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君臨天下之日 (四)
蒙克維爾看向他左側的阿扎耶,帶着少許疑惑與憤怒說道:“阿扎耶!給我個令人信服的解釋。”
負責掌管護衛西卡利姆聖殿的軍隊魁魅之瞳的呼延·穆里·阿扎耶一臉迷茫地看着闖進來的士兵們,魁魅之瞳的紫銅盔甲他再熟悉不過,但是此刻那些曾經聽命於他的士兵們冷酷而麻木的表情卻讓他感到無比的陌生。他立即單膝跪下,朝向蒙克維爾低頭。
“伊桑布勒,以長生天的名義起誓,阿扎耶絕對沒有調動他們進入西卡利姆聖殿,更沒有授權他們擅闖神聖的長生殿,給阿扎耶十條命也不會做出這樣忤逆的事。”
“難道是我讓他們進來的嗎?!阿扎耶!”
“混蛋,你們在幹什麼?!立刻給我退下!活夠了是嗎?!竟然膽敢造反!立刻退下!退下!”
阿扎耶近乎瘋狂地朝一步步緩慢逼近的隸屬於魁魅之瞳的士兵嘶吼,如同落地的輕羽,沒有任何回應。雖然步調極其緩慢,叛軍依舊持續逼近防禦圈,以嚴密的進攻陣型靠近蜷縮的羊群。構成防禦圈的上百名近衛攥緊凈刀刀柄,精神高度緊張,面對着數十倍於自己的敵人,毫無勝算的戰士們依舊要在死亡降臨前堅守自己的職責。
當魁魅之瞳的士兵前進至離防禦圈還有十米的距離時,兩個輕快的拍掌聲突然從圓桌前響起,層層推進的士兵瞬間停下了前進的步伐;然而那奪目的紫銅盔甲,以及層層疊疊延伸至長廊深處一眼望不到頭的重裝士兵,帶來的壓迫感始終令處於包圍中的人難以喘息。先前持中立態度與支持態度的幾名可汗都感到疑惑,眾人詫異地看向聲音的主人——綦毋·塔里洽·莫霍察。
只見他滿臉譏笑地看向阿扎耶,“阿扎耶,你應該跪的不是伊桑布勒,是我啊。家狗連真正的主人都認不得,和野狗有什麼兩樣?”
“莫霍察?”
阿扎耶收起不堪的表情,強行鎮定看似倔強地與莫霍察對視。
“你這條狗雜種,憑什麼指揮得了魁魅之瞳?你的妻女一定很對這群叛徒的胃口吧?”
“死到臨頭,不跪下舔着我的鞋底懇求讓你一條狗命,反而想要激怒我。那我就滿足你,在你死後,我就拿穆里家的所有女人犒勞這些戰士們。”
“你敢動任何一個人的手指,穆里家族會讓你知道什麼是滅頂之災。”
“我改變主意了,我要你親眼看着她們服務這兩千名士兵。阿扎耶,我已經等不及看你的表情了。”
“莫霍察,你瘋了嗎?!你要用鮮血玷污這神聖的殿堂嗎?!如果你要血洗長生殿,你和你的家族就等待着高原雄鷹與澤頓軍團的裁決吧。”蒙克維爾不再忍受兩人充滿污穢的對話,開始質問綦毋可汗。
“伊桑布勒?大汗?你這條蠢狗。你真的以為人人都尊重你嗎?如果不是西民族聯盟大汗的身份,如果烏蘇族不是澤頓軍團中最強大的一支軍隊,任何人都不會多看懦夫一眼。即便是現在,算上那個星儀,最孤獨的人依然是你,蒙克維爾。伊桑布勒,你認為莫霍察會獨自起兵奪權嗎?”
莫霍察話音落下,與他同一立場的四名可汗不約而同將目光下移,似乎是愧於面對大汗。
“開魯祿,迴衫族因你而蒙受恥辱,你居然勾結下虞氏可汗謀反,甘願做一顆任人擺佈的棋子。”迴衫可汗的默認令燕然可汗憤怒地指責他。
“你沒有資格來說教我,金甫。難道我跟你們同一立場,
就不是棋子了嗎?!”
“哈倫圖,坎伊富爾,巴秋木,還有...開魯祿?!你們為什麼要背叛我,背叛聯盟?為了金錢?為了權利?你們竟然自私到可以縱容再一次里滿內亂!”蒙克維爾感到無以復加的悲憤。
“為了擁有一位真正的大汗!蒙克維爾,你這個懦夫。你的兒子死了,你沒有說話;你的女兒死了,你沒有說話;直到你的妻子死了,你甚至沒有一絲怒火的顯露,沒有人因此受到懲罰,連我都替他們感到難過。”他從座椅上起身,兩步走近蒙克維爾,俯身在他耳邊,一字一句說道:
“我來告訴你,軍隊不會嘩變,里滿不會內亂。我會好好利用你和所謂的權相。”
沒有回應,蒙克維爾陷入了難以喚醒的沉默,他無法吞咽下那刺耳亦誅心的冒犯之言。莫霍察挺直腰桿,不再理會裏滿大汗,他順了順外衣上的褶皺,傲慢地看向其餘人。
“撒昂權相設下驚天殺局,大汗不幸被賊子誅殺。”他停頓了一下,特意看向星儀,繼續說道。“所幸權相已伏誅,西民族聯盟與鹿熊部族將永世為敵,斷絕一切與鹿熊部族來往,剿滅在迭闕的所有撒昂人,以慰大汗在天之靈。”
一旁的黑衣護衛右手袖口悄然伸出袖箭的箭頭,下一刻他就要出手擊殺挑釁權相的莫霍察,星儀按住了他的右手,微微對他搖頭。星儀笑着回應綦毋可汗的威脅:“可汗,星儀的性命無關緊要。只是我不禁替你擔心,之後你要如何面對鹿熊部族的鐵蹄呢?迭闕邊境上的軍隊可不會聽你的解釋。”
“星儀,你真當我西民族聯盟是任人擺弄的玩物?遑論這支奇兵能否吞下整個澤頓軍團,不要忘了在南部,還有十萬虎視眈眈的執夷西軍。”
“權相大人,我會將撒昂軍隊的行蹤分毫不差地告訴完顏策夷,屆時澤頓軍團與高原雄鷹將會協同執夷西軍討伐南下的撒昂蠻子。如果我樂意,越過秦嶺山脈東線侵擾你鹿熊部族南部數州又何妨?”
莫霍察愉悅地看着星儀微妙變化的表情,他沒有停下即興發揮的表演,繞着圓桌走向兩名支持阿扎耶的下虞氏可汗。雙手一左一右搭在契加可汗萊布與金真可汗杜卡的座椅上,他站在兩人座位中間,看向克制着驚慌情緒的兩人。
“萊布,杜卡,衿哈撻庫。告訴我,你們的立場怎麼像女人的**一樣在風中飄搖不定?契加族和金真族沒有男人了嗎,讓兩個娘們成為可汗。”
“莫霍察,我要和你進行生死決,看看誰最後站着,看看誰是男人。”在莫霍察的激怒下,杜卡心中的憤怒戰勝了驚慌。
綦毋可汗右手力度不大不小地拍打在杜卡的臉上,一下、兩下、三下,他輕蔑地笑了笑。
“杜卡,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不然,我會送你的全家人陪你去長生天。你看,搖着尾巴向阿扎耶討好,到底能換取什麼?很遺憾,現在沒有人能夠拯救你。”
似乎是感到無趣,他停止了對兩個“叛徒”的羞辱,坐回自己的位置。他的臉對着圓桌右側的眾人,目光卻盯着自己手中的戒指,莫霍察玩耍般來回扭動戴在中指上的戒指,一邊自言自語式地說著:“我給你們兩個選擇,阿扎耶,你也在其中。接受我成為伊桑布勒,新的里滿大汗,然後你們要退位,你們的生命不會受到任何威脅,與此同時你們空出的位置可以繼續由自己家族的人繼承。或者——和蒙克維爾、星儀一道去長生天。”
他打了個響指,補充道:“你們有三十秒的時間來抉擇。”
魁魅之瞳重新發動了進攻,進一步壓縮近衛們的防守空間。叛軍們以極其緩慢而具有節奏的步調逼近,半分鐘剛好可以走完最後的十米與防守方交戰。
“對不起,伊桑布勒......我願意侍奉新王,莫霍察大汗。”最初持中立態度的兀冕可汗熱桑在倒計時開始兩秒后便做出抉擇,低下了他的頭顱,選擇臣服。準確地說,是帶頭刺激被給予生路但仍舊猶豫不定的可汗們接受這一條件。對於莫霍察一派而言,和平過渡總比血腥鎮壓來得輕鬆妥當。在他說完之後,莫霍察即刻高舉左手握拳,位於蒙克維爾座椅正後方身着黑金鐵甲的魁魅之瞳將領隨即舉起他的手臂握拳,重裝士兵們整齊劃一地停下腳步原地待命,一致而有力的踏地聲彰顯着這支軍隊的執行力。不久前才被羞辱的杜卡與萊布此時已然忘卻阿扎耶為了拉攏他們所許諾的利益,杜卡與萊布正要彎下膝蓋懇求莫霍察的赦免,一個激昂的聲音搶先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下虞可汗也妄想大汗的位置,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莫霍察?何況在卡蘭摩納,還有人不知曉你的狡黠嗎?我們的生命已經掌握在你的手中,接受了你的條件會產生實質性的改變嗎,我看不然。與其放棄抵抗,我寧願以死斷送你的妄想。你只會得到一個分裂的迭闕,一個名存實亡的大汗之位。”即便是在陷入叛軍的重重包圍之下,唯一持中立態度的上虞可汗慕容·瀚卑·加庫彌,以他一貫高傲而理性的口吻正面回應莫霍察所謂的選擇。
“加庫彌,在這件事情上你真的是中立的嗎?實在是令慕容一族顏面掃地,是阿扎耶讓你假惺惺地當和事佬,讓蒙克維爾看到一個更加分裂的上虞氏族,我說的對不對。”
“堂堂綦毋可汗,何必再將小人得志的模樣詮釋得如此完美。我不過是完成屬於我的任務,熱桑又何嘗不是在你的授意下保持中立呢。”
“看來只有我們親愛的伊桑布勒,還蒙在鼓裏。”金甫看向自從被莫霍察一番話打擊后一直緘口不言看着這場鬧劇的蒙克維爾,調侃地說道。
星儀作為外者,無法參與到這場針鋒相對的對話之中,面對突然的變故,他從長生殿開始被圍攻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擺脫困境,如果沒有足夠的籌碼,他的性命在這群叛亂者眼中何足掛齒,謹言慎行、靜觀其變是在有脫身機會前明智的選擇。他看着那個眾人卸下尊崇偽裝后羞辱的對象,設身處地站在他的角度考慮,星儀不禁替蒙克維爾感到可憐——上一秒他們還在探討着兩個民族的未來,雄心勃勃的計劃;下一秒他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被架空權利的傀儡君王。
“金甫,你在得意什麼?如果不配合,你的下場又會比大汗好的了多少?”莫霍察身旁的哈倫圖有些疑惑地看着金甫。
“因為,這是一個有關膽量與遠見的賭局。”笑容從阿扎耶的臉上浮現,洞悉一切的自信神情,令人無法想像就在不久前他對蒙克維爾的卑躬屈膝、面對突如其來兵變的驚慌失措,與莫霍察對峙的氣急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