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君臨天下之日 （八）

光影

臨近晌午，讓人感到一絲單薄卻難得的溫暖，緩和了秋風滲入人心的寒意。他漫步在楓葉滿地的長道，兩旁古老楓樹參天的樹冠如同層樓的檐頂，他踩着樹影勾勒出的小道沿長道邊線前行；此刻遊覽與熙園的人並不多，靠近沁湖區域的行人更是寥寥無幾，偶有大臣或官運亨通世家子弟路過，多是他主動微笑點頭問好，隨着他離開長道踏足一片無人問津的樹林，空氣依舊清新如晨間，滿目無法言語的生靈讓他感到寂寥，在這般愜意之境下，他開始琢磨那些直入靈魂的問。

“你終究是要獨自面對這一切，如果有一天你坐上我的位置，滿懷憧憬地睜開眼：抬頭看到的是一個分崩離析的帝國，低頭映入眼帘的是沾滿血的地板，彼時我已不在人世，諸多你曾熟知的人物都離開人世，你可以相信誰？你應該怎麼做？你會怎樣輔佐你的帝王？當你心中產生懷疑該如何解惑？如果你所熟知的一切都在一夜之間消亡，你的信仰是否會崩塌？你是否仍會留戀生命？這個世界在你的眼中產生了怎樣的變化？在無人問津中你將如何重拾自我？你該如何面對失敗？你會成為我，還是會成為你？你的一生將為何而再次燃燒直至灰燼滿地？”

敕鞅只留下這些問題，再未言語便讓未央離去。除卻幾個大有忤逆之味的問題，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回答這些聞所未聞的奇怪問題，藏書院、經學院、國士院，整個浩瀚學院又有多少人能回答這些問題呢？那些一生致力於追尋浩瀚星空與宇宙秘密的學者們也許可以另尋蹊徑替他解惑其中一二。相比于思想的深淵，他對既將到來的事不再感到緊張，未央走到湖邊，拾起一顆卵石，全力拋向湖中，石子在連續跳躍十二次后沉入水底，陣陣漣漪隨之消散，遠處幾羽白鷺驚起，展開雙翅飛向遠空。

未央拋下一切煩惱，離開了皇家園林，他沿着這座世間最宏偉的城市的中軸線前往光陰祭壇，經過禮部行院時，等候已久的數十名禮部官員儀立即跟上他的步伐，一同前行的還有護衛在官員們左右的五十名御龍衛，寬廣的南北向主道兩側每隔十米就有一名執夷士兵駐守，建於主道兩旁連綿的隸屬於各部的綠瓦紅牆在日光下熠熠生輝，高低錯落起伏有致的樓宇間綠樹成蔭，這只是帝都的一個縮影，古老而輝煌的建築像是埋藏於大漠深處的寶藏在光影的每個角落等待一場場相逢。

祭壇位於光影的中心，四方交匯於此。俯瞰整個祭壇，矚目的中心是一座高三十米漢白玉雕刻而成的光神神像，雙手執劍的奧泰姆隆坦立於大理石鋪就的平台之上，沒有五官的面部令人敬畏，僅有光神一半高度的十二神子像畫圓圍繞在他身邊，光神腳下的地面琢刻有光怪陸離的紋路，四處蔓延最終形成阿斯德洛大陸的輪廓。在光神偉岸的身軀前，同樣由漢白玉雕刻而成的王座就相形見絀了，但它所象徵的，卻是人間之最。奧泰姆隆坦目光正前方的執夷王座，這張象徵權利與秩序的座椅，只有得到認可的血脈才有資格成為它的主人；金邊勾勒出王座的邊框，騰雲駕霧的祥龍盤繞在王座之上，坐墊上紋有涅槃的鳳凰振翅而飛；面向王座，鑲嵌在靠背中心的一顆金色透明寶石映入眼帘，寶石內部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熊貓頭，在神獸的佐助之下東方家族逐漸統一中原龍鱗一般的凸起充滿整個靠背；一隻面南咆哮的熊貓雕像立於王座右側，帝國工匠鍛造的鱗甲覆蓋全身，像是奧泰姆隆坦所向披靡的坐騎。

熊貓家族、執夷軍隊、熊貓帝國，一切的一切都源自與東方家族世代相隨的神獸——熊貓。自有文字記載起，五千年的浩蕩歷史中這片大陸烽煙四起，戰火從未真正平息；發源於中原地區的熊貓家族崛起於兩千四百年前，，帝國應運而生。約一千六百年前，帝國的疆域觸及大陸四方並延續至今，名義上整個阿斯德洛都處於熊貓帝國的統治之下，實際上大陸南側面積廣袤的無盡山脈（即便納木族也只是生活在無盡山脈的最北端）、迭闕以西的疆土由於過於遙遠且人煙稀少的原因並未成為帝國領土。在長達一千多年的統治中，帝國疆域總體上是穩定的，沒有戰火的和平歲月攏共約有六百多年，然而大大小小的戰爭從未真正停止，熊貓家族的統治亦曾遭到過數十次的挑戰，阿斯德洛大陸上錯綜複雜的各方勢力在一場場戰爭中相互廝殺吞併，儘管群雄並起的年代早已遠去，但不可否認，阿斯德洛的歷史是由戰爭寫就的。

圍繞着神像與王座光潔的平台向四方延展，平台盡頭沿着規整的台階而下與地面齊平；在平台的四個角落建有四座高大的石柱，頂部雕刻出雙手捧物的造型，中間一個小巧的孔洞通向結構複雜的內部；厚重的紅底紫金圖紋地毯鋪於不同方位的台階上，南面的地毯順着台階一路而上朝着神像的方向延展直至王座前。

祭壇的每一級階梯兩側各有一名御龍衛執劍肅立，平台下方的御龍軍將士緊靠平台與地面相連的牆壁將神像所在的高台里裡外外環繞三周，四條交於祭壇的主道兩旁每隔三米便有一名執夷王師的士兵執劍佇立；光陰祭壇由高出地面三米的方形平台與其外側的圓形平地組成，祭壇的邊界是雲灰雕琢而成的石雕欄杆，緊鄰欄杆內側一圈站立着同樣穿戴整套玄甲的御龍衛，外側相距祭壇中心五百米處一道由御龍衛圍成的三層矩形人牆將民眾與官員們隔開；光陰祭壇及四周總共部署了三千名精挑細選的士兵，在祭壇右側，十公裡外負責掌管調度帝國全境百萬士兵的軍部內有五千名隨時待命的輕騎兵，此外祭壇外的人群之中隱藏着數千名帝都士兵，以防今日祭典上可能出現的各種意外。

面向南側台階兩旁的平地，右側有序地站立着奧泰姆隆坦教的主教們，他們身着隆重的教袍，靜靜等待典禮的開始。未央率禮部的卿士們到左側空地等待。隨後他沿着南方主道離開光陰祭壇，來到祭壇右前方。一駕巨大華麗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光石車停於空地的正中央，在日光的照耀下，光石車頂部的巨型皇冠熠熠生輝，車身的金色祥雲與鑲嵌其間的玉石彰顯着它的高貴。一輛輛體型遠小於皇輦但仍舊體型龐大的官乘眾星拱月般將其團團圍住，官車上象徵皇家的一面面金色旗幟在瑟瑟秋風中流動，數十駕流光溢彩的光石車宛如一座移動的皇宮，其間侍奉的宮女僕從則增添了些許人煙味。黃金鱗甲腰間佩刀手持長槍的聖尉簇擁在移動的皇宮四周，他們是御龍軍中的精銳——凌霄軍，人數維持在五千人左右，不同於御龍軍守衛皇城的職責，聖尉唯一的使命是負責保護皇帝本人的安全。未央一靠近這座移動的皇宮，便有兩名聖尉圍上前來，他從容地從腰間拿出一塊令牌，向面前的士兵出示這塊令牌，兩人經過仔細確認后迅速向兩側退開。他以輕捷的腳步走入車群，穿梭在侍女僕從來迴流動的人群中，胭脂香露瀰漫的芳香湧入口鼻，在登上其中一輛熊貓旗幟飄揚的官乘之前，他沒來由地望向身後，極目遠眺——祭壇以北三公里便是皇宮南城牆，十米的城牆上每隔兩米便有一名持槍站立的御龍衛。儘管無法看見，但未央如家一般熟知城牆后的盛景：進入南城門，通過城門后的拱形通道便是寬敞開闊的長平廣場，順着廣場往前走便是包含各部行院、浩瀚學院以及各類政事建築在內的明政宮，明政宮北部是皇家園林，穿過皇家園林后便是威嚴的乾坤宮，乾坤宮以北乃皇帝及東方家族皇室一脈居住的內廷，整個皇宮的北部赫然佇立着一座宏大的軍事堡壘，-從堡壘向北前進最終到達光影的北城牆。未央望向皇宮城牆后明政宮如林的建築，亭台樓榭皆丹楹刻桷，探出城牆的檐角百轉千回；飽經歲月的風霜，這些歷久彌新的樓宇依舊聳立在光影，每一個角落都曾發生過悲歡離合，一磚一瓦都是一段逝去的歷史。他無法看見二十公裡外的光影北城牆，但是屹立在淡藍天空盡頭雲煙繚繞的密雲山脈卻映入眼帘，傳說中的雲澤就隱於其間，山脈主峰米旭崎嵐峰妖嬈的曲線猶如側卧在塌的美人，成為中原北部最為人稱道的自然奇景。近處鱗次櫛比的瓊樓玉宇和天際雄偉的山脈讓他不禁想起了那些波瀾壯闊的歷史，那些故事裏金戈鐵馬的英雄人物，那些曾經幻想過無數次的策馬奔騰快意人生。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將創造歷史，成為故事裏的角色。如果站在米旭崎嵐峰的山巔，坐北望南能夠俯瞰整個光影，世間最繁華之地的人間百態盡收眼底。翻越密雲山脈便是赴海，這條光影的母親河世世代代流淌，沿着上萬年的河道一路東奔，途徑驚蟄谷南部，最終匯入風暴洋。而一旦跨越赴海，便來到了坐落於廊月平原的雲覆州，中原地區的北端。那毫不遜色於御南關的雄關——冬至要塞，就位於雲覆州以北的秦嶺山脈之中，如今要塞內重兵駐守，在凜冽的風雪中他們將要面對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騎兵。如果冬至要塞失守，那麼包括雲覆州在內的廊月平原地區將淪陷，中原地區的北部無異於門戶大開。若果真如此，屆時光影的北部還有最後兩道天然的屏障：赴海與密雲山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