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君臨天下之日 (九)
未央收回漫長飄散的思緒,沿着階梯踏上官乘。此時的光陰祭壇以及中央廣場上,士兵們沉默不語,摩肩接踵的人群同樣安靜,無論是平台四周的祭典主持人員、位於祭壇左前方的權貴世家還是圍繞着仲夏皇帝的帝國官員們都保持肅靜。他們在等待。當然,只有東方夏夜本人、首輔大人、內閣成員、神使以及上卿們在內的少數人知道,他們並非在等待祭典開啟的時刻,他們在等待的,是這場祭典真正的主角。
坐在車內的未央在與幾位總督寒暄問候以後並未過多言語,他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思索那件比祭典更為重要的事目前為止是否還有缺漏,位於南側離祭壇較遠的人群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喧囂隨即而來,噪聲穿過層層阻礙進入官乘,打斷了未央的思緒。車窗被綢緞製成的帘子所遮擋,儘管未央身份特殊,但他還不至於肆意妄為到在一眾長者面前擅自揭開窗帘。很快,喧鬧被一種富有節奏的聲音所掩蓋,靜心傾聽不難發現,這聲音比雷雨聲更為震撼、更為規整。於是乎納悶的大人物們中,有人耐不住好奇率先掀開了兩側的帘子,白日的光線頃刻間浸入車內。未央所在的官乘位於移動皇宮的東南側,不遠處便是由御龍衛組成的與民眾相隔的人牆。他已然知曉是什麼打破了這份安寧,未央打算在認識那位素未謀面的殿下前先觀察一番,透過鄰側的窗戶,他注意到位於南方主道兩列的御龍衛開始逐漸向祭壇的方向收縮隊列,看起來在退讓着什麼,原先間隔三米的士兵們以一拳的間距排成兩列縱隊站立在道路兩側。如果未央此刻站在祭壇南側人群中靠近主道的位置,他會理解人們的議論與躁動,眼前的場景過於震撼:不曾出現在光影的軍隊沿着南方的主道向光陰祭壇前進,兩條暗黑色鎧甲構成的長蛇匍匐前行,那些士兵全身被鐵甲所包裹,胸口暗紅色的徽章像是吐出的蛇信子般醒目,他們看起來高大勇猛,身負數種鋒利的兵器,以一種有力而整齊的步伐向前進發,在空中展開的的一面面巨幅旗幟是如此耀眼奪目,如同奔跑中雄獅強大和紀律似乎已經難以形容這樣的軍隊,儘管踏地聲確實掩蓋了群眾的喧鬧,但究其原因是這些士兵給人帶來的壓迫感使得人們始終不敢將音量提高。他們每往前一步,御龍軍便後退一步;隨着這支突然出現的軍隊逐漸靠近祭壇,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轉移到他們身上。在將要抵達禁區邊界時,他們停下了。
原先站立於主道的士兵們也不再退讓,他們在禁區內的空地上重新集結,加強了邊界的防守力量。而這些彷彿從天而降的士兵們接則自然而然地替了先前帝都士兵的崗位,他們以兩米的間隔位列道路的兩側,一聲短促的號令驟然響起,幾乎掩蓋了一切的聲音,隨即玄甲披身的士兵拔劍出鞘,右手執劍立於額前。齊整一致的拔劍聲有如一聲驚雷。
四野頓時無聲,人們都在好奇中等待,士兵們迎接之人。
“何人如此,膽敢在陛下面前大鬧祭典?”錦州總督賀清何喃喃道,
“賀總督,待那人行至此處你不就知曉了,看這些御龍衛應對的樣子,似乎陛下他並不介意。這些突然闖出來的士兵裝備精良絲毫不遜色於御龍軍,他們又不曾出現在光影,在我看來,可能是……”
“夠了,把你的猜測放心裏,謹言慎行,不該議論的少議論。”賀清何打斷了北州總督裴理的話語。未央耐心地看着窗外的變化,兩人交談的話同樣落入了他的耳中,
儘管只有絕少數人知道長公主的歸來,但是這樣的消息很容易不脛而走,對於這些位高權重的大人物而言更是難以不知曉,無非是沒事找事議論一二緩解車內的沉默氛圍,。
一襲黃金鐵甲不緩不急從主道向祭壇走來,身披雪白披風,在他身後五米處跟隨着三個人。為首者身着黑金戰甲,紫紅披風追隨着矯健的步伐在空中飄揚;在其身後并行的兩人中,左側之人着一身黑色長袍,難以通過陰影下的面孔判斷其性別,右側身穿紫金戰甲的女子身姿綽約,盤起的長發顯得精巧幹練。
當東方閣榭出現在未央所在官乘的視線範圍內時,裴理評價道:“想不到鼎國大將軍親自開路,陛下這是在為人豎威。”
倒是無人回應,總督們的目光都凝聚在鼎國大將軍身上,但很快又移向他身後那一道英姿颯爽的身影上,奪目的紫紅披風像是盛放的紫丁香。東方閣榭徑直走向中央的皇輦,沒有任何聖尉上前阻止他,侍從們恭敬地將位於後半段的車門打開,大將軍率先登上皇輦,黑金戰甲的主人跟隨其後,黑色長袍與紫金戰甲兩人在距皇輦十米處便停下腳步等候。
陽光越過高點漸漸西移,未央有些放心不下負責儀式與祭典的人員,他與諸總督辭別後匆匆離開這輛官乘,獨自離開移動的皇宮,返回光陰祭壇。無論是卿士還是主教們都身穿重大典禮才會穿戴的華服,在抵擋深秋的涼意同時彰顯皇家的尊貴。他來到他們身邊並點頭示意,儘管未央沒有任何職務只是浩瀚學院的一名學員,但多數人都知道他是首輔大人一手培養長大的,誰知道今後他會擔任什麼職務,因此主教與卿士們都禮貌地向他回應。未央確認完那頂專供重要儀式使用的皇冠安然無恙后,沿着平台下方的平地來到側面,問候太樂令並與之再次核查祭典歌舞相關事宜。最後他混入禮部的卿士中,
站在人群後方,未央的目光繞過一頂頂禮帽望向左前方的主道,一隊窈窕的宮女邁着輕捷的步子緩緩走來,他的心跳有些加快,他的二十年人生迄今為止所領略過的場面是許多人究其一生也無法體會的,先生說過沉着冷靜寥寥數十筆,卻是命運的舵手,未央漸漸用呼吸平息體內的躁動。錦羅玉衣落落大方的侍女後方,聖尉們以最莊重的步伐邁步走來,在這盛大的儀式中,東方夏夜卻只穿了一身常服,彷彿群星中的一粒塵埃,然而他才是繁星圍繞的太陽,在他身旁並肩行走的是那位大將軍為之開路的皇儲。在兩人身後是年事已高的神使,鼎國大將軍走在最後。
非同小可,這是多數人心中的念頭,長公主十載來首回帝都,陛下就以如此禮節待她,明政宮早有傳聞陛下欲立新皇。在這個關鍵節點只有公主殿下回到光影,其他皇子渺無音訊,實在是耐人尋味。永業年間的群臣雖然同樣結黨,但是在敕鞅主持朝政、皇儲們都離開光影多年的情況下,相比於前朝不過是小打小鬧,沒有人知曉誰會接替仲夏皇帝的位置,也就談不上擁護誰而形成誓死不相往來的利益集團。
無論是宮女還是聖尉都在祭壇南側台階前停下,向兩側彙集。仲夏皇帝突然伸出右手,荊棘公主會意地用左手托舉着他的手,兩人緩緩登上祭壇。
沿着紅毯向盡頭的王座走去,面對眾生的兩個背影在神像面前顯得如此渺小,當帝王與皇女行至中段,平台下方的卿士與主教們開始排成一左一右兩條隊伍登上祭壇,-並等候在紫金紅毯兩側。東方夏夜在王座前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向他身旁的孩子——東方阡陌、荊棘公主、貔貅共主名號集一身的女子。東方阡陌頓感詫異,她在琢磨十年未曾見過的父皇是否想要對她說些什麼,然而在沉默的等待中,仲夏皇帝並未開口,只是用複雜的眼神注視着她,這目光中有慈祥、愛意、擔憂、堅決、信任。數名卿士圍繞着手捧玉盒的公卿沿着紅毯的左側走向王座,荊棘公主敏銳地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她轉頭看向走來的卿士們、被雙手捧着的玉盒,東方阡陌回首再次看向東方夏夜的目光,心中的疑惑與不確定逐漸增長。仲夏皇帝突然將雙手輕放在長公主的肩上,將她輕輕推向王座,在疑惑與震驚中,她已然坐在王座之上。
“陌兒,從今往後,這千里江山、億萬子民,皆匍匐於你腳下。”東方夏夜一隻手輕輕按住她的右肩,阻止她妄圖起身的舉動。
東方阡陌跟夜神撒了個謊,謊稱自己是皇位的繼承人並承諾他會大力推舉夜神教,以此得到夜神放棄與上官家族合作的保證;但她沒想到的是,父皇居然真的要將皇位傳給她,在此之前,她沒有得到任何消息與預示。與父皇相別數十載,她已不再是年幼的小公主,自從離開光影,唯一有所交集的親人便是四皇子東方與秋,雖然叔父待她很好,可是終究有些隔閡。無盡的想念與重逢的喜悅,百感交集的她還沒有告訴至親,卻要在回家的第一時間,面對群臣與民眾行皇室之禮,一言一行皆需謹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