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進了裏屋,陸知杭小聲吩咐陸昭去買些石膏粉回來,莞爾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只需將鹽滷換成石膏粉即可,石膏粉點出的豆腐白嫩細膩,與之相比,鹽滷就要粗糙多了,口感也多有不如。”
他以往用鹽滷點豆腐不過是圖個方便省錢,過後有條件換了又忙着讀書練字,加之現狀也夠用,就沒那心思用更好的石膏粉點漿,凝固劑的更換,做出來的豆腐雖都是大豆研磨成漿,成品卻是天壤之別。
待石膏粉買回來,張氏這不信邪的性子就立馬籌措着張鐵樹一塊做了一板豆腐出來,待看到那緊密有致,觸之即彈的瑩潤白嫩豆腐,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這會再將以往用鹽滷點出的豆腐放在一旁對照,方知何謂雲泥之別,捧在手心上,說是塊羊脂玉她也信。
“這……這價格不得往上漲一漲?”張氏躡着手拿了一塊豆腐嘗了嘗,驚道。
陸知杭擺手拒絕,正色道:“你莫要當這豆腐是王公貴族享用的珍饈,咱價格不變,質卻變了,生意必然比以往好,薄利多銷就好。”
“便依你所言。”張氏向來信服自己兒子所言,陸知杭既是不同意,她就不做多想了,讀過書的,腦瓜子總歸是比自己這婦道人家好使的。
記起考試時陡然想吃豆腐乳,陸知杭隨口道:“不如我們做些豆腐乳來賣?”
“豆腐乳?這又是豆腐的一種做法嗎?”張氏思索半響,試探地問道。
“正是,不過需要封壇腌制些時日。”陸知杭說罷,一家子晚飯沒吃,又聚在一起琢磨起了豆腐乳的做法來,在那豆腐過了幾日發酵出白色菌絲時,張氏甚至質疑這能不能吃,再過個七八日,有了黃色泡沫時,更直言,這吃了不會出人命吧?要不是改良后的豆腐大受歡迎,張氏都擔心這豆腐乳做出來她能進官府。
不過她沒等到豆腐乳做出來,先等到了院試出榜了。科考結束的七天內,閱卷官需要批改此次來長淮縣參加院試的上千名學子的卷子,除了官府中人,還允許周邊書院的大儒來一同協助閱卷,比之鄉試要稍稍鬆懈一些。
陸知杭可不知他的卷子令各位閱卷官為難了半天,彼時封閉着的屋內各自耳語,小聲討論些什麼,而位居主位的是一位年歲看着不大,相貌俊美的男子,正是負責此次科考的學政大人,他眼梢微紅,眼下一顆硃紅色的血痣,反覆看了幾遍手中的卷子,肉眼可見的這份試卷的書法不如其他學子,但這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這位學子不論是策問、經義還是詩賦都別具一格,出彩之餘還很得他心意,令他愛不釋手,便是列一個案首也不無可能,可偏偏問題就出在這最後一道的經義題上。
“此子制藝之道已是出類拔萃,破題思路竟是與我不謀而合,辭藻瑰麗,論據有條不紊,皆是寫得深得我心。”學政大人又是端詳了一遍手中的卷子,讚許了幾句,話鋒一轉,又惜道:“可惜,偏偏這最後一字,竟是有些許暈染了,蓋因寫得急了。”
“學政大人,既是有些許暈染,雖不大,但畢竟不合規矩……不如罷卷吧。”座下鬢髮皆白的老者起身拱了拱手,提議道。
聽到這話,學政大人適才看着卷子露出的淡淡笑意頓時收斂了些許,底下察言觀色的閱卷官見此立馬上前道:“此言差矣!這最後一字,你說是墨暈開了,我看着卻是寫得鈍得了些,書法是該好好練,我等乃是為朝廷取賢,若人人都如此迂腐,豈不耽擱了良才?”
這一通話下來,學政大人的臉色緩了緩,能居於此的都不是等閑之輩,眸光閃爍了幾下,立馬又有一人出列道:“王兄說得在理,依我看,這般錦繡文章,定為案首都不為過!”
“案首便太過了。”學政大人笑了笑,補充道:“這字着實是寫得一般,若定為案首,聞某恐其心氣浮躁,不如各位大人商定商定,該定幾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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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試兩年一度,晏國大多數府城都定在七月份科考,長淮縣八月初堪堪考完,臨近中秋方才閱完卷放榜,屬實是慢了他人一步。這會的縣城告示方圓幾百米內人頭涌動,男子居多,烈日當空也不為所動,目光所及之處都彙集到了那衙役手中握着的告示上,片刻推搡間,告示牌上已是貼上了幾張嶄新的宣紙。
“放榜了!放榜了!”粗着嗓子的中年男人嚎叫着往前擠去,可身旁的人也不遑多讓,爭先恐後的告示牌而去。
一鬚髮皆白的老者千辛萬苦終於擠進了前頭,一目十行的掃過榜單,沒見着自己的姓名,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一遍,還是沒見着,不由痴痴地盯着告示牌,老淚縱橫,哽咽道:“我自科舉五十載,次次不中,從來只見後生居上,家底已是敗光,妻離子散,問蒼天,這榜上多我一人又如何啊!”
老者的哭聲淹沒在人聲鼎沸中,這近千的學子,十者取一,落榜者居多,散盡家財才換來一次科舉的人不在少數,不稍片刻,此地已是陣陣哭啼不止。
“我中了!爹,我中了!”一眾哭喊聲里,一三十許的青年在榜上瞅見自己的名字,喜上眉梢,剋制不住地大喊起來。
“朱兄,我也中了!喜事,喜事啊!咱這是雙喜臨門!”
悲喜不過一念間,陸知杭倒是未曾去看榜,無須他操心,他娘張氏比他急多了,這三伏天,跟一群大老爺們推擠在一塊,潔癖犯了的陸知杭決定自個還是等陸昭看了后再轉告吧,於是就在庖房裏研究起了水果撈,加上些冰塊,沁人心脾,回了屋子放在桌案上,看書看累了就吃上一些,涼爽宜人。
“街頭那家書店好像又進了批新書,待空閑了,倒是可以去瞧瞧。”陸知杭翻過一頁紙,思忖道。越往上考,知識的儲備量就越重要,沒有滿腹經綸,卻想登那天子堂,就是痴人說夢了,他要是僥倖進了縣學,聽說裏面藏書幾百冊,豈不是遍覽群書不花錢?
正嘀咕着,陸昭的腳步聲就嗒嗒傳來,與之相伴的還有那上揚了幾個聲調的聲音,隔着一個前堂都傳了進來,陸昭邊跑邊欣喜道:“公子!中了!咱中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陸昭如離弦之箭,急不可耐地破門而入,身後還跟着繡花鞋都快跑掉的張氏。少年臉上的笑容燦爛明媚,一雙水眸已是笑得如月牙兒,雙腳躍起至陸知杭面前,笑眯眯道:“公子,咱以後就是秀才了!”
“中了?第幾名?”陸知杭微微挑了下眉,平靜道。
“知杭若不是早知自己會中?”喘了口氣,適才回魂的張氏見兒子不緊不慢的模樣,奇道。要知道,她和陸昭見陸知杭榜上有名時,差點沒當場就喜極而泣,片刻都不敢耽擱,火急火燎的趕了回來報喜。
“這如何能提前知道。”陸知杭放下書卷,失笑道。
“公子,咱中了第四名!”陸昭用手指比劃了一下,喜不自勝,對這個名次猶為滿意,要讓他知道陸知杭與案首失之交臂,只怕是笑不出來了。
“哦?第四……”陸知杭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這倒是他未曾預料到的,本以為能得個增生就不錯了。
“娘初看也以為是看花了眼,不過咱知杭縣試也是被知縣大人親點為案首的人,第四也不足為奇,改日就回張家村宴請鄉親,一同賀喜。”張氏嘴角是壓也壓不住的笑意,嘴上說著不足為奇,可看榜的時候,最為激動的也是她,考完甚至還想安慰兒子來年再戰,這會倒是變了個臉。
幾人連帶着剛磨完大豆的張鐵樹一塊慶祝了半個時辰,待要開張了才滿面春風的去幹活。
原本陸知杭中秀才時天大的喜事,該先在家中擺一次宴席,可趕巧明日就是中秋,就省了吃兩頓好的,屆時再一塊慶祝。
轉眼已是申時,正是家中婦人準備吃食的時候,這個時間段陸家的豆腐鋪最為紅火,生意忙得不可開交,陸知杭剛得中秀才,起初張氏是不願他出來幫襯的,可無奈今日幾家歡喜幾家愁,中了秀才的學子人逢喜事精神爽,不少來豆腐鋪買了幾大塊回家,順便也聽聞了陸知杭高中第四名的消息,過來沾沾喜氣。
自從改良版的豆腐上線,陸家豆腐鋪的客源愈發多了起來,光靠張鐵樹一人磨豆腐都忙不過來,於是又雇了個孔武有力的大漢來專門和張鐵樹一起磨大豆,就連經常光顧李氏豆腐鋪的百姓,在瞧見陸家那水靈靈的豆腐,再看看自己剛買的粗糙乾癟的豆腐,都咬咬牙多花一文錢去陸家買了,本就不富裕的李氏豆腐鋪愈加門庭冷清了起來,只能又打起了價格戰來。
陸家今日實在是忙活不過來,陸昭被叫去幫張鐵樹打下手,張氏這邊一人看顧不過來,就勉強同意了陸知杭在庖房內幫她看顧着點菜。
“一會客人少了,你就快點回屋看書。”張氏剛端完幾盤菜回來,嚴肅道。
“嗯。”陸知杭頷首,他就是不同意,張氏也會趕着他回去的。
“你這手是用來寫字讀書的,怎能在這干粗活呢?”張氏見他沒放在心上,不樂意了。
陸知杭嘴角微微彎起,面無異色,看着稀鬆平常的模樣,他穿過來一個半月,也習慣了他娘這性子,一邊把青菜洗凈,一邊聽張氏在旁叨叨幾句,本以為要持續到他離開,倒沒成想,張氏才念叨了幾句,庖房外就傳來了一道洪亮的聲音。
“陸秀才可在?”來人站在堂前,高聲喊道,左右瞧了幾眼,只看到了無暇顧及他的張鐵樹和剛洗了把手上前的陸昭。
“你找我家公子何事?”陸昭擦了擦還帶着水漬的手,疑惑道。
“我是來給陸秀才送請柬的。”那人鄭重道。
“給我送?不知是哪位大人?”聞聲趕來的陸知杭走上前,溫聲詢問道。
“是本次主考的學政聞大人宴請您,請柬在此,屆時萬望赴宴。”男子拱手,遞予他,並未壓低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