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燕落九州(十九)
江左這支探子隊領頭的名叫劉新,三十齣頭,在江左軍中也混了十年有餘,交戰隊、守糧隊都待過。
開戰前,因為頂撞了上司一句所以被派到了這探子隊。
探子隊通常由三五人組成,負責偽裝、探路、摸查,有時候也會看情況抹幾個哨點燒一下糧倉,但這都是確認安全時才會做的事,畢竟他們人少稍有不慎就會被敵人發現包圍。
劉新有兩個手下,長得壯實的名叫大壯,瘦一點叫瘦九因口音問題軍中也多叫他“瘦狗”。
大壯今年三十八歲,按年紀還比劉新年長几歲,他成過親,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如果不是老婆跟着戲子跑了,那他在他們庄也是令人羨慕的人家。
瘦狗年紀小,今年剛過二十,還沒開過光,家裏三個弟兄,他是老大。他進這探子隊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為了探子隊那多出的一兩銀子。
“劉頭,這次任務簡單,去這城裏逛一圈一兩銀子就到手了。”瘦狗臉上洋溢着笑意,手腳麻利地將身上掛着的刀劍扔到草從里。
劉新摸了摸臉頰道:“這種活兒一年也就遇上這麼一兩次,錢不好賺啊。”
他們說著,大壯卻是不開口,只將身上的東西卸下,套了一件粗布短打便隨着兩人向著黃岩城走去。
這三人卸下刀劍都與普通人無異,一身粗衣一身汗味,活脫脫莊稼漢的模樣。
大門口,兩名丐幫弟子架着長槍,連看都沒看三人一眼就放了他們進去,用他們統領的話:這種莊稼漢全九州都是,犯不着為難他們,扣也扣不出幾個子,找那種穿綢緞的!
這看門丁、青樓女那都是看人的老手,宰的就是那有錢人。
劉新三人進了城,左右瞅了瞅拉過一人問了這城裏的糧店和青樓在哪,便分頭向著糧店和青樓走去。
照慣例,還是劉新去青樓,大壯、瘦狗兩人去糧店。
這是他們的慣例,也幾乎是所有探子隊的慣例。
大軍駐地的米價總是比周遭地方的米價要貴上一兩成,想要判斷對手是故布疑陣還是重兵駐守最好的辦法就是去糧店打探米價。那青樓的道理也是簡單,軍中大多血氣方剛的男兒,血漲之時總是要到青樓發泄,所以這青樓也是那探聽情報的好地方。
大壯和瘦狗走到糧店,兩人一點頭,熟練的散開。
大壯進了糧鋪,瘦狗則是走到一個燒餅攤前和那攤主攀談起來。
攤主見人來,忙是笑臉招呼道:“燒餅、芝麻燒餅,臉大的芝麻燒餅,香噴噴的芝麻燒餅!”
瘦狗笑了笑,拿起那爐邊的燒餅問道:“能嘗嘗嗎?”
攤主見他那臟手已拿了起來,只能訕訕笑道:“嘗,沒事,這都是本地的麵粉、本地的芝麻,香着嘞。”
瘦狗咬了一口,果真是滿嘴噴香,誇道:”老闆,你這手藝可以啊,這燒餅被你烤得正好,又有面香又有焦香,那上面一層芝麻還有油香嘞。“
攤主撓了撓後腦勺,頗為得意道:“那可不,整個黃岩城誰不知道我二虎燒餅最香最公道。”
“多少錢一個?”瘦狗問道。
“三文一個,五文兩個,童叟無欺。”攤主憨笑道,“怎麼樣客官,買兩個吧。”
瘦狗笑了笑,從腰間摸出五文錢,開口道:“老闆,你這燒餅是公道,我聽說城裏最近不是糧油漲價了,你怎麼還賣的這麼便宜。”
那攤主見了錢,嘆氣道:“糧油漲價有什麼辦法,這大傢伙不還是那些錢吃飯,你漲了價他們更不會買,只能這樣捱了唄,不愧就是賺。”
“是,這人嘛就得想得開。”瘦狗將五文錢遞給攤主,“咱們這些老百姓不就得這麼活嘛,能吃飽就行了。”
“哎,吃飽就不容易了,這馬上就要打仗了,咱們這老百姓能活着就不錯了。”攤主嘆了一口氣,將燒餅遞給了瘦狗。
瘦狗聽罷故作驚訝,道:“打仗?咱這黃岩城芝麻大的土城,誰會來爭這麼個破地方啊。”
那攤主四下看了看,低聲道:“老弟,你這就不懂了,這叫出其不意,丐幫的弟子就在城東呢,那一大排敞篷烏央烏央的少說有個幾千人。”
瘦狗聽了,笑道:“老哥,還懂兵法?”
那攤主也是一笑,道:“聊唄。”
兩人說著,大壯從糧店裏出來,兩人一對眼,都是心領神會。瘦狗擺了擺手,告別了攤主,跑向大壯。
“壯哥,燒餅。”瘦狗將燒餅遞給大壯,兩人一人一個,並肩走着。
大壯接過燒餅,道:“糧店的糧價漲了三成,看來這城裏的駐軍不少。”
“那擺攤的說城東的丐幫弟子的帳篷是連了片,人數應該是不少。”瘦狗咬了一口燒餅,“也不知道他們派這麼多人來幹什麼?”
大壯道:“這就不關咱們的事了,咱們把情報送回去就行。”
瘦狗點點頭道:“也是,回去領了賞錢,給老娘和弟弟們做一身新衣服。誒,壯哥,你家老大多大了,幹什麼呢?”
“十五了。”大壯道,“那小子還能幹什麼,整天吵着學武,要去少林做什麼俗家弟子,沒個出息。”
瘦狗道:“少林也不錯,俗家弟子該娶媳婦娶媳婦,什麼也不耽誤。”
“他根骨不行,不是練武的材料,學兩年還是當兵的命,不如學個手藝,在家老老實實的比什麼都好。”大壯道。
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大壯久在軍中,對軍營中種種鄙陋最是清楚,年輕氣盛的毛頭小子,說錯一句話那可能就要被上司送到交戰隊做前鋒,那可是百死一生的地方。
瘦狗也是嘆氣,道:“你呀,多給孩子們多攢點錢吧,他們就你這一個爹,不像我,我家可有好幾個男丁呢,少了我一個老娘一樣有人送終。”
“晦氣!”大壯捂住瘦狗的嘴,“快閉上你的烏鴉嘴,這趟活這不就完了,走,去找劉頭。”
匯香樓是黃岩城裏唯一一個像樣的青樓,雖說是像樣,但也不過就是一個小院和七八個姑娘。
劉新走進那小院,鼻子一抽,滿院都是一股石楠花的味道,他扇了扇鼻子,走了進去,竟是連老鴇的身影都是沒看見。
“老鴇,老鴇!”他開口喊道。
見沒人回應,他又大着嗓子喊道:“老鴇,老鴇。”
“誰呀?”一個慵懶的女聲從屋裏傳來,“大白天的,幹什麼呀?”
一個年近四十的女人掛着肚兜,探出門來,睡眼惺忪地看着柳新道:“幹嘛,大白天的讓不讓人睡覺了。”
劉新看着那老鴇,渾身乾癟,似是一個被榨乾了汁水的葡萄:“媽媽,這不是漲得慌,來着舒服舒服。”
那老鴇道:“靠,那乞丐頭子不是說白天加緊訓練嗎,怎麼還有人跑出來,還讓不讓休息了。”
劉新道:“我不是丐幫弟子,我是渤海國的,來給丐幫的兄弟送糧草的,路上發昏上媽媽着休息休息。”
老鴇道:“你可真會來,姑娘們都休息着呢,正好交了銀子直接進被窩,東院的三兩銀子,西院的二兩,我也二兩,你選吧。”
劉新看了一眼老鴇,又看了看西院,徑直走向了東院。他也不挑,隨便進了一屋,掀開被子,不等那妓女反應就是開始忙活了。
“你是誰?”那妓女掙扎着問道。
劉新也不說話,拍出三兩銀子,將兩人的衣服脫了一個乾淨。
半盞茶的時間過去,劉新摟着那大臉小眼睛的女子,臉頰通紅:“不盡興,再來一次!”
那妓女道:“你可饒了我吧,我這身體也受不住啊,一天得接十幾個客人呢,放過我吧大爺。”
劉新道:“聽說最近城裏來了不少丐幫弟子,是真的?”
“那可不,足足有幾千人呢,每到晚上就往這跑,得折騰到天亮,你看看人家這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劉新一聽這話,眼中竟是一亮道:“這麼多丐幫弟子啊,他們來着幹什麼?”
那女人打了一個哈欠道:“還能幹什麼,準備打仗唄。”
“那黃岩城也不是什麼戰略要地,他們守在這幹什麼?”
那女人身子一轉,看向男人,眼中突然露出一股貪婪的神情:“你問這麼細,該不會是江左的探子吧?”
劉新哈哈一笑:“你看我像探子?”
那女人一笑,顯得眼睛更小:“我看你也不像,他們說是什麼黃岩城地勢高,有助於觀察,還能更好利用他們的秘密武器!”
劉新眉頭一皺:“秘密武器,什麼秘密武器?”
“那我可不知道了。”那女人狡猾一笑,“到鍾了大爺,奴婢給你穿衣服。”
劉新一愣,眨了眨眼才恍然大悟,這女人竟是在拖延時間。不過,他對着女人也沒什麼興趣,半推半就的就出了門。
不過,他並沒有離開這匯香樓,而是徑直走向了那老鴇的屋裏:七個姑娘加一個老鴇,一晚上接那麼多客,這老傢伙手裏可有不少錢呢。
等大壯和瘦狗再見到劉新時,劉新正用衣擺裏面擦拭着雙手,他的懷裏也是鼓鼓囊囊凸出一塊,身上透出一股血腥氣。
“劉頭,你身上怎麼有股血腥味?”大壯皺眉道。
劉新拉過兩人走進一個衚衕,將懷裏的銀子拿了出來,分到兩人手裏。
“劉頭,你這哪弄的?”瘦狗驚道。
劉新道:“他媽的,這城裏就一個像樣的妓院,丐幫那群乞丐在那扔了大把銀子,我不過順手撈點,一人分一些,都在我這太顯眼。”
大壯看着那些銀子,臉上一驚:“這可有三百多兩吧,有了這錢咱們直接退休都行。”
劉新警惕地向外張望,道:“拿好,揣懷裏,咱們一個一個走。”
大壯、瘦狗點了點頭,將銀子塞進懷裏,各自散開。
大壯打頭,他從懷裏掏出剛才那一塊燒餅,一邊走着一邊吃着,守門的丐幫弟子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接着是瘦狗,他年紀小,裝着那麼多銀子,臉上神情多少有些不自然,眼神漂浮間不是瞥向兩名看守,但那兩名守衛只是瞥了他一眼,也並沒有管他。等到了劉新,他面色如常,隨着身前一人向城外走去。
忽然,那前面一人腳步一頓,劉新是趕忙轉身擔心撞到前人,可不想他這一轉正碰到一個擔著扁擔的小販,那小販被他一撞腳下失去平衡,肩上的扁擔打了一個旋正拍在劉新頭上。
劉新腳下一個踉蹌站立不穩是栽在地上,胸前的銀兩也是散了一地,他看着那白花花的銀子臉上立時一驚,趕忙伸手去抓,卻不想他這一伸手,帶起衣擺翻飛,正露出那血跡。
兩名丐幫弟子見狀,手中長槍一橫,正架在劉新脖子上,口中大喝道:“你是誰,這銀子還有血跡是哪來的!”
城外,大壯和瘦狗看着被擒的劉新俱是一愣,不知是如何是好。
瘦狗想要衝過去,卻被大壯一把攔下:“城裏人多咱們救不下他。”
大壯話音剛落,一隊丐幫弟子便沖了出來,將劉新雙手反綁是押了起來。
“壯哥,咱們現在怎麼辦,回營報告將軍救劉頭出來?”瘦狗道。
大壯低頭沉默了許久,道:“咱們怕是不能回營了。”
“這是為什麼?”
大壯道:“咱們手裏這麼多錢,解釋不清,上頭會把咱們當成通敵賣友。”
“那我們該怎麼辦?”
“逃!”大壯道,“咱們直接回家,接過家眷往北跑,有了這些錢,咱們足可以在北方紮根。瘦狗,你想在一直在這探子隊嗎?”
瘦狗有些猶豫,他一會看看大壯,一會又望向黃岩城門。
“瘦狗,上頭現在覺得咱們在外偵查不會在意咱們的,這正是咱們逃回去的大好時機,有了這些錢,你的兄弟可以讀書,說不定還能出幾個大官!”
瘦狗聽着,雙眼顯出一絲光芒,對啊,這不正是改變一家命運的大好機會,他抬頭看向大壯道:“壯哥,我聽你的咱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