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這一聲,正坐在豆腐鋪堂前吃飯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學政大人?”
“這陸秀才竟得學政大人青睞!”
“乖乖,學政大人這麼大官都來宴請我們陸秀才,前途似錦啊!”
幾個在場的客人筷子都停了下來,望着陸知杭的目光有些驚異和羨慕。
“多謝,勞煩兄台將請柬送來。”陸知杭拱了拱手,接過請柬,並未立馬翻看,對他人的目光視若無睹。
迎送那人離去,他才瞧見張氏腰杆子都挺直了,眉開眼笑地朝他問道:“知杭是如何與學政大人相識的,竟是派人專門送了請柬來。”
“我也不知,我先回屋看看請柬先。”陸知杭眉頭微蹙,納悶道。
待回了屋他細細閱讀了這請柬的內容,是宴請此次院試得中的秀才至學政大人府上赴中秋宴,共賞明月,吟詩作對。
“怪哉,往年只見得中舉子和進士的赴宴,秀才倒是頭回見。”陸知杭收好請柬,不解道。
不解歸不解,學政大人既然發了這請柬,他不找個正當理由出來,不想赴也得赴。晏國學政三年一輪換,下一屆鄉試他必是要赴考的,而這位學政不出意外就是鄉試主考官了,事關自己的前程,容不得陸知杭不重視,他就是有些肉疼,這赴宴,是不是得送點禮給主人家啊?提督學政怎麼也是個從三品,他有什麼東西是拿得出手的呢?
苦思冥想了半個時辰,稀世珍寶他是送不起,還不如從對方的喜好上下手,陸知杭回憶了下原著中的隻言片語,洮靖城的學政聞大人好像是喜好音律,送把古琴?
陸知杭估算了下價格,要送一把拿得出手的古琴,便是傾家蕩產都不一定買得下,且聞大人不缺古琴,琴譜倒是可以相送,乾脆他自己寫一本琴譜得了,經濟實惠,重點是省錢的同時不落俗套,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寫什麼曲子合適些。
“陸昭。”陸知杭略加思索,想到了一首曲子正巧合適,但他在晏國屬於沒什麼見識的那一類,自然要求助一下見過世面的“罪臣之後”陸昭來替自己把把關了。
“公子,有何吩咐?”陸昭聽到陸知杭叫他,馬不停蹄就進了屋。
“你可懂音律?”陸知杭開門見山道。不懂也不要緊,只要覺得過得去就成,左右他一個小山村來的窮秀才,送出去的東西不至於太寒磣就成。
聽到陸知杭這話,陸昭歪了歪頭,復又笑道:“自是懂的,公子可是需要我撫琴?”
“我這沒琴可撫,就煩請你拿七個茶杯和一雙筷子來。”陸知杭笑了笑道,原身並不擅音律,他自己在現代時也是被父母逼着報了補習班的,現在想想,還是他爸媽有先見之明。
聞言,陸昭點了點頭,起身道:“公子且先候着,我去去就來。”
放置茶具的地方離陸知杭的卧房不過幾米遠,片刻過後,陸昭就捧着幾個疊在一起的陶瓷茶杯放在桌案上,乖站在一旁。
陸知杭把疊放的茶杯分別擺在桌案上,又往裏依次加了深淺不一的清水,拿起木製的筷子輕敲了下,又添添減減一會功夫才停下動作,攤了攤手無奈道:“設施簡陋,只能如此了,將就聽一下。”
“那我便洗耳恭聽了。”陸昭稚嫩的小臉透着一絲期待,搓搓手道。
有這麼捧場的觀眾,陸知杭趕鴨子上架的心態也稍稍放鬆了些,難得有了閑情雅緻奏一曲,將擱置在旁的筷子一手拿一支,輕輕敲擊起茶杯的邊緣。
隨着筷子的起落,一聲聲清脆悅耳的調子隨之傳來,在不大的卧房內縈繞,起伏有致,猶如珠玉相擊,餘音嘹喨,恍若天籟。
前奏方才響起,陸昭就怔了怔,半響略帶懊惱,似乎是在責怪自己不專心聽曲,下意識閉上了雙眼,沉浸在陸知杭那聲聲婉轉清澈的餘音中。
如置身江南的煙雨,江邊千裡外是裊裊炊煙,淅淅瀝瀝的雨絲洗滌着滿目瘡痍的心靈,驅趕喧囂和冗雜。
只余悠悠仙樂,恬靜無慮,身心皆隨着曲調的高低而共鳴,似有無名之物在心間流淌而過。
曲罷,陸昭久久不能平靜,心緒好像與那曲子一同去了,微微有些低落。
“怎麼了?”陸知杭奏了一曲二十一世紀頗為經典的青花瓷,再抬首就見自家書童呆立在那,眸中似有淡淡難言的憂慮。
聽到陸知杭的問話,陸昭忙回神,嘴角揚起的弧度有些勉強,坦言道:“此曲當是大家之作,清幽恬靜慰人心靈,難得幾回聞。”
“哦?既如此,你緣何帶着些哀戚?”陸知杭放下筷子,問道。
陸昭沉吟了會,緩緩道:“這曲子前奏已是世間弦樂之極致,曲調讓人感到清凈閑適,我不由回想起兒時的光陰,再與如今的處境對比,自是黯然神傷。”
陸知杭嘆了口氣,這世道非大變革,又有幾人能改呢?他將幾個茶杯都挪至一旁,試探性問道:“倘若將此曲譜成琴譜獻予學政大人,如何?”
“那未免太可惜了,好曲當配雅士。”陸昭不加思索道。
“只談論音律一道,學政大人也算得上雅士。”陸知杭見陸昭對這曲子評價之高,當下就決定將其作賀禮送去了,今晚得快些把琴譜寫出來才是。
翌日,日暮西山之時,皎月悄然懸挂中天,如銀芒乍泄,月光四溢,將四周鬱鬱蔥蔥的綠林都照得明亮,比之滿街燈火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會正是中秋佳節,稚童手提花燈,街邊燈火多如繁星,人聲鼎沸,較往常喧鬧之聲不絕於耳。
陸知杭手拿昨夜適才寫好的曲譜和請柬舉目四望,望着眼前的朱門大院,兩側各放一尊石獅在此,昭顯幾分威嚴,他上前幾步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就有小廝將門打開。
“在下是來赴宴的,這是請柬。”陸知杭說明來意,即把請柬遞給了朱門內探頭的小廝查看。
那小廝聽到是來赴宴的也沒多耽擱,打開請柬就細細看了起來,核對無誤,正想請陸知杭往院子裏去,就聽到一聲低沉的男音傳來。
“慢着!豈有案首還在此,他人先進的道理?”來人短短一句話,飽含不滿與責怪。
“是啊!是啊!我們還在這呢?這進門不得有個尊卑先後?”跟着男子一同前來,身着靛藍色布衫的學子附和道。
陸知杭聞言回首,就見着自己身後三五成群來了幾個學子,為首的那人錦衣華服,腰懸玉佩,不用想也知道非富即貴,正指着他,臉上帶着鄙夷。
“我等皆是學政大人宴請來此,方才考上的秀才,還有尊卑之分嗎?”陸知杭被這群人的話逗笑了,倘若他們要是有個舉人,他估計還能理解一下所謂的尊卑。
“瞧你這小白臉,怕是不知,往屆秀才何曾被學政大人宴請過?還不是因為本屆案首乃是我們賈學民,賈公子!你這沾了他人的光,就應心懷感恩,快快退去,按着名次進屋。”那靛藍色布衫的學子挺直了腰桿,洋洋得意道,末了還要譴責一下陸知杭的“不知感恩”。
“呃……那就按着名次來吧。”陸知杭搞不懂他們的腦迴路,摸了摸後腦勺,想着左右不過晚幾秒鐘進屋,又不會少塊肉,還不如少與他們理論來得省時間。
五人還以為陸知杭是怕了他們,既是不屑又是譏笑着,迎着賈學民進屋,還高喊道:“迎長淮縣丁丑年院試案首賈公子赴宴!”
待幾人話音落下,賈學民便假模假樣地揮了揮衣袖,端着架子邁着步子進了院子。
“迎長淮縣丁丑年院試第二名陳秀才赴宴!”那幾人猶自在那恪守所謂的尊卑,叫喚了一聲發現這第二名沒來,於是就接着喊了第三名,也還未到場,看得陸知杭都替他們累,想着也不用他們恭迎了,拿好請柬和琴譜就要往裏走去。
“誒,等等!這第四名我們還未迎進去,你怎麼就先去了?”那靛藍色學子走上前攔住陸知杭,不滿道。
“那你們迎吧。”陸知杭也是頭回遇見這樣的,暗想長淮縣這屆院試也是有意思,怎麼選的人,怪不得自個還能混個第四名。
那人見陸知杭知難而退,於是就扯了扯嗓子,繼續道:“迎長淮縣丁丑年院試第四名陸秀才赴宴!”
等那學子話音落下,陸知杭才敢跨過門檻,深怕這幾個事精又有什麼事情把他攔住了。不過他才半隻腳跨進去,又被扯住了衣角。
“我說你也是個秀才,怎麼就說不清呢?我們要按名次先後進府,可懂?”那人沒好氣道。
“懂,你們不是迎第四名進府赴宴嗎?”陸知杭納悶道。
“我們迎的陸秀才,又不是你,你湊什麼熱鬧?”學子不耐煩地說道。
陸知杭後知後覺這幾人不認識自己,於是作了一揖,淡淡道:“謝迎,在下正是陸秀才。”
言罷就甩袖走人,空餘幾人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