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美好生活被打破有時候只需要一天
天蒙蒙亮,顧家的炊煙早早升起,喚醒了顧家村的清晨。炊煙同雨絲交纏着,別有一番朦朧的美感。
而左家的爺孫倆依舊如往日般呼呼大睡,仍在與周公會友。
顧蘋末家只有父子二人,他素來懂事慣了,天明之時,只見顧家桌上熱騰騰的粥和小菜已然擺放得整整齊齊的。
顧父也是個勤勞的人,早早起了身,瞧着一桌子熱氣騰騰,既欣慰,又憂慮重重道:“蘋末呀,爹都說多少次了,你不必做這些事的,日後早起就去溫習功課,你過不久也該去應試了,別在這點小事上花心思。”
顧蘋末細嚼慢咽,明明不過是清湯寡水,卻讓人覺得他吃的應當是鐘鳴鼎盛之家的膳食,道:“爹,您有這麼多農事要忙,我做個飯算不得什麼。”
說罷,他將筷子輕輕放下,收拾好碗筷,起身拿起食籃,放了兩碗粥,想起了昨日扛回左家的少年,便又放了一碗,正準備拿幾碟小菜。
“今日又去給卿月送飯?”顧父一笑,道:“想來卿月也將十五了吧,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你要是想,爹過幾日就去給左神醫提親。”
“爹,我想得了功名回來再提親,用八抬大轎迎娶她。”顧蘋末將飯菜放好,提起了食籃,堅定地凝視着顧父
“也對,眼下要緊的是考取功名,不想別的,”顧父點頭,“況且,左神醫就那一個孫女,平日裏不說,但肯定捨不得她吃苦,待你取得了功名后,左神醫定然會應允的。”
“嗯,那爹,我先去給卿月送飯了,想必她還沒醒呢。”
意想不到的是,原本該睡到日上三竿的左卿月,卻被傅九曜敲門敲醒了。
原本這敲門是敲不醒的,可是傅九曜瞧着這左卿月是怎麼叫也叫不醒了,便用力地拍了門,這屋子多少年了,未曾修葺過,可憐這比左卿月還老了十幾載的門,硬生生被傅九曜一掌拍折了。
左卿月從夢中驚醒,瞪圓了眼睛,心疼地盯着那犧牲的門,又是一個抬頭,只見她滿面的怒氣。
他急忙轉過身去,自知理虧,撓了撓頭,急忙求饒:“等等,你別動手,我,我等會兒給你修。你能先幫我換一下藥嗎?我自己夠不着,但癢得很,實在是忍不住了。”
“你去叫我阿爺唄……”左卿月想到阿爺那不到日上三竿,莫說這房子被傅九曜整個踹踏,就算是天崩地裂也醒不來,嘆了口氣,道,“行吧,你等會兒,我穿件衣服。”
“多謝。”
左卿月隨意換上一件外衣,打着哈欠就出了門,甚是粗魯地給傅九曜上完葯后,氣呼呼地道:“瞧不出你受傷了力氣還那麼大啊!還能把門給折了啊!”
每一個“啊”字時,左卿月手上的力道就中了幾分,傅九曜倒吸了好幾口冷氣,道:“左姑娘,你放心,我一定幫你修好。”
“真的?”左卿月最怕麻煩,想着要是阿爺瞧見那門,定然會讓她自個修,心中連連哀嘆。
傅九曜乖順地點了點頭。
“行!說到可要做到。困死了,我要回去再睡會兒。”左卿月邊說邊收着藥膏,不斷地打着哈欠,便真的回去四仰八叉地躺下睡著了,連被褥也不蓋。
傅九曜跟着她,心中覺得愧疚,想仔細瞧瞧那門到底該怎麼修。
他走上前去,用另一隻手細心地將被褥輕輕蓋上,拍了拍被褥,瞧着她睡得香甜,不自覺地腹誹:這睡着的模樣分明乖巧可愛得很。
而顧蘋末此時剛好到了左家,瞧見傅九曜在左卿月的房內,語氣中帶着微慍:“你這是在做什麼?”
“啊?”傅九曜尷尬極了,解釋道,“我剛才讓,讓她幫我上個葯,然後,然後她太困了,就睡著了,我,我怕她着涼,給她蓋個被子……是我冒犯了。”
“既是如此,那請公子先出去吧,卿月自有我照顧。”顧蘋末的眼神中透露出幾分不滿。
“原是認識的人啊。”傅九曜低聲說道,唰地站起身,撓着頭出門。
左卿月夢中不知夢到了什麼,一把抓住了坐在榻上的顧蘋末的手。
顧蘋末未發覺她的嘴細微地咽了咽口水,下一秒,左卿月咬住了顧蘋末的手,含糊地說道:“呸呸呸,這雞爪怎麼那麼難吃啊……”
顧蘋末強忍着痛意,悄聲地將手收回來。
左卿月夢中的雞爪不見,一睜眼就瞧見顧蘋末,許是剛醒,聲音糯糯的,打着哈欠,揉着眼睛,道:“蘋末哥,你怎麼來了啊?”
“我來給你送吃的,去洗漱一下吧,”顧蘋末揉了揉她的腦袋,起身,走到那門前,將那扇可憐的門扛起來,又開始操心道,“這門怎麼壞了,等天氣好了,我幫你修。”
左卿月又不穿鞋,蹦下榻,道:“多大點事兒,再說了,已經有人攬了這活兒了。”她晃悠地前去洗漱。
“吃飯,吃飯,”左卿月蹦躂地來到了桌前,搓了搓手,瞧着傅九曜還在尷尬地撓頭,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在那裏發什麼呆?還不快過來一起吃。”
顧蘋末神色漠然地,眼神帶着幾分無視地掠過了傅九曜,道:“我給你們都準備了粥。”
傅九曜瞧見顧蘋末的眼神似有些警惕地盯着自己,很不自在,禮節性地感謝道:“多謝兄台。”
“叫什麼兄台,聽起來酸得很,他叫顧蘋末,昨天還是蘋末哥幫我把你扛回來的,”左卿月左手拿着饅頭,右手拿着筷子將小菜往饅頭裏塞,塞了滿嘴,含含糊糊地,“蘋末哥,他叫傅九曜。”
“多謝顧兄相助。”傅九曜微微頷首,卻見顧蘋末絲毫沒有想搭理他的模樣,只見他滿眼柔情地盯着左卿月,還細聲細語地說道:“慢點吃,不急,別嗆到了。”
“咳咳。”左卿月命運般地嗆到了。
顧蘋末輕拍着她的後背,將水遞給她,見左卿月緩和下來,那緊皺的眉頭才舒展開來。
傅九曜暗嘆:這就是愛情的酸臭味嗎?
他為了不尷尬,埋頭苦吃。
顧蘋末用餘光瞥了他一眼,瞧他這副吃相,想必恢復的不錯,覺得甚是安心。畢竟過些日子自己便要去應試,若是中了,還得去京都,這一個陌生男子住在左家,住久了不免會有閑言碎語,對卿月也不好。
左卿月端起一碗溫溫的粥,拌着小菜嘶溜嘶溜,速度之快,讓傅九曜膛目結舌,不禁腹誹:這丫頭怕不是餓死鬼轉世吧。
顧蘋末在一旁提醒她:“你吃慢點兒,吃那麼快不好。”
左卿月隨意擺了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漫不經心,道:“知道啦,知道啦。”
“那我先回去了,待會兒要去夫子那裏,你記得喊左爺爺吃飯。”顧蘋末撐着傘走遠了。
顧蘋末一走,傅九曜便悄悄將小板凳挪到左卿月身旁,玩笑話般地調侃道:“你這位情郎對你可真不錯。”
“什麼情郎?”
說罷,傅九曜伸出手指向顧蘋末的背影,然後兩個大拇指靠攏,示意了左卿月,笑得狡黠。
左卿月一個白眼,責備道:“你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麼啊?蘋末哥跟我一起長大,如我兄長一般,你這樣亂說萬一傳了出去,壞了蘋末哥的名聲,他討不到老婆,你自己嫁給他嗎?”
“原是如此,可他待你的模樣,分明就像是對情人一般,我瞧他對我那麼冷淡,怕是誤會了我什麼。”
“情個鬼。你別想太多,蘋末哥現在跟你不熟,你自然覺得他性子冷,熟絡起來,你就會發現他待誰都是這麼好。”左卿月喝完粥后,站起身來收拾。
傅九曜瞧着滿桌空碗,弱弱問道:“忘記給前輩留點兒了,這可怎麼辦?”
“你放心,沒到晌午他起不來。”
左卿月收拾着碗筷,卻被傅九曜攔住,“我來我來,左姑娘你忙了一早上了,讓我來。”
“你這傢伙,挺會來事兒的嘛。”左卿月笑着,下一秒她就再也笑不出來了,那一摞的碗筷全慘烈地裂開了。
“你?!”左卿月握緊拳頭。
傅九曜額上冒出冷汗,“左姑娘,你,你莫動氣啊。”
“我當然不會動氣,你是個病患,我怎麼可能動氣呢?”左卿月笑得瘮人,漸漸靠近傅九曜,踮起腳一把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道,“我當然是選擇動手啊!”
左卿月將傅九曜揍了一頓,直到傅九曜從他腰間掏出一小塊金子,這才罷手。
二人打鬧之後,左卿月早就睡意全無,百無聊賴地坐在台階上,凝視着外頭的雨,凝望着山的盡頭。
“看什麼呢?”傅九曜瞧見她這副模樣,緩緩走過去,坐在她的身旁。
左卿月一個假笑轉過頭去,又是一個白眼,“你自己沒眼睛嗎?”
“唔,左姑娘,都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了。”傅九曜憨笑着撓了撓頭,拿着小板凳坐在了左卿月身旁。
“知道錯了就好,看在那金子的份上,我就饒了你,只不過,這些碗得賠給萍末哥,待會兒我還得託人去鎮子上買來。”左卿月一拳輕輕拍在他的右肩。
“你自己怎麼不去?”傅九曜隨口問道。
左卿月的眼底閃過落寞的神色,道:“阿爺不肯我出去。”
“為什麼?瞧你的模樣也不像是身子虛呀。”傅九曜說罷,還仔細打量了左卿月一番。
左卿月搖搖頭,將雙腿伸直,解釋道:“不知道啊……”
傅九曜瞧着左卿月這副失落的神色,笑道:“難不成,你身上有封印,一旦離開這裏,就會解封,然後……”
他故作神秘,左卿月的好奇心也被調動了起來,“然後呢?”
“然後,你就會——”傅九曜拉長語調,道,“變成一隻小笨豬。”
左卿月氣得很,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撅起嘴來,不再理會他。
“你別生氣嘛,”傅九曜眼見左卿月微慍,又見她直勾勾地盯着霧氣朦朧的青山盡頭,道,“你想不想知道,山外面是怎樣的?”
左卿月轉過頭來,目光真摯地點頭。
“那你別生氣了,我跟你說說外面是怎麼樣的。”
“好呀。”
“咳咳,”傅九曜清了清嗓子,笑道,“我呀,是從思葉山來的。”
“我以為你穿得那麼貴氣,是從京都那些大地方來的呢,原跟我一般,都是山裏頭的。不過,思葉山在哪裏啊?遠不遠啊?”左卿月歪着頭凝視着坐在另一頭的傅九曜。
“遠着呢!我這一路走了好幾個月了。”
“那你肯定去過不少地方咯?”左卿月的眼中綻放出異樣的光芒。
傅九曜點了點頭,道:“那肯定。所以,你想聽什麼,我都能跟你分說個一二。”
“那你跟我說說唄,外面都有些什麼好玩的。”左卿月即刻挪了過去,靠近了傅九曜。
“外面可多好玩的了。不然這樣吧,等我好了,尋個日子,我帶你出去玩玩。”
“我以前就想偷偷跑出去過,還沒出山呢,就被阿爺抓了回來,罰我跪了好久。”左卿月眼底的落寞被傅九曜一下子給捕捉了,可他也不好說什麼,左神醫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他沒有多問。
“咳咳,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來跟你講講外面的新鮮事物吧。”
傅九曜像個暴發戶,有了資本,挺直了腰板,頭抬高了幾分。
左卿月瞧他這副驕傲的模樣,握緊了小拳頭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傅九曜一見就害怕了,獻媚般地笑道,“左姑娘想聽,傅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傅九曜聞着她身上淡淡的藥草香,凝眸注視着她的目光,道:“那我就先跟你說說我們那邊的特產吧……”
二人卻沒瞧見遠處,一個身着玄衣的男子,撐着傘,目視着二人。
傅九曜的傷比想像中還重,他的傷口魔氣難除,是故在顧家村待了將近一個月還未離開。因為左卿月的緣故,認識了不少人,時不時會被打趣說成是左卿月撿回來的小夫君,所以大家對他都格外的熱情,除了顧蘋末。
左卿月從未離開過此處,山外的世界是傅九曜為她構建起來的。所以,左卿月和他也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傅九曜總覺得左神醫雖然容忍自己待在左家,可對自己卻總有幾分冷淡疏離,所以左卿月若是出門,他便總要求跟上去,美其名曰:保護阿月。
左卿月在第三天就得知他是修道之人,還讓他教自己幾招,傅九曜只教了些稀鬆平常的,卻也夠左卿月開心很久了。
第六天的時候,傅九曜帶着左卿月偷偷上山去看星星,教她如何辨別星宿,走丟了可以跟着哪顆星星走。回去的路上,左卿月摔了好幾個次,划傷了腳,他只好背着左卿月回了左家,兩個人被左神醫一頓好罵。
第十天的時候,左卿月出門,卻聽聞有人說傅九曜是她“撿回來的小夫君”,幾個小孩還用此起鬨,她有些生氣,回來的時候一天沒搭理傅九曜。傅九曜不知道原因,但為了哄她開心,用了個小法術,讓她心情好了起來,左卿月說什麼都要讓傅九曜教自己學會怎麼發光。
……
而這段時日,顧蘋末要會考了,最近不怎麼出門。不過,縱使他在,也管不住左卿月自由的天性。
夏深了,蚊蟲多了起來,左神醫為了給村子做驅蚊逐蟲的藥粉,常常外出,直至傍晚才回來。
左卿月習以為常,不甚在意,正和傅九曜邊玩鬧,邊碾着藥材,卻聽見外頭傳來個聲音:“阿月呀。”
左卿月還未起身,那大娘就走進了屋子裏,道:“來,快拿去燉咯,晚上給你爺爺和小夫君補補身子哈。”
左卿月正想着如何婉拒,卻又糾結得很,她也許久未吃得好滋味了,不禁咽了咽口水。
傅九曜見她那副小饞貓的模樣,熱心地站起來,接過那隻已然清理好的老母雞,滿面笑容:“王姨,您真好,怪不得村裏的人都誇你人好、熱心腸,不過啊,這好吃的,我們可不能獨享,晚上您可一定要留下來用飯!”
“就你嘴甜,辦事又周到,不過我今天啊,家裏還有點事,你們也不要跟我推脫了,左神醫這些年給村裡人看病又不收銀子,不過是只老母雞罷了,便是要我這條命給左神醫……”王姨還未說完。
傅九曜趕忙說道:“誒,王姨,可不能胡說,您啊,可是要長命百歲的!”
“哈哈哈,你這小嘴甜的,難怪能哄好咱們小阿月,那我先走了,你們倆可別忘了把雞燉上啊。”說罷,王姨就離開了。
左卿月幾步走上前,拍了拍正在揮手送別王姨的傅九曜,道:“我先跟你說好了,阿爺不喜歡白拿別人的東西,你這要是讓他知道了,肯定得挨罵,到時候可別扯上我。”
“你不吃嗎?”傅九曜晃了晃手中的老母雞,蹦躂着選了幾味藥材,想着哪味藥材既能使得這老母雞更香,還能滋補。
左卿月咽了咽口水,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道:“那,就吃一點點吧。”
“一點點?”傅九曜口氣里充滿了質疑。
“怎麼,你還想獨吞啊?”
“這時候你怎麼不害怕被左神醫罵了?”
“傅九曜,我看你是皮又痒痒了。”
外面的雨淅淅瀝瀝。
而左卿月和傅九曜鬥嘴的時候,已然有一群黑衣人悄悄包圍了左家。
“莊主命令,此次還須把那個女孩帶回去,但不得傷到她!”一個帶着面具的少年說道,聲線里透着幾分冷淡。
他身後的人齊刷刷地點頭。
房內,傅九曜和左卿月也打趣得差不多了,二人興沖沖地要去把老母雞燉下。
傅九曜眼神一瞥,卻清晰地洞察到柵欄外那群在雨中肅立的黑衣人。
他即刻把左卿月又拉回房內。
“欸欸欸,你幹嘛?後悔了?我都開始饞了。”左卿月叉着腰。
傅九曜眉頭緊皺,思索了一會兒,道:“阿月,你待在房間裏,千萬不要出門。”
“為什麼?你可別騙我了,上次你編排那些鬼故事,嚇了我好幾天,我這次可不會上當了。”
左卿月正要奪過他手中的老母雞,卻被他一把抓住。
“來,”傅九曜牽着左卿月走到窗邊,指着窗外的那些黑衣人,低聲道,“你看到了嗎?那些人就是追殺我的人。”
“啊?為什麼要殺你?”左卿月眯着眼,看不清外頭的人,依稀瞧着個面具,雖模糊得很,卻也覺得那面具真是瘮得慌。
傅九曜垂下頭,解釋道:“我,我從一個魔頭手裏搶了個物件,所以被他們追殺了。”
左卿月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笑道:“你別怕,你不是說嘛,邪不勝正。”
傅九曜這廝,把自己在外頭的經歷編排成話本,每天就跟她講一點,一到關鍵時刻,便是“請聽下回分解”。而在傅九曜的話本里,他自己是個行俠仗義的大俠,且說道這是天底下最壞的一個幫派,就是他們打開了魔境,致使魔物湧入人間,害得天下紛亂。
“他們就是魔宗的人。”傅九曜這一說,左卿月的眼都瞪大了,慌張極了:“那,該怎麼辦啊?”
“眼下肯定出不去了,阿月,東西我交給你,待會兒我去對付他們,你就趁亂跑出去,若是護不住,以你自己的性命為先,東西可以不要……”傅九曜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粉色的佩飾,塞進了左卿月的手裏。
左卿月瞧那配飾,覺得甚是眼熟。
傅九曜話還未說完。
“不行!你的手還沒完全好,”左卿月一把抓住他的左手,焦急地思索着,道,“這樣,我記得阿爺今天說會去山頂祭拜一個老友,待會兒我們往山頂跑。這東西你自己收好。”
左卿月從牆上拿下了弓箭,靈機一動,將自己腰間的粉色碧璽墜子系在了箭上,然後將另一個配飾塞回給傅九曜,解釋道:“你這東西如此重要,可得收好了。這兩個東西像得很,待會兒先用我這個吸引一下他們的注意力,趁他們分心的時候,咱們就一直跑!”
話未說完,左卿月已然將另一支箭搭在弦上。
傅九曜緊忙跟上前去,就跟在她身邊,二人緊貼着門,他拿着匕首,警惕地環視着周圍,怕左卿月慌張,低聲道,“左女俠,別讓我失望。”
“閉嘴吧你,”左卿月手微微顫抖地瞄準,可視野模糊,她輕聲帶着點委屈的語氣道:“傅九曜。”
“怎麼了?”
“現在下着雨我看不清……”
“簡單。”
只見傅九曜手中凝出一道飄浮的光芒。
“瞧好了。”左卿月聲線微微顫抖,卻還是一臉傲然。
傅九曜手中閃出一道快速的銀光,沖向那群黑衣人。
左卿月即刻反應過來,連射了幾箭,雖有銀光,可霧氣太重還是看不太清,且那些人大多都是修鍊之人,最多是擦破了皮罷了。
黑衣人們也即刻作出反應躲閃。
下一秒,傅九曜已然環抱着左卿月,一個輕功已然飛出了柵欄。
左卿月見那些黑衣人又要衝上來,已然要抓住她,慌張地從箭筒里抽出那隻繫着墜子的箭,喊道:“你們要的東西,想要就自己拿吧!”
她用力拉滿了弓,向著逃跑的反方向射出。
黑衣人們即刻上前護住那塊配飾。
趁此時機,傅九曜使着輕功又帶着左卿月飛了老遠。
左卿月指着方向,傅九曜用輕功帶着她,速度很快,也避免了留下太多的足跡。
黑雲壓山,彷彿危險來襲。
左卿月許久未見那些黑衣人跟上來,便放鬆了許多,用胳膊肘頂了頂傅九曜的胸膛,道:“不愧是修仙之人,這個咻咻飛起來的功夫,也教教我唄。”
“可不敢了,我上次教你可被左神醫罵得慘。”
“唉,阿爺以前也修過仙,喝醉酒的時候曾跟別人說自己的境界在這江湖上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可惜不知道怎麼了,就不修了,還不准我修……那還跟之前一樣,偷偷教我,行吧?”
“……是我連累了你。”
左卿月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話鋒突轉,見他落寞的神色,安慰道:“多大點事,再說了,咱們倆,咳咳,算一下,也算是師徒吧。你說,這行俠仗義怎麼能少了我的份?”
“你,唉,謝謝,”傅九曜無奈地揉了揉她的頭,左卿月不耐煩地晃腦袋,他這才把手給收回來,咳嗽了兩聲,憂慮道,“他們快追上來了。”
“啊?你怎麼知道?”
傅九曜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他們人很多,動靜很大,看來是勢在必得了。”
左卿月擼起了衣袖,道,“要我說,不如我們倆一起上,把他們打趴!我看着他們也不是很厲害的樣子嘛。”
傅九曜瞧着她的小拳頭揮來揮去,道:“就你那三腳貓功夫。”
“嘁,瞧不起誰,我可是打遍顧家村無敵手。”
傅九曜無奈極了,笑着搖頭,道:“可是左女俠,我現在可打不了,所以,為了我的安危,我們還是先逃命吧。”
左卿月白眼一翻,也逐漸擔憂起來,道:“萬一真被追上,你說他們會不會把我們的皮給扒了,給剁了,晾成肉乾餵豬呀?”
“哇,你這哪裏聽來的這種可怖的話?我可記得我給你講的事裏可沒這種手段。小姑娘家家說這話,小心沒人敢娶你,”傅九曜握緊了腰間的匕首,笑道,“不過,你放心,就算他們追上來了,我也會保你性命的,就算變成肉乾也是我一個人變成肉乾。”
左卿月“切”了一聲。
傅九曜體力漸漸不支,氣息紊亂。
左卿月聽着頭上那呼吸聲越來越沉重,也意識到了這點,道:“不然你把我放下吧,反正也快到山頂了。而且,估計他們也沒看清我的臉,……”
傅九曜尚未聽罷,反而將她抱得更緊,堅定地道:“不行!”
可左卿月的目光帶着擔憂與堅決。
“唉,”傅九曜與她的目光交匯,拗不過她,無奈道,“那這樣,你聽我說,如果他們追上來了,你就找個地方躲好。”說罷,他又要把墜子塞給左卿月。
“你這是要我做縮頭烏龜?”左卿月一臉憤懣地盯着他。
誰知傅九曜忽地捉住她的手,道:“放心,我雖然受傷了,但幾個小嘍啰不足掛齒。”
左卿月只覺得他的手是真的冰,一把把他的爪子扒了下來,道:“去去去,手那麼涼,氣息也紊亂了,還跟我在這說大話。”
此時,那群面具人幫追趕了上來,一個為首的面具不同,旁的面具都只是黑色線條勾勒出的臉譜,可他卻是金色的線條,他瞧見了傅九曜,看不清他的表情,道:“傅公子。”
“沒想到竟派了鬼公子來抓我,也是給足了我面子。”傅九曜盯着眼前的人,將左卿月護在了身後。
那人卻只是平淡無比地說道:“傅公子只要物歸原主,我們自然會放你走。”
“你覺得可能嗎?”傅九曜一笑。
唰地,那人一個閃身就要上前,手中忽地多了兩把利刃。
傅九曜正要拔出匕首,左卿月的箭咻地直射向那人的腦袋,那面具人身形一偏,面具掉落。
“師兄小心!”
仔細一瞧,左卿月才發現那人長得還不錯——他的肌膚細緻且帶着幾乎病態的白,略顯稚嫩,可眼神似乎飽經滄桑,帶着一股怎麼樣也掩藏不了的殺機,特別是那一雙劍眉,與傅九曜不一樣,傅九曜的是平添了幾分正氣,可他卻是多了幾分狠戾。
“嘖。”他皺着眉頭盯着傅九曜身後的女孩,卻沒想到下一刻,又一支箭直衝沖地射向了他,只得下命令:“上!”
說罷,身後的面具人沖向二人,
傅九曜一手護着左卿月,一面往後快速地退,左卿月也能跟着他的步調走,且一面快速後退,一面射箭。
可惜那些人警惕得很,虛空一掌,一道光便將箭打斷了,而一支被打斷的箭竟向著左卿月的方向衝去。
左卿月慌了神,好在傅九曜的銀光從指尖迸出,將那箭頭彈開。
那為首的美男子也慌了神,見無事發生,扯着嗓子怒罵道:“莊主怎麼吩咐的,你們都忘了嗎?!給我退下!”說罷,他從懷中拿出哨箭,朝着天空發射。
傅九曜暗道不好,帶着左卿月飛快地奔跑着。
左卿月被傅九曜緊緊地抓着手,問道:“那是什麼?”
“他們的哨箭,等會兒大魔頭來了,我們都走不掉。”
左卿月瞧他實在跑不動了,而且他那背後那些傷疤又裂開了,鮮血不斷地滲出,回頭一瞧也是一路血跡。
傅九曜也知道,自己背後的傷疤可不是一般的抓傷,本還需修養個半月,眼下若不停,即便是不死,也會被那傷口的魔氣沾惹。
跑着跑着,傅九曜的已全無氣力,他摔了一跤,左卿月握緊了他的手,想把他扶起來,擔憂地道:“你沒事吧?”
“阿月,你跑吧,別管我了。”傅九曜虛弱地揮了揮手。
“傅九曜,只要你將東西交出來,我可以放了你。”那為首的面具人已然追了上來,他手裏握着利刃,幾步走上前來,說的話似乎還算客氣,但口氣中明顯透露出不可拒絕的冷冽。
左卿月一把攔在傅九曜身前,怒目瞪着那人,聲線微顫卻裹挾着濃濃的氣憤,道:“你想幹什麼?!”
英俊公子的眼神深邃不可捉摸地打量着左卿月。
“阿月,我拖住他,你快跑。”
那英俊公子冷哼一聲,他手中的銀刃已露出了光芒。
與此同時,一個雄渾的聲音先傳來,悠悠地道:“遠兒,先不急。”
只見一個中年男子緩緩從面具人背後走來,他一身燙金滾邊的玄色衣衫,看上去像是個讀書人般,面如冠玉,姿容清冷,他的眼中卻渾然沒有光彩,死寂得很,腰間繫着一塊玉佩,堪堪刻着個“汐”字。
“傅公子,你殺了我的坐騎,偷了我與妻子的信物,我念你年紀小不懂事,只要把東西還給我,我自然不會同你一個小輩計較。”中年男子的聲音雄渾,與他的樣貌很是不符,但窺得他的姿態,總能感覺他確實應當如此的霸氣。
傅九曜凝視着中年男子暗道不好:這下真逃不掉了。
左卿月哪裏知道他是誰,只知曉他們都是一夥兒的,便怒罵道:“我們才不會把東西交給你們這些壞人!”
“‘壞人’?”中年男子死寂的目光獃滯,又像是回憶起什麼悲傷往事,眼底流露出一種悲愴的情緒,有幾分自嘲地道,“小姑娘,是誰跟你說,我們是壞人的?”
傅九曜轉頭凝視着左卿月的眼睛,握緊了拳頭:我不能讓阿月跟着我一起死在這裏。
“我不過是要回自己的東西罷了,這位公子偷走本屬於我的東西,你評評理,誰才是壞人。”說罷,那男子向虛空一抓,氣流涌動,只見那粉色的玉佩飄向了他,左卿月馬上伸手去抓,與男子掰着力氣,卻被拖了幾步。
“阿月,鬆手!”傅九曜奮力要站起來,卻只能眼睜睜地見左卿月被拖遠。
“鬆手!”傅九曜大喊,左卿月見況不妙,便趕緊鬆開了手,跑回了傅九曜身邊,將他扶起來。
中年男子嘆了口氣,笑道:“傅公子,看你品性還算不錯,我暫且留你一命。不過,人,你也得還我。遠兒,把她給我帶回來。”
說罷,以美男子為首的一群黑衣人就要衝上前來。
“什麼人?!你要做什麼?!”傅九曜見那群黑衣人湧上前來,直撲左卿月。
他不知從哪裏來的氣力又站了起來,揮動着手中的匕首,危機湧向了他和左卿月。
“東西都給你了!你抓她做什麼?!”傅九曜聲音低沉,握着匕首的手雖然顫抖着,卻也握得死死的。
那英俊的鬼公子提着手中的銀刃就衝上前去。
二人電光火石之間,傅九曜憑着意志苦撐,喊道:“阿月,跑!”
“我倒是也想走啊……”不知道何時,左卿月的身後已然是一群魔物,它們張牙舞爪地走來,揮動着鋒利的爪子一步步逼近她,她從未見過魔物,卻還是硬着膽子,一箭箭射向那些魔物,可到了最後,她箭囊里的箭將要殆盡,僅剩手中最後一支。
那些黑衣人顯然也未意料到魔物的出現,也開始對付這些魔物。
玄衣男子瞧見左卿月陷入困境,正要奔向她。
同時,左卿月猛地發現了一隻魔物正把它的爪牙伸向傅九曜的後背,她即刻奔上前去,錯開了玄衣男子的路徑。
她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握着那箭一把刺入那隻醜陋的黑色魔物的胸膛,可她身後閃現的魔物早已揮起爪子,向她的後背猛地一抓。
一切發生的很快,又讓人難以意料。
左卿月睜大了眼睛,滿臉驚詫和痛苦,她的背後雖不知為何唰地蹦出一道耀眼的金光,那魔物也在光的照射下化為了灰燼,可她感覺後背被刺穿了,腦子裏只有兩個字:好疼!
“阿月!”
眼瞧着左卿月要倒地,傅九曜正要脫身去護住她。
可一道身影比他還要迅速,正是玄衣男子,他抱着左卿月,那死寂的目光終於有了顏色,只不過是絕望的底色,聲線顫抖地道:“是她,是她的護生咒……”
左卿月後背不斷地滲血,血肉模糊的模樣可想那爪子是何等的鋒利,她氣若遊絲地說道:“好疼……傅九曜……我想回去……找阿爺……”說罷,左卿月眼前一黑,陷入了沉沉的夢境中。
男子陷入了恐懼與氣憤,他一掌推出,頃刻間,所有魔物被那掌風波及,化為了灰燼,急匆匆地說道:“我們走。”
鬼公子閃回了中年男子身後。
而男子橫抱着左卿月,正要離開。
“你要做什麼?給我放下她!”傅九曜身上的傷口又多了幾處,喘着大氣,單膝跪在地上。
他自己尚且為人刀俎,可阿月若不是為了救他,又怎會受傷?眼下絕不能讓她被這群邪魔外道帶走!
“去把他帶過來,若是他不肯,就說若是還想再見她一面,就快給我滾過來!”男子低聲吩咐向鬼公子說道。
“是!”
男子隨即帶着左卿月離開,而那群面具人也跟着他離開,只留下了傅九曜一人。
傅九曜咬着牙,氣悶得吐了一口血,他憑着意志支撐着,回到顧家村時已然天黑,再去到左家時,已然空無一人,只留下了獨坐在台階上的顧蘋末。
顧蘋末呆坐在台階上,任由雨拍打着。
左神醫祭拜完就從另一條路回了家,見左卿月和傅九曜不在,以為兩個人又去野了,便又開始搗鼓,可與之前不同,他多了幾分急躁與擔憂。
而後來,顧蘋末來尋左卿月,卻只見一群面具人走進了左家,他們將自己攔在門外,為首的金線面具人不知說了什麼,隨後左神醫慌張地跟他們跑了出去。
他直覺,出了大事。
眼下他瞧見傅九曜,瞧着他滿身的血紅,立刻起身,問道:“卿月人呢?”
“對不起,”傅九曜獃滯地站在原地,握緊了拳頭,他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道,“是我連累了她。”
“連累?”顧蘋末抓住他的衣領,道:“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你身上那麼多血?阿月呢?”
“阿月,被魔宗的人帶走了。”
“魔宗?好端端的,怎麼會跟他們扯上關係?是不是你?”顧蘋末質問道。
傅九曜無力地點頭承認。
下一刻已是一拳狠狠地擊打在他的臉上,而他已經無力支撐了,暈眩之際,他癱倒在地,彷彿看見了左卿月正罵罵咧咧地說道:“你個混蛋,還不快來救我?!”
他伸出手,虛空一抓,卻什麼也沒觸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