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燕落九州(二十)
大壯和瘦狗選擇了逃,他們丟下草叢裏的刀劍,只取了一把短匕別在腰上,也不管這黃岩城裏有什麼秘密,尋了條船家便要渡河回家。
船老大的是個老者,渾身乾瘦,一雙眼睛被耷拉的皮肉遮着,只露出一點尿黃色的眼球,在他身邊兩個年輕人正蹲在地上殺魚,鮮紅的魚鰓和內臟隨意地扔在船邊。
“船老大,渡河!”大壯說著,就是翻身上了船。
那船老大看了大壯一眼,道:“幾個人啊?”
“兩個。”大壯道。
“三錢。”
船老大收回目光,咳嗽了一聲,那兩個殺魚的年輕人把菜刀在水裏滾了滾,便起身抄起船槳。
大壯拉着瘦狗上了船,也沒講價,便把那三錢銀子拍在了船艙:“錢放着了。”
那船老大看了一眼,點了點頭,那兩名年輕人便搖起了漿。
“兩位是江湖子弟?”船老大點上一鍋煙,開口問道。
大壯一愣,搖了搖頭道:“不是。”
船老大道:“哦,你們就是探子了。”
大壯和瘦狗見船老大直接道出了兩人的身份,雙拳都是緊握:“船老大,開玩笑了,我們都是地道的莊稼漢。”
那船老大卻是笑了笑,道:“老漢我啊是人老了,可眼睛可明亮着呢,你那上船的身手,一看就是久在這江上行走的。”
大壯笑了笑,道:“丈人住在江北,往來習慣了。”
船老大也是一笑,將目光投向那一拱一拱的水浪,不再說話。
忽地,小船撞上一陣湍流,船身一陣顛簸,大壯、瘦狗懷裏的銀子被撞地叮噹作響,兩人忙是匆匆捂住了胸口,但那清脆的叮噹聲還是為船老大幾人聽到。
船老大不動聲色,只是將煙袋在船板上一磕,翹起了二郎腿。
大壯和瘦狗見船老大幾人並沒有什麼反應,暗吸了一口氣,也是放鬆了下來,畢竟他們也都是這河上的老人,也是見慣了大風大浪。
船到江中,河水自然推着小船順流而下,那兩名年輕人也是收了漿,休息了起來。雖說是休息,那兩個年輕人也不說話,只是看着江流發獃。
那湍急的江流一拱一拱,一個賽着一個向東奔流。忽地,一個年輕人猛地將漿插到激流里,那小船猛地受力竟是在原地打起了圈。
大壯心道不好,剛要起身,卻被另一名年輕人用漿打到了腿窩,他身子一軟當即撲到地上,那船老大煙桿一挽,急點他背後大椎、靈道、至陽三處大穴。
瘦狗見狀,是又急又怕,他雙手死命抓住那船板,但那小船一圈一圈地轉着,幾個眨眼他便是頭昏腦漲,雙手吃力不得,栽倒在船板之上。
船老大見狀,咳了兩聲,那兩名年輕人也是心領神會,雙漿一撐那小船眨眼便是平平穩穩地停在江上。他起身走到大壯麵前,蹲下,將他懷裏的銀子摸了一個乾淨:“江左的探子?身上帶的銀子不少啊。”
大壯被點了穴道渾身不能動彈:“你們是誰?”
船老大道:“我們是誰?我們就是在這江上討生活的窮苦百姓。”
“百姓,百姓會謀財害命?”大壯道。
“那莊稼漢子身上怎麼會有這麼多錢?”那船老大一笑,“我們只謀財不害命,我們就把你啊扔見這江里,能不能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大壯雙眼一瞪,後背是冷汗直流,就他和瘦狗這個樣子被丟到河裏那還不是一樣淹死:“留個姓名,俺到了閻王那也做個明白鬼。”
船老大道:“廢什麼話,小老兒怕鬼,你就糊塗著吧,難得糊塗。”說著,他頭一歪,便是吩咐那兩個年輕人將兩人丟進江里。就在兩人動手之際,湖面上突然劃出一張竹筏,筏上站着五人,竟是無帆無漿向著船老大駛來。
船老大抬頭一看,忙是吩咐手下將那大壯打暈,可那年輕人剛要動手,一粒石子便是打在他肩膀。
“丐幫幫主燕卓在此,你們還敢放肆!”說話的正是那被假燕卓提拔起來的唐寶兒。
船老大聽是丐幫,也不含糊喊了一聲“他們是江左的探子”。喊罷,便是帶着那兩個年輕人,一個猛子便是扎進水裏。
唐寶兒還想去追,卻被燕卓攔下:“算了,江裏面你追不上他們,去看看那船上的人怎麼樣。”
李三問足下一點,躍到那小船之上,提起兩人一個提氣走是回到了竹筏。
燕卓看着這身邊這幾人,臉上雖是平靜,心裏卻是歡喜:想不到那假燕卓還辦了一件好事,還挑了幾個人才。
“給他們送到岸邊,送上岸咱們再問話。”
大壯看着面前的幾人,心中七上八下,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他強擠出一抹笑意:“謝謝諸位好漢,要不是有你們我和我兄弟就要死在這江里了。”
李三問冷冷道:“可先別急着謝,那船老大說你是江左的探子?”
大壯急道:“不是不是,我們都是老實本分的莊稼漢,那船老大才是歹人。”
“不見得吧,莊稼漢腰間會掛着匕首?”李三問眼神一冷,似是一把尖刀貼在面前,讓人是不寒而慄。
大壯腳下一哆嗦,慌張道:“那是我護身用的,這世道不太平。”
“護身用的,那你哆嗦什麼?”李三問道。
“小人怕解釋不清。”
船靠了岸,燕卓等人相繼躍下。
李三問走在最後仍是一人提着兩人,腳下一點便是跳到燕卓面前:“幫主,你看這兩人怎麼發落?”
燕卓扭頭看向了一邊的唐寶兒,開口道:“唐寶,你看這兩人怎麼發落?”
唐寶兒拱手道:“查明身份,如果是江左探子當斬,防止情報落入敵手。”
燕卓點頭:“那好,你來查吧。”
唐寶兒一愣,竟是沒想到這活兒會落到自己頭上,這在幫主眼前幹活,做好了是露臉,做不好那不是當著幫主的面打自己的臉。
他點頭拱手應下這活,他性子不似李三問那般孤傲,他先是用水潑醒了瘦狗,然後安撫他們讓他倆坐在地上:“坐吧,這也沒別的地方,你們把話說得痛快,我們幫主或許不會為難你。”
大壯看了一眼唐寶兒又看了一眼燕卓,問道:“我要是都說了,能留我們兩兄弟一條命嗎?”
燕卓一笑,道:“唐寶你是主審官,生殺之權都在你手上,不用看我。”
唐寶兒手心立時捏了一把汗,這事可更不好乾了,殺了人吧幫主可能會覺得他嗜殺不殺吧幫主又可能會覺得他優柔寡斷:“說吧,你要是交代的乾淨我可以網開一面。”
他並沒有回答殺或者不殺,只是說了一個詞“網開一面”,那什麼是網開一面?留一個全屍是網開一面,挖眼拔舌頭也是網開一面,就看着兩人怎麼說吧。
“我這條命是你們救的,想收回去也是你們一句話的事。”大壯嘆了一口氣,“我們是江左的探子隊,平字一營,我叫大壯他叫瘦九,我們還有一個頭子名叫劉新在黃岩城被你們的人抓了,我們倆完不成任務擔心受罰就想跑路,然後就上了賊船。”
唐寶兒點頭,又問道:“還有沒有別的要交代的?”
大壯點頭道:“有。”
唐寶兒一愣,心道:這人有點意思,這都主動交代的嗎,還挺實誠。
“我們的劉新去青樓打探消息,見老鴇有錢就殺了她奪了些銀子,我們兄弟三人分了,我們本想着拿着錢就跑去江北另謀出路。”大壯也沒隱瞞一股腦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唐寶兒聽罷,衝著兩人一笑道:“我看你說的實誠,網開一面,你們可以活,不過你們得跟我去趟黃岩城,我也得聽聽那個劉新說的。我醜話可說在前頭,你要是騙我,可騙我心狠手辣。”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大壯忙是叩首道。
黃岩城。
劉新被扣在地牢,吊在木樁上,身上一片血污,顯然是受過拷打。
“說你誰,這些錢和這些銀子是哪來的?”丐幫弟子喝道。
劉新抬起頭,張了張嘴卻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那丐幫弟子拿起一杯熱茶,起身走到劉新面前,將那熱茶遞到他嘴邊。劉新喝了一口熱茶,漱了漱口,吐在那杯子裏,顫聲道:“劉新,江左平字一營探子隊,第五小隊隊長,錢是我從妓院搶來的。”
那丐幫弟子點了點頭,從後背摸出一把匕首,直接捅在劉新心口。
劉新連哼唧都沒哼唧,頭一歪便是沒了氣息。
那丐幫弟子看着桌面上一百多兩的現銀和四張一百兩的銀票,臉上一笑將那四百兩銀票摸進兜里,然後又喚來門口的守衛道:“和守門的兄弟們說,這一百多兩銀子兄弟們一起分了,這江左的探子就說是中途反抗被就地斬殺了。”
那守衛臉上嘿嘿一笑,道:“大哥,這晚上可得吃酒。”
“吃酒,吃酒,不光吃酒咱們還得吃肉,玩女人。”那丐幫弟子一笑,“去告訴兄弟們,今天晚上我請客。”
那守衛應下,興沖沖地跑向大門口,可剛出了門,就看見他們的堂主帶着一幫人向著地牢走來,他心中頓感不妙,慌張跑回地牢,喊道:“不好了,堂主帶着一幫人來了。”
那丐幫弟子只覺有大棒砸在他後腦,眼前一懵是雙耳齊鳴。
“怎麼辦,怎麼辦?”那守衛不停念叨着。
“一不做二不休!”丐幫弟子道。
那守衛“啊”了一聲:“咱們要殺了堂主?”
“屁!”那丐幫弟子罵了一句,“快把那人解下來,平鋪在地上。”說著,他又砸碎了那茶杯,抓起茶杯碎片在自己胳膊上劃了一道。
“大哥,你這是幹什麼?”守衛急道。
丐幫弟子道:“你就別管了,你趕快跑出去喊賊人越獄了!”
那守衛也是聽話,立馬衝出去大喊道:“賊人越獄了,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那堂主聽見喊人,心中大驚,當下施展輕功躍到那守衛面前:“什麼?誰越獄了?”
那守衛顫聲道:“就剛抓住那人!”
那堂主一聽,眉尾噴張如三叉戟一般,一把推開那守衛奔向地牢。在他身後李三問、唐寶兒等人也是相繼沖了進去。
地牢內,那丐幫弟子捂着手臂,倚牆而坐,在他身旁劉新仰面朝天,心口已是一片鮮紅。
那堂主為不看那丐幫弟子,直接去探劉新的鼻息,見人已死,口中厲聲喝道:“人怎麼死,你幹什麼吃的!”
“是小人疏忽,是小人疏忽。”那丐幫弟子道。
李三問看了看那丐幫弟子,又看了看那具屍體,接着俯身用手試了試那被劉新吐出的漱口水。
唐寶兒見狀,皺了皺眉頭道:“李三問,你也不嫌噁心。”
“這都是線索,你懂什麼。”李三問又探了探那水壺的溫度。
那堂主訓罷了手下,又是轉身對這唐寶兒是一臉的歉意,拱手道:“堂主,我這手下下手不知輕重,這人死了。”
唐寶兒擺手道:“牛堂主客氣,你是堂主,我也是堂主,大家同級不必客氣。”
“您這堂主是真堂主,我這堂主不過是小堂主,哪能和您相提並論呢。”牛堂主滿臉堆笑道。
這牛堂主,本名牛奔,是丐幫下屬一個小門派鷹爪門的堂主。
兩人說著,燕卓緩緩走了進來,他目光一掃,將目光落在了唐寶兒身上。
唐寶兒道:“幫主,這人已經死了。”
“怎麼死的?”
“這人越獄被這兄弟……”唐寶兒還說完,便被一旁耳朵李三問搶白。
“幫主,這人並沒有越獄,是這位丐幫兄弟殺了這劉新。”李三問直言道。
那丐幫弟子和牛奔聞言臉色一變,牛奔更是直言道:“李堂主,這事實不是明擺着,你可不要冤枉我手下兄弟啊。”
李三問道:“這漱口水都涼透了,那水壺上還是溫熱,這殺人的時間不對。”
那弟子一顫,道:“這地上涼,涼的快也是正常,堂主你多心了,確實是這人想越獄在先,我才動手。”
李三問搖頭道:“不!”