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君臨天下之日 （三）
話音剛落，金甫旁邊的迴衫可汗開魯祿終於開口說話。
“伊桑布勒，我反對與星儀大人達成協定，如果將阿斯德洛看成一個棋盤，坦白地說，西民族聯盟就是一個棋子，急於在棋手面前展露自身的棋子往往會最先被拋棄與犧牲。西民族聯盟應該維持一貫以來的中立，即便受到某一方勢力的威脅；何況戰爭一旦爆發，沒有人顧及得上我們；當迷霧退散大局已定，最終沒有倒下的那個人，就是我們要侍奉的新王。因此我們不應該與任何一方合作，這必將導致其餘方勢力的記恨；而保持中立的迭闕，也沒有誰會在強迫未果后耗費精力進行毫無意義的入侵。一個軟弱而沒有立場的人，才是權利眼中的。”聽完開魯祿的言語，並沒有人急於開口反駁或支持，人們咀嚼着迴衫可汗所言，體會其中滋味。金甫平淡的神情並未有任何變化，但放於雙腿上的手掌卻悄然用力；蒙克維爾身旁的莫霍察嘴角微微翹起一個旁人難以察覺的角度；小可汗敦敦鷹着急的心情表露在臉上；阿扎耶喝了幾口冒着熱氣的奶茶，香氣四溢充斥着他的鼻腔。
“有些養尊處優的家狗啊，膽小怕事就算了，還喜歡跟野狗混到一堆去。金甫，你說，主人會不會繼續養下去？”一手端着茶杯，阿扎耶一臉玩笑地跟金甫交談起來。
“如果是我，它會被宰殺后餵給它的野狗朋友。”
阿扎耶和金甫的對話像是一顆石子拋入水中，激起一陣水波蕩漾，湖面大體依舊是波瀾不驚。只有一開始便一同反對合作的四位可汗，除莫霍察以外，都以憤怒的表情直視着兩位上虞氏可汗，作為下虞八族最具實力的綦毋可汗，僅僅只是微微眯了下眼。
“阿扎耶，收起你那令人作嘔的語氣，茲事體大，我們今天在這裏討論的，沒有絕對的對錯。如果你的父母沒有教會你把嘴巴放乾淨，我很樂意替他們教育你。”
“你沒有資格提我的父母，你這個…”
“夠了！就像開魯祿說的，沒有絕對的對與錯。第一輪討論中沒吵夠嗎？還嫌在權相面前不夠丟臉嗎？不管是誰，再不顧身份肆無忌憚地出言不遜，立即給我滾出長生殿！”
蒙克維爾沒有讓剛起頭的爭吵繼續下去，在呵斥完三人後，他將目光移向靠近星儀兩側尚未發言的四位可汗，心平氣和地問道：“加庫彌，熱桑，萊布，杜卡，請告訴我你們的立場，否則我只能認為你們保持中立的態度。”
“伊桑布勒，我放棄選擇，當然你們可以認為這是中立。”第五位上虞氏領袖，與開魯祿相鄰的慕容可汗加庫彌終於闡明了自己的態度。
“親愛的伊桑布勒，我同加庫彌一樣，放棄選擇的權利。”加庫彌話音剛落，夾在加庫彌和敦敦鷹中間的兀冕可汗熱桑，緊跟着宣佈中立。
現在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位於權相右側的兩位可汗，彷彿早已知道結局，莫霍察眼神玩味地看着他們，回頭看了阿扎耶一眼，又重新看向兩名可汗。金真可汗萊布側身與契加可汗杜卡低聲交談了幾句，在彼此對視並點頭后，由萊布說出了他們的決定。
“伊桑布勒，熊貓帝國能夠擁有如此廣袤的土地，盤踞在阿斯德洛大陸，東方家族可以統治四方，是因為他們從不低頭，他們寧願直面死亡也不願屈服於任何人的統治之下。以西民族聯盟的實力，即便有機會在群雄逐鹿的前夕搭上便車，我們也不能加入這場遊戲中；然而，一旦有任何為我們爭取自由呼吸權利的機會，
伊桑布勒，衿哈撻庫，我們都應該把握住，西民族聯盟有權利扼守住自己的生命通道，無論付出何種代價。因此，經過我和杜卡的反覆考慮，我們一致贊同與鹿熊部族的合作。”
莫霍察驟然將嘴邊的茶杯拿開，將口中的奶茶狠狠咽下去后，頓了一下，將熱氣騰騰的茶杯放下，他看了看最後表態的兩位可汗，又扭頭看向阿扎耶等人，儘管他在努力剋制，目光中依舊露出了一絲疑惑與不可思議；這次，輪到阿扎耶用玩味的眼神挑釁莫霍察。
“真是有趣，兩人棄權，剩下的一半反對，一半贊同，大汗，這燙手山芋遞來遞去，最終還是落到了你的手中啊。諸位可汗，我不禁開始懷疑，你們是不是當著我的面演了這麼一出好戲，逗弄完我之後，再告訴我早已註定的結果。”並未加入這場選擇紛爭中的客人開口了，星儀半調侃半配合地替蒙克維爾鋪路。
沒有人開口應和，桌面上的氣氛如同進攻前一刻的靜默，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即將肆虐一切的風暴；萊布的結束后，在事實上徹底形成了支持派與反對派兩大集團的對峙局面。大汗環視一圈，眼神再一次掃過每一個人的面孔，他抬頭望向頭頂的壁畫，深深地呼吸。
“衿哈撻庫，在我做出決定前，我希望你們能夠明白，今天我們在長生殿，坐在十三席圓桌前共商有關里滿人未來的大事，無論產生怎樣的分歧，這裏每一個人所作的一切都應該以西民族聯盟的利益為原則。我清楚你們儘管有分歧，但說到底都是站在西民族聯盟的立場出謀劃策。我認真地聽完了你們每個人的最終意見，我十分尊重你們代表各自氏族的立場；既然抉擇權最終仍舊交到了我的手中，我也希望你們能夠尊重並支持我的選擇，一切責任都會由我以及札樽楠家族承擔。”
眾人的目光聚集於蒙克維爾，在柔光的映射下大汗的肌膚紋理是如此清晰，他平靜地看向星儀，以一絲不苟的語氣說道，
“我代表西民族聯盟，決定正式與鹿熊部族達成這項交易。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一個附加且必要的條件：廊月平原西部相當於兩個光影大小的土地將歸屬於西民族聯盟。”
“大汗，戰爭還沒有開始，您就開始談論利益分配了。”
“...如果，西民族聯盟願意出兵五萬協同我們東進，並且提供一定的後勤補給，鹿熊部族樂意達成協議，在最初交換內容的基礎上，我們將能夠形成穩固的軍事同盟。”
“我們信守承諾，星儀，背叛將迎來里滿人最瘋狂的復仇。”
“大汗，在阿莫伊斯的見證下我們一定會信守諾言。”
“大汗，約定中的第一批礦石已經運抵秦嶺山脈西線，不久你們就會收到來自北方的第一份禮物。”星儀難得露出了純粹的一個淺笑。
一番再簡短不過的對話，兩個種族間的盟友關係就建立起來。諸可汗不禁開始沉思兩人在殿外的對話內容。
“伊桑布勒，請您在我講完之後再贖罪於我。我代表迴衫一族在此懇請您，慎重考慮。這筆交易很有可能釀成引狼入室的悲劇，讓撒昂人在迭闕北部開闊的土地上肆意橫行，屆時他們究竟是東進還是南下可就完全憑藉他們自身的意願了。”
“開魯祿，你越界了。不管怎樣，我們都應當支持伊桑布勒的決定。”中立的慕容可汗加庫彌率先站出來替大汗說話。
“沒錯，太過分了，開魯祿。”
“是的，這是伊桑布勒做出的不容置疑的神聖決定。”
...
除了開魯祿，無論情願與否持三種觀點的可汗們都不約而同地站在加庫彌一邊，堅定支持蒙克維爾做出的決定。
星儀起身，鄭重地向蒙克維爾行了一個鹿熊部族的傳統告別禮，然後與烏蘇大汗相互點頭示意。
“大汗，要事在身，星儀先行告退。”
“阿扎耶，你和敦敦鷹護送星儀出城。星儀，我在卡蘭摩納靜候佳音。”
阿扎耶與敦敦鷹一同起身，正準備與星儀和他的侍衛一同離開。
幽深的長廊突然隱約傳來類似金屬碰撞的聲音，伴隨着微弱的哀嚎，殿內的二十六名士兵警覺地抽出凈刀；最初可汗們並未有任何察覺，如果不是士兵們的動作令他們有所警惕，可汗們很可能還等待着依次與權相握手告別。很快，打鬥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從四周的長廊不斷向殿堂中央湧來，地面傳來急切而密集的腳步聲；守衛在殿內的侍衛們果斷改變決策，他們迅速向殿堂中央的十三席圓桌靠近，圍繞着十三席圓桌形成一個單層防禦圈，背對圓桌將刀口對向遠處的拱形長廊入口。像是被群狼圍堵而逐漸縮小彼此間距離的羊群，各個長廊入口處出現本應守衛在長廊中的士兵們，且戰且退；通往長生殿的每條長廊內均配備有二十人的駐守小隊，可如今退至殿堂內的總人數粗略計算不到百人。儘管平均每撤退兩步就有一名士兵倒下，這些經過重重篩選的精悍士兵們並沒有潰不成軍，面對着巨大的損失，他們依舊一步一步迅速而有序地後撤，始終保持着防守陣型，無人轉身。當陣型末尾的士兵幾乎緊貼最初圓桌外的防禦圈時，他們停下了腳步；奇怪的是，進攻方也配合地放緩了進攻節奏，殘存的五六十名長廊守衛開始圍繞着殿內二十六名士兵組成的防禦圈構建新的防禦圈，最終十三席圓桌外圍形成了三層防禦圈。
早在近衛們抽出凈刀的同一時刻，星儀身後的護衛就警覺地背身貼近他，一手按住藏於腰間的短刀刀柄，一手將身旁的座椅拖出擋在星儀身前。當進攻的軍隊從長廊攻入長生殿時，看着那些身披重甲沉默的士兵，星儀終於忍不住開口質問，
“大汗，這就是你的送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