車廂內格外的清晰。
陸知杭被他那隱含欲色的眼神看得有些乾渴,那一聲相公喚得險些魂都沒了,趕忙清了清嗓子應道:“嗯,辦得極好。”
二人的你儂我儂盡入烏澤聖眼底,他嘔了幾次都沒把那藥丸吐出來,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握緊的拳頭深深陷入軟墊中,咬牙道:“你給我吃的什麼?!”
“毒藥啊,不然能是什麼?”陸知杭收斂心神,不咸不淡地回著對方的質問,再沒有面對雲祈時的情意。
一句毒藥直接把烏澤聖的話噎了回去,他瞳孔緊縮幾分,冷聲道:“什麼毒藥?”
“自然是我晏國不外傳的秘葯,半個月內不服下解藥必會肝腸寸斷,王爺要是識時務的話,待會到了城門口可得配合些,不然你這……怕是無緣奪嫡了。”陸知杭壓低聲音,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烏澤聖聽着對方這明目張胆的恐嚇,嘴角是止不住的冷笑,視線在雲祈與陸知杭二人來回,意味不明道:“本王今日才知,不僅小瞧了郡王,就連敗於我手的宸王殿下都輕視了。”
“……”陸知杭聽着烏澤聖這厚顏無恥的話,嘴角止不住扯了扯,下意識朝雲祈那邊看去,卻見對方面不改色,顯然沒把烏澤聖的話放在心上。
在戰事上晏國確實不如驍勇善戰的汝軍,倘若不是手中棋子不夠精銳,加之糧草被斷,澤化城不一定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被破,至少在陸知杭心中,雲祈敗給烏澤聖只是國力不足罷了。
三人坐於車廂內暗流涌動,鎏金奢靡的馬車晃晃悠悠地停在東城門口,兩扇高大的朱紅大門緊緊關閉,在他們一行人靠近的同時就有士兵上前阻攔了。
巍峨的城牆上數百人輪流在上邊觀測城外的情況,而底下僅有十來位士兵看守,他們方才收到同僚的叮囑,一看到馬車頓時就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現在不宜出城門,還請將軍明日再來。”守城的士兵認出了秦侍衛身上的親兵服,語氣恭敬道。
十來個人的視線具都聚焦在秦侍衛等人身上,手裏的長槍擋在他們的身前,拒絕的態度十分強硬。
車廂內的陸知杭自然聽到了外邊的情況,他無言地望向主位上臉色陰沉的烏澤聖,手中匕首晃悠幾下,像是在警示對方依言行事。
烏澤聖囁了囁嘴唇,倒有心用汝國話和守城門的士兵傳遞暗語,奈何他先前就收到消息,陸知杭是聽得懂汝國話的,加之毒藥和匕首的雙重威脅,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也得暫時沉住氣。
“本王要出城,爾等竟敢阻攔?”烏澤聖身體略顯僵硬地探出車窗外,在對上梨姠警告的眼神時,規矩地冷眼呵斥那十幾位汝國士兵。
在無人知曉的暗處,烏澤聖背後是兩把閃爍着鋒利冷芒的刀劍,容不得他動別的心思,要知道嘉王一旦得知他被劫持,絕不會顧忌血脈之情,必會將計就計讓他喪命於晏國人手中。
“王、王爺?”攔截在前的士兵一怔,臉色頓時巨變,沒想到這輛馬車上還真坐着汝南王,連忙收回長槍讓道。
“王爺,這會北城門正值戰亂,東城門這兒怕是也不安全,就怕晏軍埋伏於此,為了您的安全着想還是不要出城為妙。”那士兵讓了道后又繼續勸阻。
“本王有要事,豈容爾等置喙,還不快開城門。”烏澤聖只覺得后腰刺疼,語氣遏制不住多了幾分殺意,那小兵被嚇得瑟縮,遲疑地與同僚們對視一眼。
正在此時,漆黑的長空一角突兀地冒出漫天赤紅的火焰,嗆人的煙霧繚繞四周,嘈雜的救火聲隔着幾條街傳到城門口來。
“着火了,着火了!”汝國士兵臉色大變,指着天邊的火焰高呼道。
適才還在規勸烏澤聖的小兵聞言大驚失色,定睛一看:“不好,那處地方……是糧倉?!”
聽到糧倉二字,再一睹這連天的火勢,眾守城將士們險些暈厥,恨不得飛撲到糧草附近幫忙救火,這些不僅是汝國未來爭霸天下的底氣,更是他們活命的口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